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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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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旗推门走进助教办公室,只看见了赵丹意一个人坐在那。
他走过去看,是在焊芯片。
“话说起来,你之前不是让我帮胡志学长焊吗?”怎么现在亲力亲为了。
赵丹意没抬头看他,微眯着眼睛,仔细用热风枪对着元件管脚来回吹动几下,神情认真,相当专业。灼热的气体铺洒在锡液上,引出细密的流光,
“你半天不过来,我只好自己试试了,”他满意地将热风枪倒置回舱,终于看向了云旗,“虽然脱产硬件许久,我手艺还是没退步的。”
云旗:“还得是赵学长啊。”
赵丹意:“恭维的话就不必再讲了。我叫你过来只是想和你说件事。”
“说吧。”
“周泽宣布退出助教组,”赵丹意随意地说,“他本来就不太想干了,这回应该是个契机,但他拍拍屁股就走,我们寒假教学人员却有限。你暂时替他顶一下吧。”
云旗应下了。
赵丹意打量了他一会,“云旗。”
“嗯?”
“你黑眼圈怎么比我还重?”这位学长一副关心学弟的口吻,懒散的眉眼下方挂着常年的黑眼圈,“我之前给自己队伍起了一个大熊猫的花名,现在得让给你了。”
“最近没睡好啊。”云旗顺着他说,语气很感慨似的,“学长,我终于知道你们当年的辛苦了,应该让华老师给你们加工资的。”
“他那么抠门,不会的。”
话题应该在这里结束了。
赵丹意却继续在说:“对了,你知道是谁先发现你抽屉里多出东西的吗?”
“李添鸣。”他说了一个名字,“他说他找你借洗板液,你让他在自己座位左边的抽屉拿。但他打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洗板液。”
“我记错了。”云旗叹气。
“是啊,其实本来不会有人发现你抽屉里的异常的,”赵丹意说,“但因为一次疏忽就发生了。这究竟算不算无妄之灾呢?”
云旗和他静静对视。
“赵学长,”他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只想息事宁人的。”
赵丹意笑起来,不在意地摇头:“罢了。周泽走了,我也清净。”
*
寒假培训的倒数第三天,
任昭将新的工程烧录,单片机上黑漆漆的LED屏像模像样跑了一个进度条,弹出:
[初始化蓝牙成功~]
[测试成功~]
“万事俱备,”任昭查看完电脑上的调试助手,示意云旗,“你用手机连上,发条消息试试。”
云旗在手机上点了点,一会,电子屏幕显示出一个孤单的[1]。
任昭:“过过过,转人工。”
云旗笑了笑,又发来一条。
[·22909·39295]
“……”任昭看着这串神秘代码,“你发了什么禁忌词汇?”
“几点了。”云旗问。
“发中文暂时显示不了,”任昭说,“我们这个还很低级。”
他说完,在云旗安静的注目中回过神来,看一眼时间,晚上八点。边上余笑早走了,周围的同学也溜得差不多,隔壁教室的灯已经熄灭。
原来,瘦高个所说的“一块板,一根线,一段代码调一天”并不是夸大其词,在出bug与改bug之间,光阴像免费的一样流走,一不留神就在座位上不吃不喝好几个小时。
“那我们去吃饭?”任昭思考片刻,“我请你吧。”
学部地处市中心,出门左转夜市右转商业街,夜生活丰富非凡。可惜如今将近年末,大部分人都已收拾回家过年,不然应该更热闹一些。
挑了个湘菜馆,菜上得快,任昭手刚拿起筷子,被云旗按了一下。
他用疑惑的眼神发问,见云旗横举着手机笑:“手机先吃。”
任昭马上往后一靠,远离镜头:“你拍吧。”
他想起来云旗爱发动态,吃饭发、散步发、出太阳发下雨发,路上碰见狗发三张,看见猫发九张,不过照片里一般不会出现活人,解释是他一般把人拍得很丑,发了可能会绝交。
“不好意思,拉着你弄到这么晚。”任昭说,“下次你……”
他话是下意识说,说完又下意识停。
“下次什么?”云旗放下手机。
任昭半天才说:“……饿了记得和我说。”
“我说了呀。”
“啊?是吗。”
“嗯嗯。”
“……”
“……”
在让人有些困惑的沉默中,云旗毫无所觉一般,做了一个标准的端碗执箸姿势,标准地用筷子夹取辣椒炒肉,再标准地做出刚准备吃饭又想起来要说话的神态。
“对了,”他很自然地问,“明天上午验收完就能回去了,你买了票没有?”
