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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邻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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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好几个打着赤膊的工人,将一件件家私抬上八楼。
这个小区位于这座城市的新城区,价格很便宜,因为没有电梯。住着的都是刚来这边发展的外地人,或是刚需购房者安家之地。炎热的夏天,小区花园只有伶仃几个中年妇人,她们打量着搬家工人一边聊起了家长。
严哲住在七楼,他现在心思只在动画片上,时不时抓起手边的小零食塞嘴里。完全不知道自己楼上搬来了新邻居。
但过了两天后,吃完饭后总能在客厅听到楼上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他大声询问家里人,是不是楼上有什么东西。
“楼上搬来新小朋友哦。”严哲妈妈擦着餐桌说,“人家会弹钢琴,可厉害啦。”
“什么是钢琴呀?”严哲大声问,下门牙还少了一颗。
“就是敲下去会响的东西,你自己去窗边听听。”严哲爸爸哄着他,其实是想夺回电视遥控器的主权。
严哲从沙发站起来,跟着纵身跳跃到靠窗边的沙发坐了下来,仔细听。这清脆叮铃的琴声,让他有点着迷。
后来,这幢楼里的人总说,方礼是个好孩子,很乖、很懂事,就是他爸脾气不好。
方礼就是那新搬来的小朋友。
从那天起,严哲就知道,每天晚上7点琴声就会从楼上传来。他开始对这个琴声情有独钟,每次一响起,便会兴奋地大声嚷嚷:“楼上又弹琴啦!”然后独自坐在窗边,伴随着琴声看动画书。
但八楼那位新孩子,好像从来都不出门。严哲直到快上小学前,跟妈妈出门才碰巧见到他。
看见的不仅是方礼,还有方礼他爸。
方礼的爸爸面相凶狠,让严哲吓得不敢说话,心里还暗暗佩服妈妈怎么跟这种人打交道。察觉到这男人身后有个小孩,虽从正面看,那小孩几乎被完全遮挡住,只能看见点衣袖子。
严哲好奇地悄悄探过头去,只见对方的脸瘦瘦的、小小的,嘴唇泛着淡淡的苍白,没有什么血色,眼睛下垂着,目光落在地面上,对旁边两位大人的寒暄毫不在意。
“你家小孩吗?几岁了?”叔叔粗犷的声音让严哲更加害怕,让他往妈妈身边贴了贴。
“明年上小学了,方礼好像也是吧?他们应该同岁。”严哲妈摸了摸严哲的头说。
“对。方礼,跟阿姨打招呼,她们住我们楼下。”男人的后半句话声调完全是冷的。
方礼立刻扬起眼睛,说了声“阿姨好”,淡淡的嘴唇也往上扬了一下,同时用余光注意到了对面的小孩。
“哎,方礼真乖。严哲,这就是你每天晚上听他弹琴的小朋友。”
可能是方礼爸爸的样貌太过凶残了,让严哲心里害怕,他抿着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呆呆地望着方礼。
这时的严哲就觉得方礼特别好看,乌黑的头发显得格外柔顺,眼睛大大的、圆溜溜的,眼珠子很亮。尽管他整个人肤色有些苍白,但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透感,让他忍不住多看几眼。
方礼察觉到了严哲的注视,立刻对严哲问了声好,嘴角还是微微上扬。但严哲还是没有出声,再往妈妈身边靠了靠。
“你害羞什么呀害羞,不是每天都嚷嚷说人家又开始弹琴了吗?”妈妈打趣道。
“吵到你了吗?”方礼懂事地接话,声音很清脆。
“没有,他可喜欢了,每天听到你弹琴他就坐在窗边看动画书,你弹完他就不看了。”严哲妈妈笑了笑说,宠溺地摸严哲的小平头。
“谢谢。”方礼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好像又往上扬了一下。
“回去了。”方礼爸爸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方礼应了一声“嗯”,就跟在他爸后面回家。
严哲被妈妈拉着继续去超市,偶尔回头望着方礼的小身影紧跟在他爸爸身后。
“那叔叔看起来有点吓人,我都不敢说话。”直到方礼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严哲才跟妈妈说道。
“人家是音乐家,不一样的。”妈妈没在意,随意地回了句,“今晚想吃什么?”
严哲终于恢复活力,像报菜名一样嚷嚷着今晚的菜单。
而另一边的方礼,默默跟在父亲身后,低着头走路。
即使小区内有其他邻里阿姨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微微点头,貌似没有父亲的允许,他就不能发出声音。
方礼的家总是很沉默,即使住着人也不带一点人气。除了琴声和电视声,还有父亲的突如其来的辱骂声,这家几乎不会再有其他声响。
这楼里,就严哲和方礼同岁。所以在9月第一天上学,他们俩就又碰到了。
早上7点半刚过,严哲的爸爸就出门下楼去准备开车了。而严哲则被妈妈催促着,非要他吃完早餐再下楼。
严哲带着困意咀嚼着面包,妈妈则在一旁不断地催促他快点吃,说爸爸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磨蹭了半天,严哲才踏出家门,恰巧看到方礼也从楼梯走下来。
“哎呀,方礼跟我们同校呀。”严哲妈往后看了看,发现方礼的家长不在,便小声问道:“你爸今天不带你上学吗?”
