《痴痴情不禁》竹井枝

6、初见你时百里雪飘（二）

　　他也喜欢吃辣？李槿初紧张地想。
　　她迅速向后瞥一眼便移开视线，内心一阵陌生的悸动。
　　顾海耀的表情依旧冷冰冰，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右手臂夹篮球，左手提着饭盒。
　　他注意到李槿初投来的视线，往后退开一步，隔开些许距离。
　　李槿初偏下头，视线落在地面上，内心庆幸：幸好顾海耀站在后面，看不到她的长相。
　　所有人——包括顾海耀在内，投来目光既不是因为她漂亮，不是因为优秀，而是她长得不符合大众审美。
　　小时候她坚信只要学习成绩优异就没人会嘲笑她，对她另眼相待，因此发奋学习，导致给人的印象只是从「长得丑」变成「长得丑但成绩优异」。
　　外貌攻击她早已听得不耐烦了，可每一次心里都会泛酸。
　　直到她学会上网，在网上看到一句话：没有人有义务通过你丑陋的外表去触及你美好的灵魂。
　　那一刻信念彻底崩塌，整个信仰体系溃不成军。
　　为什么现实和网络都在逼她承认丑陋的外貌就是原罪？
　　谁想成为异类？李槿初不想，可说服外貌攻击脱敏是一场漫长且煎熬的斗争。
　　这么多年在学校遭受过的嘲笑她没有向父母提过，但初中时她偶然间听见妈妈跟班主任聊天，拜托老师多照顾女儿的自尊心。
　　当时她躲在楼梯转角悄悄流泪，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妈妈。
　　“顾海耀！”
　　一个女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打断了李槿初的思绪，随之而来一阵脚步声。
　　“你怎么不等我？”
　　李槿初觉得这道声音很耳熟，眼角余光瞥见声音主人的脸，竟然是邓雪娣，正拉着顾海耀的手臂。
　　她透过玻璃窗的反射看见顾海耀的动作，听见他说：“是你太慢。”
　　“哪有，迎新仪式一结束我就去后台找你了。”
　　“我在体育馆门口。”
　　“好吧，都怪我找错地方。”
　　看来他们关系不错，李槿初暗暗想。
　　站在前面的男生忽然向后退，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李槿初还没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不小心撞在顾海耀身上。
　　“哐当——”她的饭盒掉在地上。
　　“同学，真是对不起，你没事吧？”前面的男生略带抱歉地对李槿初说，随后又说：“后面的同学，真是对不起。”
　　顾海耀没说话。
　　“我没事。”李槿初用手捂住嘴巴，假装摸鼻子，眼神躲闪地对顾海耀说：“不小心撞到你，不好意思。”
　　随后她俯身捡起饭盒，一只大手赫然出现在眼前，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指尖。
　　李槿初一时间恍了神，僵硬地收回手，对上顾海耀的眼睛后变得更加慌乱无措。
　　顾海耀将饭盒递到她手中，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没事。”
　　他回到原本的位置，再次隔开彼此的距离。
　　李槿初背对顾海耀，脸颊和耳朵有些发烫，同时感觉身后有一道锐利的视线贴在身上。
　　打好饭后，李槿初在角落位置坐下，她看见顾海耀提着饭盒走出饭堂，邓雪娣跟在他身后。
　　随着他的消失，她的内心变得空落落的。
　　她和顾海耀不是同班同学，能在学校见一面就足够了，若是被帅气的他取笑，她只会更难过。
　　饭后，李槿初在操场走了几圈才回课室。
　　她一进课室，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集中在她身上，邓雪娣坐在她位置上。
　　李槿初顿时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邓雪娣大声喊道：“让我们为预备英语口译员李槿初欢呼！”
　　她的语气和与顾海耀说话时的娇嗔截然相反，冰冷霸道。
　　“哇呜——！”
　　坐在她周围的男女生顿时敞开嗓子叫起来，像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般开心，呼声大概持续了五秒才停，大家好奇地观察李槿初的反应。
　　李槿初扫视一眼起哄的同学，强自镇定地说：“别吵了，你们大喊大叫会打扰到其他同学午休。”
　　“邓雪娣，她说不要吵了耶。”一个男同学盯着李槿初，模仿她的语气说话，表情带着玩味。
　　邓雪娣从座位上站起来，露齿而笑，在李槿初眼里那抹笑容更像一把锐利的刀，带着嘲笑刺向她。
　　李槿初认清楚了，邓雪娣不是阿芙洛狄忒，而是撒旦。
　　邓雪娣一步一步走到面前，眼睛一眨不眨，李槿初竟生出一种一条毒蛇靠近她的错觉。
　　她走到李槿初面前，满脸不怀好意，李槿初向后退后稍稍。
　　邓雪娣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刚刚在饭堂不小心撞到顾海耀的人是你。”
　　李槿初惊恐地与她对视，点点头。
　　“我警告你，你离顾海耀远点，你这种人不配喜欢他！”
　　“我只是不小心撞到他，并不是故意的。”
　　“我不管你是不是有意为之，总之你碰到顾海耀就是不行！你看顾海耀的表情我全看到了，你不许喜欢他！”
