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4岁遇到鬼》收春光

16、第十六章

　　Chapter 16

　　2021年，程清远28岁。
　　他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
　　他计划在今年和她结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却在打捞她的尸体。

　　程清远坐在船头的甲板上仰脸看着太阳。

　　巨大的阳光照在海面上，反射出明亮刺目的光，海面上许多艘渔船，四周都是打捞船轰隆隆的声音。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他在她的家乡买了套房子，他们以后可以定居在那里，他最近的河南话又进步了，他很喜欢河南，他想和她一直一直在一起。

　　有人告诉他，找到了。

　　程清远被人带到了岸边的沙滩上。

　　林初夏平躺在沙滩上，面目全非。

　　程清远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没有发现，低着头看了她许久。

　　忽然有点疑惑，疑惑林初夏为什么要这样躺在沙滩上。

　　“夏夏，别睡了。”

　　他蹲下来，一连喊了好几声，林初夏依旧没醒。

　　他去握她的手，触手冰凉刺骨。

　　他一愣。

　　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林初夏死了，她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放在沙滩上等着他来辨认，他再也听不到她说话了。

　　可是他却很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心里默默重复了好几遍，反复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一个字，都不明白。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四周沙滩上围满了人，表情看起来都很难过，甚至有些人在轻轻抽泣，他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茫然。

　　于是他抬起头问其中一个靠他最近，有些面熟的人，“死了是什么意思？”

　　那人一愣，面露不忍，好一会，轻声说:“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程清远愣愣的重复，忽然瞬间脸色煞白，这个认知像一把刀，锋利冰冷的刀刃劈开了他的意识。

　　他才突然意识到，夏夏离开他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在这个世界上，天涯海角，都再也不会有林初夏这个人了。

　　耳朵轰鸣一声，声音离他远去，世界天旋地转。

　　程清远突然吐了一口血，在周围的惊叫声中，往后倒了下去。

　　——

　　警察通知了死者的家属。

　　林初夏全家，只剩下了林志诚，这个意气风发一辈子的中年人坐在太平间走廊里的凳子上，

　　七月的夕阳如残血一般，医院太平间长长的走廊里，被夕阳照的一片死寂又明亮的暗金色。

　　程清远跪在地上。

　　林志诚看着金灿灿夕阳从窗户透进来，声音透着疲倦苍老，“夏夏这孩子，小时候跟我可亲了。”

　　“后来我跟她妈离婚了，她就不怎么跟我亲了，后来送去了她爷爷奶奶家，每次看我都像个陌生人，还不如跟她邻居亲。我那个时候恨她妈，她跟她妈长得像，也就不怎么看她。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她就已经大学毕业，长成大姑娘了。”

　　“是我，从来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所以她恨我，跟我不亲，连声爸都不愿意叫我一声。”

　　这个保养良好的男人突然一下就老了几岁，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我真不知道百年之后，该怎么跟她爷爷奶奶交代。”

　　林志诚拍拍程清远的肩膀，站起来，“这事不怪你，你是个好孩子。是你俩，没有缘分。过个两年，忘了这事，找个好姑娘结婚，好好过日子。”

　　程清远依旧跪在地上，只是笔直的脊背弯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初夏终于回家了，只是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火化那天程清远没去，葬礼他也没去，他一次都没有回过家，每天在公司忙的脚不沾地。

　　仿佛他看不见，她就永远都是记忆里的模样，林初夏还好好的生活在家里，会赖床，会熬夜，会天天吃外卖，等着他把一切都处理完，就带她回她的家乡，他们会结婚，会永永远远生活在一起。

　　可是没有人能永远逃避。

　　程清远理所当然的，在抽屉里发现了那封林初夏写给他的信。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他被逼着相亲，知道了家里人逼他分手，她一直都觉得他要放弃她。

　　她甚至都不确定他到底爱不爱她，因为她觉得他什么都不对她说。

　　信上说，让他不要为难，等他们一起看完海，她就放他走。

　　所以，林初夏一直到死，都带着误会。

　　程清远再次进了医院，原因是溺水窒息，幸好何佳慧时刻注意着他，发现的及时，才没有让他溺毙在浴缸里。

　　何佳慧看着这样的程清远，她从小到大引以为傲的儿子变成这样，一向强势，不苟言笑的女强人哭的泣不成声，“这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你总不能用命来赔她！我已经没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让我唯一的儿子也失去吗！”

