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痴情不禁》竹井枝

5、初见你时百里雪飘（一）

　　九年前，高中时代。
　　初中三年，李槿初拼尽全力学习，在中考中发挥超常，以超过录取分数线三十分的成绩顺利收到南师附中的录取通知书。
　　南师附中是一所私立重点高中，学习位于的交通便利市区，附近有小吃街和大商场，周围有很多留学中介以及兴趣班机构。
　　虽然李槿初一家是本地人，但像所有父母一样，爸爸妈依旧特地请一天假送她入学。
　　将李槿初送到校门口，妈妈欧阳凌摸摸她的头，如往年一样叮嘱：“认真听课，上课不要开小差，知道没？我今晚煲汤给你喝。”
　　“知道了。”
　　“要跟老师、同学好好相处啊。”父亲李飞堂补充道。
　　“好。”李槿初笑一笑，“那我进去咯，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她朝他们做了一个挥手的手势，转身走进校门。
　　李槿初在三天前完成新生报到后，一个人逛遍了整个校园，大概记得教学楼的位置，所以她很快就找到了高一三班。
　　课室在楼梯左转第一间，整个楼道充斥着吵闹声，她低着头走进课室，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随便找了第一排的座位坐下。
　　李槿初偷偷往后瞄一眼，一些同学正聊得不亦乐乎，满脸笑意，她竖起耳朵听她们聊天。
　　“你们知道吗？以第一名成绩考上南师附中的顾海耀是新生代表！”
　　“你怎么知道他是新生代表？”
　　“邓雪娣告诉我的。”
　　“她说的当然是真的呀，她可是顾海耀的青梅。”
　　“话说邓雪娣怎么还没来？”
　　“她应该和顾海耀在一起，你没听说过吗？顾海耀在的地方一定能见到邓雪娣。”
　　“啊哈~我懂了......”
　　李槿初有些羡慕她们的社交能力，短短几分钟就能交到朋友。
　　她默默地把脸埋进手臂里挡住嘴巴，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也想交朋友，聊八卦，但通常没有人愿意主动跟她说话。
　　突然，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两下，李槿初瑟缩一下，抬起头看向站在身边的扎起丸子头的女生。
　　对方率先微笑着打招呼：“同学，你好！我是你的后桌。”
　　李槿初迅速坐端正，弯了弯嘴角，腼腆一笑，“你好，我叫李槿初，木子李，木槿花槿的槿，初心的初。”
　　赵露露却在看见李槿初的样貌时忽然噤声，表情变得耐人寻味，微微颔首说：“我叫赵露露，请多指教！”
　　李槿初清楚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内心刺痛了一下。
　　很多人曾投来同样的目光，她知道赵露露也把她当作怪物。
　　李槿初佯装不在意地垂下头，重新大半把脸埋进手臂里。
　　而后空气陷入一片寂静，两人很默契地结束聊天，李槿初听见身后的赵露露正和其他人说话，失落地叹一口气。
　　一阵上课铃声响过，随后一位梳着短马尾的中年妇女走进课室。
　　她的头发黑亮顺滑，炯炯有神的目光在全班同学的脸上扫视了一遍，两片唇瓣薄薄的，一开口便自我介绍：“我是祁妍彬，是你们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你们是高一新生，首先......”
　　班主任对全体同学提出了五点要求与期望，从她讲话的内容中，李槿初了解到月考和期末考的重要性。
　　南师附中在高一第一学期结束后将重新分班，而月考和期末考成绩与第二学期分班挂钩。
　　讲完以上内容，全班同学要轮流上讲台进行自我介绍。
　　唉......怎么又是自我介绍......
　　这是李槿初最厌恶的环节，无异于她这个社恐的天敌。
　　非要说厌恶的理由，就是她讨厌当众展现自己，讨厌其他人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但自我介绍几乎是固定流程，她无法逃避。
　　李槿初坐在台下，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她太紧张了以至于无法集中精神听其他同学介绍自己。
　　一旦站上讲台接受审视的话，大家就知道她的样貌了......
　　她双手发抖，害怕自己被嘲笑。
　　如果将她放在人群中，那一定是最瞩目却又是最不讨喜的人，每一次被聚焦的时刻，她都恨不得撕开一道裂缝逃出地球。
　　只有处于真空中，她才能屏蔽取笑声，看不见可怕的笑脸。
　　在所有同学之中，有一位女生给李槿初留下很深的印象。
　　她长相出众，一头亚麻长直发束成顺滑的马尾，脸小五官大，鼻头尖尖，下巴尖窄。
　　嘴角下垂但下唇饱满，惊艳锐利得像一朵带刺的红玫瑰，一举一动透出尖酸刻薄和阴郁。
　　以至于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李槿初想用“希腊神话中的阿芙洛狄忒下凡了”来形容她。
　　“大家好，我叫邓雪娣。”然而她的声音像冰冻三尺的冰泉，“我没什么目标，因为我家里很有钱，希望这个学期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简短介绍完自己，邓雪娣走下讲台，从李槿初面前经过，她迅速瞄了对方一眼。
　　这个女生，连侧脸也这么好看，与自己完全不同。
　　终于，自我介绍的顺序轮到了李槿初，她不可抑制地紧张起来，双腿发软，脚步踌躇，就算内心极度不情愿，她仍要站上讲台。
　　为了不让大家看到她的样貌，李槿初低着头站上讲台，然而一阵窃窃私语声传到她耳朵里。
　　她愣了愣，快速背过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紧张之余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祁妍彬——似乎看到班主任就能够稍微安心一些。
　　“大家好，我——”李槿初深呼一口气，她缓缓开口，听见自己用微微颤抖的嗓音小声说：“我叫李槿初，木子李，木槿花槿的槿，初心的初，我的目标是成为英语口译员。”
　　“天呐，这个女生的嘴角居然长了一个又大又黑的痣，好难看。”
　　“哎，你知道《乘龙快婿》的万金尤吗，她和万金尤简直是两姐妹，一个的痣在左上角，一个在右下角，应该叫‘万银尤’才对吧！”
　　“长成这样影响市容，她应该要被罚款。”
　　“被她的样子伤害到我的心灵能走医保吗？”
　　李槿初在议论声中走下讲台，大家只关心她的样貌，对她的自我介绍置若罔闻，更不关心所谓的志向。
　　她听见一个同学对赵露露比划着指甲盖说：“脸上有痣的人我见过，她嘴角那么大的痣我第一次见，而且上面还长了毛。”
　　李槿初慌张地往那边瞥一眼，整个人好似坠入冰窟里，只觉一股冷意钻入心间，好似被剖掉了一整颗心脏。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有色眼镜”看待，从小到大她总是被有意或无意的话语中伤。
　　“安静！”班主任怒瞪起哄的同学，严肃地训斥道：“你们不是未开化的猴子，身为人却不懂尊重吗？！谁再说，我就把那些话录下来发给你们的家长！”
　　李槿初鼻子忍不住发酸，于是借口肚子不舒服离开教室，直奔洗手间。
　　一走进洗手间，她打开水龙头使劲用水洗脸，试图用冰凉的水止住发红的眼眶，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我真的......很丑吗？
　　可是，外貌又不是我的自主选择，这颗痣从一出生就存在了......
