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质》青见茶

2、自责

　　小学已经开学一个月了，严哲妈依然坚持让严哲爸开车送儿子上学，无论怎么都不肯让步。

　　偶尔出门时，严哲会碰到方礼。一旦相遇，他们便会一同乘坐严哲爸的车前往学校。方礼每次见到严哲的家人，都会露出小小的笑容，言语间礼貌有加，显得教养很好。

　　与方礼相比，严哲说话总是大声嚷嚷，仿佛想让全世界都听到他的声音。

　　有次，他问方礼有没有看昨晚播放的动画片，方礼表示知道但没看，因为他在练琴。

　　严哲爸听后，一个劲地夸奖方礼懂事，从不让家人操心。

　　这话让年仅7岁的严哲很不平衡，他凑过去扯方礼的校服，邀请对方今晚来家里吃饭，还要一起看动画片。方礼虽然心里很想去，但还是说自己得回家，晚上还得练琴。

　　“为什么啊？是怕你爸爸吗？你妈妈呢？”严哲毫无顾忌地大声问起。

　　方礼听到后不说话了，笑容瞬间消失。

　　“严哲！”爸爸察觉到气氛不对，喊了他全名。

　　一听是全名，严哲就知道事情不妙，马上闭上了嘴。沉默了一会儿后，严哲偷偷看向方礼。隐约看到他嘴角恢复点微翘感，看着窗外的街道，没再说话。

　　那种感觉就像早上的天气一样，阴郁潮湿。明明是白天，却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严哲不明白刚才爸爸为什么不让他问那个问题，在和方礼一起走向班级楼层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是应该跟方礼道歉，还是继续追问下去。

　　等他回过神来，方礼已经跟他说了再见，回自己班去了。一种失落小小泛起，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班。

　　晚上回到家，严哲溜进厨房，悄咪咪地问妈妈。

　　“为什么都不见方礼的妈妈？”

　　严哲妈惊讶地看着严哲，蹲下身轻声说：“方礼的妈妈不在了，他很可怜。你不许问别人这种问题，以后要多照顾他。”说完，她捏了捏严哲的脸，换了口吻问：“瞧你没心没肺的样子，今天在学校学了什么？”

　　一提到学习，严哲就心烦，他实在不懂为什么总是强调学习。一天要上八门课，那么忙，怎么全部记得住？

　　他总趴客厅茶几上边看电视边做作业，直到有天严哲妈不惯着他，到点就把电视关上。

　　那琴声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他的思绪能稳定下来。

　　这时的严哲，只能伴随楼上方礼的琴声做作业。渐渐地，他只能靠着这种声音才能静下心来。

　　但今晚，除了琴声外，他还听到了那位方叔叔的声音。

　　凶猛的吼叫声划破了琴声，让严哲吓得一哆嗦。

　　然后是琴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每当琴声断开的时候，都是那位叔叔在吼叫。声音太过吓人，以至于严哲也没听清楚他在吼什么。接着是椅子拖拉的声音和其他听不懂的声音传来。

　　严哲爸在沙发叹了口气皱眉，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还故意调大声了些，接着喊严哲坐另一边沙发看书。

　　此时的八楼，确实不适合让人观摩。

　　方礼红着眼眶，慌张地在琴键上敲着，却始终找不出哪里弹得不对。每当他爸说一声“不对”，他就赶忙停下来，紧张地查看琴谱，又继续弹奏起来。

　　但无论如何弹，大人总是吼着“不对不对”，一遍又一遍。最终，他爸愤怒地将他从琴椅上拽起来，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打在他身上。

　　方礼默默承受着这一切，憋着气，流着无声的泪。他不想让别人听到这些，特别是楼下的严哲。至于原因，可能是他害怕丢脸。

　　后来，父亲打累了，便回到餐桌旁坐着看电视。整个客厅再次陷入沉寂。

　　早上六点，方礼忍着屁股疼痛起床。

　　经过严哲家门口时，他加快了脚步。直到出了小区都没碰到严哲后，才放慢了步伐。

　　在班上，方礼没有朋友。课间时分，他总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埋头看书或是做作业。久而久之，班上没人跟他再说过话，仿佛成了班级里一个透明的存在。