“……买了。”任昭答。
“什么时候呢?”云旗继续问。
“后天上午。”任昭继续答。
“呀,”云旗看起来有点惊讶,随后他的惊讶很好地化解为惊喜的笑意,
“很巧啊,”他高兴地吃了一口白米饭,咀嚼完,在淀粉逐渐被分解的香甜中提出了期望:“说不定我们是一班车。”
哪有那么巧。
如果是这样,名为“重归于好朋友”的任务栏中岂不是得新增“一起坐高铁”的任务。
上次做这个任务的时候触发了“云旗的表白”事件,最后走向了“绝交”的结局,如果命运是个编剧,任昭真想找ta谈一谈。
他们居然真的买的一班高铁。
您有8条新动态!
余笑、钱亚飞、何xx、李x、xx、xxx……
下划下划下划!
云旗:回家倒计时,怀念想念~[图片]
任昭点开图片,发现上面既不是辣椒炒肉,也不是湘菜馆特供金钱蛋或者x团好评赠送糖油粑粑,而是单片机方方正正且了无生趣的LED屏幕,上面忠实地显示一段看似乱码的字符串。
[·22909·39295]
值得云旗舍弃美好日常不发,难道这串字符其实拥有某种特殊含义?
任昭的大脑没有配备ascii码-汉大词典,但他会用工具,一通方便快捷的在线转换后,字符串变成了亲切的中文。
[好饿]
任昭:“……”
“在看什么呢?”
任昭抬头,云旗一身米白色羽绒服,左手拉着薄荷绿行李箱,右手拿着刚从便利店微波炉取出的三明治,清浅的笑容在晴日上午的天光中显得明亮。
年轻啊。
任昭看了一会,别开视线:“刷刷空间。走吧,挤地铁去。”
云旗边走边往他这瞅:“你原来会看空间啊。”为什么从来不点赞。
这很奇怪吗?
就像有人在群里潜水,一条消息不落一句话也不说,或者课上面对老师徒劳的提问,答对不举手答错也不举手。沉默才是大多数,他从不发动态不意味着他不爱刷。
世界已经很聒噪,需要沉默的人。
虽然他的沉默原则总是被迫打破。
为期两周不到的寒假培训在昨天宣告结束,任昭不幸被选中成为优秀学员之一,在验收完后被指定进行“经验分享”。
他上次在台上做pre还是高三被拉上去讲数学卷子最后一道选择题,讲完之后台下所有人包括老师都没听懂,从此他明白自己在语言解说方面毫无天赋。
无天赋归无天赋,被赶鸭子上架也没办法,他验收完所有项目就坐在角落制作PPT,有信心只要文案做得好,上台照着念就行,毫无难度,适合他这种pre苦手。
余笑看了两页嫌弃他美工太糟糕,发给他一个清新小草莓模板,他苦哈哈赶完,云旗又给他过了一遍文案,委婉地帮他加了几段说明。
他看了一下,问:“这有必要说吗?”
“你挺擅长这些的,”云旗改完和他说,眼里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最后那令人费解的情绪化成了他不太想看懂的慈祥,“确定不和我组队吗?”
“……”
他最后回答,还需要再想想。两次不识好歹地拒绝云旗的邀请,面对“一起回家”的任务框最终只好点击确定。
年关将至,此时启程正是拥堵的好时机。他们在地铁上被挤成一片片下来,高铁站的人潮喧闹足够摧毁任何有关情感的顾虑和担忧,让人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我要回家……
候车的时间,话题小能手云旗坐在边上处理什么事情(此人每天的社交量会不有点太大了?),他方能以一言不发的姿态面对手机新弹出的好友申请。
白水一舟,备注:[你在楚江吗?]