　　那些窃窃私语如洪水般在脑海涌现，李槿初心如芒刺。
　　她的不自信和自卑全部来自于外貌以及他人的取笑，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脸上那颗多看一眼都嫌恶心的黑毛痣，偏偏如大拇指指甲盖一样大。
　　她不以貌取人，但人人以貌取她。
　　相貌是天生的，她没办法改变，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成为符合大众审美的漂亮女生，可是......没有如果。
　　“或许，这就是世界生存法则吧。”李槿初小声安慰自己。
　　她在洗手间偷偷哭了很久，等眼睛不那么红肿才回课室。
　　她离开的时间很长，祁妍彬见她走进来，并没有质问她去干了什么，而是柔和地说：“槿初，我刚刚重新安排了座位，你的座位在那里。”
　　班主任把她的座位安排在正中间，能清楚地看见幕布上的内容，周围全是班干部。
　　“谢谢祁老师。”李槿初说，一股暖意直涌心间。
　　下午学校举行迎新仪式，所有高一新生都必须参加。
　　李槿初到达体育馆时仪式快开始了，她随便找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请各位同学安静，迎新仪式现在正式开始，下面有请副校长致词！”站台上的主任带头鼓掌，台下也响起热烈的掌声。
　　董副校长读着稿，李槿初在台下注视着他，心想：这和往年的稿子是不是一样？或许不变的是相同的流程，变的是坐在台下的学生。
　　她不时点点头，仿佛在证明自己真的有在听，其实脑袋一片空白。
　　终于，校长读完稿，说：“接下来的时间交给我们的新生代表——顾海耀！”
　　一位男生从右侧走出来，台下响起更为热烈的掌声以及嗡嗡议论声。
　　李槿初仰头看了一眼。
　　顾海耀身高约一米八，穿着白色制服和藏青色校服裤，迈着长腿走向台中央。
　　他长着一张五官立体的脸，仿佛3D人物建模走出现实，一双大单眼皮下，表情冷淡疏离，透出几分特有的嚣张。
　　他的视线在台下扫了一圈，眼神锐利，散发的气质介于书生气与痞气之间。
　　原来他就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南师附中的顾海耀啊。
　　李槿初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
　　果真如同学所说的长得很帅气，一出场便吸引全场目光。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早上好，我是新生代表顾海耀。”
　　顾海耀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嘴唇一张一合，声音毫无起伏。
　　李槿初注意到他的校服有几道浅浅的皱褶，形状像少女的手链。
　　坐在斜前方的邓雪娣也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海耀，神情专注认真，眼神与其他女生不一样。
　　她温柔深沉的眼神令李槿初产生奇怪的感觉，仿佛邓雪娣喜欢顾海耀，每看一眼，心便为之潮起潮落。
　　四周很多女生都在小声讨论顾海耀，他们说些什么她没认真听，垂下眼眸独自发呆。
　　迎新仪式很快就结束了，所有人有序退场，李槿初跟在同班同学身后，而顾海耀在一班，班级队伍离她不远。
　　李槿初远远跟在顾海耀身后，他们之间间隔很多个同学，她垂着头，躲在同学身后时不时偷偷地注视顾海耀的背影。
　　她不明白自己受何种情感牵制，而做这种事。
　　这种感觉相当微妙，不可言说。
　　转眼便到午饭时间，学校规定午餐不在学校吃的学生不允许在校午休，为了，她和父母一致决定午饭在学校吃，晚饭回家吃。
　　食里都坐满了人，全是高一新生。
　　恰好有一个窗口很少人排队，饭堂阿姨们的脸被热气熏得通红，脖子上围着一条蓝色毛巾。
　　李槿初走过去，这才知道为什么这里人少。
　　这个窗口卖的全是四川菜，而本地人喜清淡，李槿初算特殊，她能吃一点辣，这些菜正合胃口。
　　前面有两位同学在排队，李槿初百无聊赖地盯着玻璃窗，视线中忽然多了一道高大的倒影。
　　她愕然一瞬，等反应过来后那道倒影的主人正站在身后，她的瞳孔剑芒似的收缩，呼吸一窒。
　　两人离得很近。
　　即使只是一张模糊的脸，李槿初还是知道站在身后的男生是谁——
　　顾海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