　　然而，只有严哲始终注意着他，能喊出他的名字。这份友谊方礼无比珍贵，所以他总是格外小心，生怕在严哲面前展现出自己难堪的一面。

　　小学六年时光很快，眨眼就是毕业典礼。

　　今天严哲特地在连廊等到方礼，邀请他坐自己爸爸的车一起回家。

　　“你也读家旁边的初中吗？”严哲上车坐好后，马上就问方礼。

　　“对，你也是吗？”方礼长大了一些，但脸上那抹淡淡的笑容似乎永远都不会变。

　　“住附近的小孩儿都去那边上学。哎呀，终于可以不用接送这个臭屁哲了，以后你们就可以一起去上学，反正就家对面。”严哲爸今天心情很好，嘴里哼着小曲儿。

　　“我才不想你送呢，妈就是不让。”

　　其实严哲也想跟方礼一起走路去上学，反正这条路他已经熟透了。

　　严哲爸也跟着抱怨，说不想送，无奈严哲妈从不答应。

　　突然，严哲凑过去方礼身边挨着问：“今天放学早，要不来我家看动画片？家里还有西瓜冰吃！”

　　“嗯。”
　　方礼轻轻应了一声，心中却满是欢喜。

　　这几年，因为方礼他爸工作忙，加上小孩跟严哲家熟了起来，方爱民没空管孩子的时候，都会让方礼去严哲家蹭饭。

　　方礼很喜欢去严哲家，严哲的父母也很喜欢他。在严哲家，方礼发现番茄炒蛋原来可以做得非常美味。

　　他也终于有机会和严哲一起看动画片、一起学习。严哲会拿出自己珍爱的卡牌，教方礼玩。方礼从未接触过这些，他笑着倾听严哲生动地介绍卡牌内容。虽然不太懂，但听着严哲的描述，他的笑容总会变得更浓郁些

　　有次，严哲直接把一张卡牌送给方礼，让他拿回学校玩。尽管学校禁止学生带这类东西回校，但越是禁止，学生们就越是想带。

　　不过，这张卡牌让方礼带回家当作书签使用了。

　　大夏天爬七层楼梯，孩子们出一身汗。

　　回到严哲家后，他们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严哲马上抓起遥控器开电视。

　　严哲妈叮嘱他们先擦汗再开风扇，两个小朋友便乖乖坐在沙发上，拿起纸巾，一边看着电视机，一边乐呵地擦着汗。

　　动画播到特别好笑的情节时，严哲就会激动地看向方礼，一边给方礼解说情节，担心方礼没看过前几集跟不上。

　　严哲发现，这个夏天，方礼的肌肤竟丝毫未晒黑，依旧白皙透亮，如同果冻一般。他心中不禁好奇，方礼是如何保持的。方礼的头发比他长出许多，不似他一直留着的小平头。发尾还略带湿润，风扇吹来，还有股清香。

　　直到严哲妈妈喊他去厨房端西瓜，严哲才回过神来。

　　他们笑眯眯地吃着西瓜，严哲目不转睛地盯着方礼的嘴唇，觉得方礼的气色似乎恢复了一些，但仔细一看，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等严哲妈再次喊他们吃饭时，方礼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该回家了。严哲家挽留方礼在家吃饭，但方礼坚持说不用，急忙跑上楼去。

　　吃完晚饭后，已经7点了，严哲没听到琴声，心里好奇方礼在楼上做什么。

　　“哲，帮妈妈丢个垃圾啊。”严哲妈在厨房喊了一声，把垃圾打包好后递了给过去。

　　严哲拿起垃圾，门一开就迫不及待地冲下楼，一路小跑到垃圾点。接着像投篮一样，将垃圾高高举起，对准垃圾桶口一掷，垃圾穿心入桶后，马上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庆祝。