他目前在,但很快就不在了。更重要的是,
这人。
……谁?
*
大堂悠扬的乐声渐息,潮水般的掌声满溢每一寸空气。白逸舟放下小提琴,偏头和指挥台上的老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笑。
长时间的演奏让青年清俊的面容上泛起很浅的红晕,轻微松懈后的身躯仍然挺立如春松,剪裁得体的演出服在灯光下荡漾着名贵的华光。
四周的摄像机光芒闪动,沉静地记录这一切。
不用多久,这些影视资料将会配合“古树一般青葱的音乐新星”“千年甚至百年难遇的奇才”“音乐世家最后的长公子”之类或许夸大其词而陈词滥调、且牛头不对马嘴的宣传语分布在互联网合适的角落,吸引应得的热度和反响。
不过在此之前,这位白公子似乎有要事牵挂在心,结束了演奏便匆匆来到后台,接过助理双手递来的手机,紧张的目光在阅读信息后变成迷茫。
多喝开水:[请问你是?]
请问他是?请问他是??
白逸舟难以置信,任昭竟然装作不认识他?
简直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助理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发挥着寡言的优良品质,对雇主脸上鲜明的恼火和隐秘的怨念视而不见,体贴地递上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白逸舟看都没看一眼,用手背推拒,视线依旧黏着在窄小的手机屏幕上,决意再努力一把,以唤起对面人的良知。
白水一舟:[别生气了。]
白水一舟:[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当面和你道歉好不好?如果你现在不在楚江,我就开学来找你。]
生气?又生什么气,他是什么很爱生气的人吗……
任昭凝重地看着这条消息,在努力回想中捕捉到了蛛丝马迹。随后,一丝不容忽视的古怪爬到他脸上。
身边云旗回完消息,从包里掏出一袋鸡蛋煎饼,看见他的表情,刚打开包装的手转了个向,把煎饼递到了他嘴边。
“你是不是没吃早饭?”云旗善解人意地说。
任昭麻木地叼了一块煎饼。
白水一舟,白逸舟,他差点忘记这么一号人。
他大学的时候交过一个男友,仔细算算,正是今年上半年。
重生时,他们已经分手好多个月了。
这件事进行时只有很少的人知道,结束了更是恨不得全世界都把此事忘干净,
他们谈恋爱谈成了仇人,官方理由是他们志不同也道不合,不合到了难以调和的程度,结局是互相诋毁、互相删除,走在路上互相擦肩而过,不幸遇上恐怕还要在心里嘀咕几句“不求上进的野人”和“自视甚高的装货”之类。
……不过说实话,白逸舟在艺术学院,和他隔了两公里,再加上他们基本没什么共同爱好,一般也很难遇到就是了。
好了,这些都不是重点,比较重要的是白逸舟是受了什么刺激在今天给自己发送好友请求+疑似想要重归于好的消息若干?
他现在对重归于好这个词有点敏感,如果命运真是编剧,这个水平会不会有些堪忧了?
……而且,上辈子也没这回事啊?
云旗递来的鸡蛋煎饼干干脆脆,他咀嚼片刻,在手机上回复。
多喝开水:[不用了。]
多喝开水:[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新年新气象,向前看吧少年,不要想不开。
另一边,白逸舟坐上回家的车。车里暖气开得足,他脱去了规整的外套,余下简约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纵使身量高挑,外形仍旧是清瘦的,曲腿坐在后座,像一只短暂栖息的燕。
一些好事的媒体会在上一个自然段把他比成大树,下一个自然段写成树上盘旋的燕,结尾可能就成为了凛冬的梅之类的……总之不是个人。
此时此刻,这只身负众多夸张赞美的飞燕面上有些许不忿,最后,他屈尊降贵地在消息最后的“新年快乐”上露出笑意,心想:看吧,其实舍不得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