　　邓雪娣的整张脸满是阴郁，眼中晃出一抹狠厉的光。
　　“你不如担心自己能不能够不够格当口译员，大家看到你的脸会不会被吓跑吧！”
　　她越说越激动，「李槿初喜欢顾海耀」的八卦犹如一道惊雷，令围观的同学无比震惊，纷纷议论起来。
　　“我不喜欢顾海耀......”李槿初下意识否认，发红的眼眶迸发出怒火，声音微颤：“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和你认识不到一天，为什么你让我觉得我是坏人？”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令邓雪娣误会的事情，以至于如此针对她。
　　邓雪娣重重推一把李槿初的肩膀，看着她撞在墙上的狼狈样子，嘴角挂着酷寒的笑意。
　　“你的长相足够令人讨厌了，别妄想顾海耀会喜欢你，你——不——配！”
　　李槿初眼眶渐渐湿了，双眼没有焦距地瞪着邓雪娣，哽咽道：“我会向班主任反映你的所作所为！”
　　说完，她想回座位，却被邓雪娣再次用力推向墙壁。
　　“李槿初，你三岁？还玩告状这一套。”邓雪娣收起笑意，然而却比微笑时更阴恻恻。“好吧，你去告诉班主任，反正闹大了被记处分的人不是我。”
　　“你——”
　　邓雪娣马上截话：“我只担心你，你要是被记处分了怎么办啊？全校通报批评的话，顾海耀会看见的哦！”她拖长嗓子说话，最后一句话立刻引起哄堂大笑。
　　邓雪娣盯着李槿初看了好一会儿，瞳孔如同一汪沉不见底的深潭，随后冷着脸回自己的座位。
　　围观的同学纷纷散去，课室很快恢复安静。
　　李槿初跑到走廊上，现在正是午休时间，走廊没有人。她用双手捂住嘴巴，眼泪再也止不住，望着天空怔怔地流泪，泪水模糊了双眼，但她不敢哭出声音。
　　示弱并不会获得任何人的同情，眼泪绝不感人，更不能讨好任何人。
　　她一遍又一遍质问自己：你不是已经习惯了被嘲笑吗......为什么还会为此难受？
　　李槿初，你真矫情！
　　你真没用！
　　想当英语口译员是她异想天开？错的是她的样貌吗？
　　李槿初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被人讨厌至此，到底哪里得罪了邓雪娣？
　　她向来落实不到答案。
　　也许，某些恨意是没来由的。
　　再忍忍吧，忍忍......李槿初宽慰自己。
　　午休后第一节课是数学课，班主任讲集合，所有科目中李槿初最差的一门就是数学，数学中考成绩只有七十八分。
　　她努力不让自己走神，认真在书上记笔记，但写着写着思绪又神游到课室之外了。
　　坐在李槿初旁边的赵露露睡了大半节课，一觉醒来发现课室无比安静。
　　她环视一周，周围的同学都低着头认真地做练习，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正在发呆的李槿初，小声问：“现在要干什么？”
　　“做书上的练习，第六页第三题。”
　　赵露露看了一眼练习题，哀嚎道：“好难啊，你做了吗？”
　　“做完了。”
　　“借我抄抄。”赵露露直接拿走李槿初的数学书，然后噗嗤笑出声，指了指书上被涂画的人像，“这是你画的啊？笑死我了，你真有才。”
　　李槿初笑着点点头，“因为无聊才画的，你快点做——”
　　“赵露露，李槿初，你们做完练习题了？”
　　班主任骤然打断她们的聊天，神色严肃地盯着赵露露和李槿初，全班同学也回头看着她俩。
　　真是倒霉，第一次上课聊天就被发现了。
　　李槿初内心咯噔一下，两人十分默契地闭嘴，她惴惴不安地瞄一眼赵露露，对方被吓得满色惨白，双手不安地交握。
　　“露露，你终于睡醒了啊，知道练习题做哪里吗？”
　　班主任换上打趣的语气，走到赵露露面前翻开她的数学书，皱起眉头。
　　“你能告诉我你的无字笔在哪个商店买的吗？你做了练习题却看不到一个字，考试的时候千万别用这支笔。”
　　课堂上瞬间爆发出一阵笑声。
　　“你的睡眠质量真好，从我走进课室你就开始犯困，我是数学老师，可不是安眠药啊。”
　　老师的声音很温柔，却能让人琢磨出责备的意味，活生生一把“温柔刀”。
　　等班主任走回讲台，赵露露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嘴角扬起尴尬一笑。
　　“李槿初，黑板上这集合题你会吗？”班主任朝李槿初投去询问的眼神。
　　李槿初站起来，低头看一眼自己解出来的答案，不太肯定地说：“我是写出来了，但不一定对。”
　　“没关系，虽然这道题有一点难度，但你上来试试吧，把解题步骤写出来。”
　　她踌躇几下，最终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拿着数学书慢吞吞地走上讲台。
　　用粉笔书写解题步骤那一刻，她切身体会到一种在描绘未来的魔法力量，竟有一种未来尽在手中的神奇感觉。
　　班主任扫了一眼黑板上的解题步骤，露出欣慰的笑容，“李槿初同学做对这道题了啊，和标准答案一模一样。”
　　李槿初对上老师投来的柔和目光，内心涌起一股暖流。
　　接下来班主任继续讲课，李槿初拿起笔在书上做笔记，状态比刚才更专注。
　　忽然，一个纸团砸到李槿初后脑勺上。
　　她抬头，对上邓雪娣充满不屑的眼睛，对方假装不小心扔错方向的样子，表情抱歉地耸了耸肩，随即背过身。
　　李槿初双目下垂，兀自握紧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