　　之后，他满心欢喜地在心里盘算着，整个暑假该如何与方礼玩上三个月。

　　然而，当他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8楼楼梯口，只见方礼蹲在家门前。

　　昏黄而幽暗的灯光映照下，严哲看不清方礼是什么表情。只觉得他小小的一只，缩在地面上，就像刚从地里冒出来的白萝卜。心想要不要把他带回自己家，但一想到那位严厉的叔叔，心中又充满了恐惧。毕竟自己也才小学毕业，面对这样的情况，心里慌得不行。

　　犹豫了几秒后，他还是悄悄地退了回去，轻手轻脚地回了家。

　　到家后，严哲选择了将刚才的事情藏心底。他的爸爸妈妈对他一向很随意，总是那么好说话，但他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说为好，免得哪天妈妈偶遇方礼的爸爸时，不经意间提起，弄得更尴尬。

　　严哲在茶几旁的沙发上缓缓坐下，眼神虽然盯着电视上的动画片，但心思早飘到了楼上。琢磨着方礼现在回家了没，晚上有没有吃饭。就这样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听到钢琴声，严哲这才安下心来看电视。

　　其实。

　　方礼知道。

　　今晚严哲看到他了。

　　但他想不明白，严哲为什么要上来，可能是听到他被赶出来了？想上来看看？但严哲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心里有种窒息的难过，想着暑假最好还是不要跟严哲碰面，不然得多尴尬。

　　其实方礼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对他产生怜悯的眼神和态度。

　　尤其是严哲。

　　果然整个暑假，严哲和方礼碰面次数寥寥无几。

　　严哲即便不怎么听方礼弹琴，也总能听到楼上传来那位叔叔如狮吼般的叫喊。

　　每次这种时候，严哲爸就会开始吐槽方家的教育方式，“骂孩子也不能天天骂吧，怪不得方礼平时都不爱说话。”

　　严哲妈偶尔也会附和两句，但还是会夸方礼懂事有礼貌，现在都学会买菜做饭了。

　　偶尔几次，严哲会被妈妈从房间里喊出来帮忙拿些水果给方礼。

　　这是他们两人小升初期间唯一碰面的场景。

　　“方礼，这些拿回去，看你瘦的。”严哲妈拉着方礼的手不松开，“有空就多来我们家吃饭啊。”

　　“谢谢阿姨，我先回去了。”方礼有点不太敢对上严哲的脸。

　　严哲完全是一副心虚的模样，他匆匆地把水果递给过去。完成任务后，都不敢正眼看方礼，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连声招呼都没打。

　　暑假的大部分时间，严哲都在看漫画书，父母对他看的内容并不多加干涉，只是一味地给他买。吃完晚饭，他就会赶紧回房，因为现在有点害怕听到方礼的琴声。

　　每次听到，那晚方礼的身影就会浮现在他眼前。很后悔自己当时做了个逃兵。毕竟，那天他还特意拉着方礼在自家玩了半天，结果晚上就把人抛弃了。

　　甚至会觉得，方礼被赶出去是自己造成的。

　　但也想不明白，方叔叔为什么要这样做。方礼在大人们中可是获得一致好评的孩子，还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忍心这样对待他？

　　或许是因为想得太多了，晚上严哲竟然梦到了方礼。

　　他们躺在沙发上，方礼就那么淡淡地笑着看着他。严哲情不自禁要搂着他一起看电视，最后方礼越来越透明，貌似融在他身体里面一般。

　　醒来的时候，严哲完成了青春期重要的里程碑。

　　严哲爸挨着浴室的门，笑话着正在洗裤子的严哲，严哲妈则让他有点父亲的样子，别再说了。

　　严哲自己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六年级卫生课老师已经讲过了。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方礼出现在他的梦里，而不是漫画里的大胸女。

作者有话说

　　希望保持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