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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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很快又到了民国三十二年的夏天了，阿妈说，四牯佬走得太急了，又适逢乱世，功德道场都没做，今年应当为他超度，他才走得踏实。六月廿四，天气已非常闷热，老屋挂满了彩色纸花，每当有微风吹过，“啦啦”着响，桌上供着的三牲不时飘出怪味，鞭炮声、唢呐声此起彼伏，在“先生”的摇铃声中，灰烬满天飞舞。纸扎的灵屋立于中堂，是一座七直两栋两屋的大屋，飞檐翘角，气势非凡，大门书对联：“门迎清风冷月，屋傍水竹无邻。”灵屋门前置一香炉，红香正燃着袅袅青烟。胡琴拉着哀婉调子，挷歌端着酒杯，向香炉叩头敬酒，听得“先生”在唱：
初次奠酒酒一杯，亡魂饮酒自徘徊；
奉劝灵魂初奠酒，请吹一曲及颜回。
……
不见亡人灵上坐，只见灵前一炉香。
听着这哀婉调子，挷歌的鼻子在发酸，眼睛被香烟熏得辣辣的，不断地在流泪，她只得举手擦拭着。
“先生”又继续唱着：
生也空来死也空，生死如同在梦中；
亡人今离三界外，西方便是极乐宫。
一更钟鼓响高楼，凄惨伤人多少愁；
月照纱窗形不见，眼中流泪落悠悠。
二更寂寞起寒风，万事思量总是空；
好似长江千里浪，人生一别永无踪。
三更明月照高厅，只见空房不见人；
一盏孤灯空点照，越思越想越伤心。
四更想起百千般，斗转星移夜景寒；
座上安排空供养，不见灵魂口来吞。
五更明月坠落西，忽听金鸡报晓啼；
孝眷起来空悲切，黄泉路上不相知。
……
听着，听着，挷歌大声哭泣起来，掩面跑回房间。片刻之后，她又从房间冲了出来，推开众人，将一张黄纸点着了，扔进了香炉，说了一声：“四哥，有灵有应，我来了！”“先生”停止了念唱，大叫一声：“不能烧啊！”众人连忙将燃着火苗的黄纸抢出，扔在地上踩灭了火苗，黄纸大部已燃尽，只剩下“马家”两字。
此时的挷歌看见了两扇石门，笼罩在青烟之中，这里仙乐飘飘，熏香阵阵，右边的门写着黑色的大字，左边的门写着红色的大字。她叫了声：“我来了！”左边的石门缓缓地打开，她迅速钻了进去，而裙子被拉扯了一下，掉下一个裙角，裙角变成了两只美丽的蝴蝶向外飞去。石门之内五彩斑斓，四牯佬在叫她，两人又同时变成了两只巨大的鸟，向蓝色的天空飞去，飞向一个写着“黄鹤楼”的巨大楼阁……
挷歌倒在地上，眼睛向上翻着，口吐白沫，众人将她抬到了房间的床上。“先生”叫人取来清水，扳了手结，念着咒语，画了“讳字水”，众人又将挷歌扶起，喂了两口“讳字水”。一刻钟后，挷歌才渐渐清醒过来，但依旧躺在床上。众人忙于功德道场，只得关了房间门，让挷歌独自留在房间。
次日，大家半晌才起床，大牯佬叫挷歌起来吃饭，挷歌没有答应，只见她坐在床沿，翻着白眼，眼珠已不能转动，用呆滞的目光瞪着大牯佬，鼻涕如结冰的水柱一样挂到嘴角，嘴角又在往下滴水，有时又突然傻笑一阵。阿妈进来看过，问挷歌：“认识我不？”没有答应。阿妈焦急地说道：“魂魄被吸走了，赶快请先生吧！”当晚，大牯佬请了高栋村的武教“先生”来家里，又准备了三牲祭品，到外凹的三叉路口“摆路头”。三日后，挷歌才开口说话，但不会回答别人的问话，只会不时地自言自语，且只会说一句话：“古人昔死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我要去扬州！”眼珠子依旧不能转动。阿妈又请了郎中，开了方子之后，大牯佬去红石镇撮回了三帖药。七天之后，挷歌的眼珠子终于能转动了，也能回答人的问话了。阿妈举手指了指，问道：“他是谁？”“大牯佬啊！”挷歌答道，阿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阿妈又提起竹杆，敲了一下地，问道：“我们这儿叫什么地方？”挷歌高兴地站了起来，回道：“胡桥镇啊！”阿妈两行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此后，挷歌依旧不时地说：“古人昔死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我要去扬州！”经常拖着大牯佬往门外走，说道：“大牯佬，我要去扬州，你一定要带我去扬州！”
阿妈雇了轿子，从红石镇的仁济堂请来了大医师，医师替挷歌号过脉，又问了挷歌许多的话，最后，医师喝了一口茶，缓缓地说道：“你家媳妇得的，叫癔症，没有药物可治，听说栝州有一家叫神康堂的，能收治这病，但价钱很高，要五个银元，且不包治好。”阿妈听着，眼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