　　何佳慧泪如雨下，“就当妈妈求求你了，好好活着，妈妈只剩你这么一个儿子了。”

　　程清远穿着病号服，脸色惨白消瘦，闻言竟然突然笑了起来，“妈，你放心。我知道，人活着不是只有爱情，还有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哥哥已经不在了，家里只剩我一个儿子，我会好好活着的，你放心。”

　　他抬眼静静看着母亲，一颗颗眼泪从滑落，他似乎无知无觉，嘴角依然带着笑，声音平静无波，“我只是想体会一下，她当时的感受而已。”

　　眼泪不停的掉落，他依然微笑着，声音却都是痛苦绝望，“溺水的感觉太痛苦，太让人绝望了，夏夏该有多难受啊！”

　　就他说的那样，他会好好活着。

　　一夕之间，程清远好像就从那个叫林初夏的过去里走了出去。

　　他像之前那样，正常的工作，正常的生活。只是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劝说，执着的住在原来那栋房子里。

　　被林初夏丢掉的情侣摆件和饰品，他按着原来的样子重新买了回来，一一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但是对于那件事，那个人和那个夏天，他绝口不提。

　　他好像真的开始好好活着。

　　后来，家里办了一次聚会，大意是庆祝他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包厢里满满当当的坐满了他的亲人，像之前他从小到大见的一样。

　　爸爸在席间，拍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连声感慨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都会过去的。”

　　程清远沉默安静的微笑着。

　　他心里有个声音清清楚楚的说，不会的，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

　　 林初夏离开的第一年，家附近的街角开了一家人很多的火锅店，程清远撑着伞在雨里站了很久，他想，如果她在的话，一定也会喜欢的吧。

　　第二年，高思远结婚了，像他给自己规划的那样，在30岁之前结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从第一次见面到结婚只用了三个月。

　　程清远去做他的伴郎，婚礼很热闹。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欢喜热闹的场面了，周围人脸上都挂满了笑意，都在笑着闹着，他站在热烈人潮里，心却像飘在大雨滂沱的海里。

　　在去接亲的路上，下车后，高思远突然停下来扭头看着他，很认真的说，“未来还有很长，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高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跟他说，“阿远，你也该走出去了。”

　　留下程清远在原地站了好几秒，然后仰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

　　第三年，高启结婚后，爸爸妈妈开始委婉的跟他提起结婚的事。

　　过了不久后，程清远就从孤儿院里，带回了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

　　他那天给爸妈认真的磕头。

　　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提过这件事。

　　第七年，程清远在对着电脑处理工作，不知怎么，一颗眼泪毫无征兆从眼底掉落。

　　他动作一顿，对着电脑屏幕过了好几秒，然后擦掉眼泪，若无其事的继续工作。

　　第十年，程清远活成了公司下属眼里性格怪癖的人。

　　明明出身优渥，名校毕业，事业有成，是人人艳羡的钻石王老五，但是不谈女朋友，不结婚，甚至连亲密的女性朋友都没有，性格孤僻独来独往。

　　助理替他准备工作餐，要准备麻辣火锅，最爱吃的水果是橙子，不能切块，因为要把皮剥掉整颗吃，喝水的杯子数十年如一日的，永远都是一个已经掉漆磨损的保温杯。

　　第十三年，程清远一直住在那栋房子里，房间里的那些曾经被扔掉的摆设他又买了回来，一个个的摆在原处，时间长了坏了旧了就换成新的，买不到的就找人定制，他固执的把一切都维持成原来的样子。

　　第十八年，夜里下起了雨，程清远被雨声惊醒，屋里的摆设他都熟记于心，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坐到窗前的摇摇椅上听雨，就这么靠在摇摇椅上睡到了天明。

　　第二十年，程清远48岁。

　　曾经那个温柔巯冷的青年鬓边已经有了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眉。

　　这些年世界不停在变，而林初夏却永远停在那一年。

　　她不会有白头发不会有皱纹，她永远都是记忆中的样子，20岁的她从树荫斑驳处走来，耍赖的跟他抬杠说，这里打架斗殴这么常见，万一它是别的小黑呢？

　　程清远结束了一个重要会议，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转头却看到身后巨大的投影屏幕里，汹涌的海浪犹如实质般的穿破屏幕。

　　他站在那里，不躲不避，看着铺天盖地的海水带着过往的记忆，狠狠的朝他涌来。

　　林初夏离开后的第二十年，程清远突发心脏病，再次住进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