方礼先是愣了愣,接着微微勾起嘴角,“我会走那条路,自己去就行。”
“那严哲带方礼一起去上学吧,坐咱家的车,好不?”严哲妈拉过严哲到方礼面前,“来,严哲,把方礼带到你爸车上,你们一起。”
严哲和方礼四目相对,一时谁也没说话。两人身上穿着同样丑丑的校服,严哲忍不住想笑。于是,他直接牵起方礼的手,往楼下走去。
站在楼梯转角处严哲妈妈,看他们下了一层楼后才安心转身回屋。
在车上,严哲爸爸一个劲地讲个不停:“你爸爸也真是心大,第一天上学就让你自己一个人去。但你也是真懂事,每天晚上我们都听到你准点7点练琴,不像严哲,天天就知道看动画片。”
被拿来一比较,严哲心里就有点气,他爸爸竟然能一个人自言自语这么久。他转头看了看方礼,只见方礼脸上依旧挂着那淡淡的笑容,目光一直在窗外,也不回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严哲爸讲述着路上经过的店铺、路上有什么人。
其实不到10分钟就到学校了,但毕竟开学第一天,开车送孩子的家长们特别多,严哲爸费了好大劲才停好车,送他们去看分班情况。
他们先是看到了方礼在哪班,然后才找到严哲的班级。一个在2班,一个在6班,虽然是在同一层楼,但相隔一条连廊。
“你放学知道怎么走吗?”严哲爸还是问了一声方礼。
“我知道的,谢谢严叔叔!”方礼乖巧地点头道谢,随后看向严哲,轻声说了声拜拜。
跟方礼分开后,严哲来到新的班级坐好。爸爸嘱咐他放学别自己乱跑,自己还得来接他。
班主任陈老师看上去很不好惹,特别是眼镜后的眼神,像鹰一样犀利。
严哲今天漫不经心地听着老师们的自我介绍。陈老师教数学,李老师教语文,另一位陈老师教英语。
他的同桌是个女孩子,似乎跟班上其他几个女生都认识。
在这里,严哲没认识的人,前桌男孩转过来问他名字,他们互相记了下,就开始聊起有没有看过儿童台的动画片,自然而然地攀谈起来。
放学后,严哲记得爸爸说来接他,便和前桌同学边聊天边走向校门口,然后用儿童手表给爸爸打了电话。
严哲爸还没到,没看好时间。前桌已经被家长领走了,严哲就站在校门口等着。
九月的傍晚阳光还是很猛烈,严哲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拿课本给自己扇风等着。
突然,他看到方礼自己从校门口走出来。
方礼没有带着早上那种淡淡的笑容,背着个小书包就往家的方向走。严哲想上去叫他,但这时手表响了,他爸已经到了但没见到他。
放学这会儿人多,严家父子俩费了些时间才找到彼此。车开动后,严哲才想起方礼,跟爸爸说放学时看到方礼了,但忘了叫他一起回家。
“人家一年级就敢自己上下学了,你这十来分钟的路程还要专车服务,真服你妈了。这路上堵车的功夫,人家小礼都走回家了。”严哲爸虽然听老婆的话,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抱怨。
严哲看着窗外,发现放学的车比早上来送孩子的车还要多。人多车多路更复杂,兜出回家的路都费劲,怪不得严哲爸晚到。
心想为什么方礼他爸不来接送他呢?就这么放心方礼自己一个人吗?这儿人跟车都那么多,他不害怕吗?
严哲这一路想着,得出了一个结论:方礼或许真挺厉害的。
回到家后,严哲立刻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大声地跟家长谈论起今天在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他说班主任长得可凶了,说话的时候班上没人敢出声。
严哲爸开玩笑地问:“有楼上叔叔那么凶吗?”严哲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晚饭过后,妈妈不让严哲继续看动画书了,让他看课本。严哲愁眉苦脸地说:“上面的拼音都还没开始教呢,看了也没用啊。你们大人真奇怪。”
这时,楼上传来了琴声,严哲好像被施了咒一样静下心来,开始认真地翻阅着他那暂时还看不太懂的课本。
尽管只隔着一层水泥,方礼的家却总是显得孤寂而冷清。
晚饭,方爱民只问了方礼一句,就是方礼被分到哪个班,之后就再没有任何话题。方家两父子就这样沉默着,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
按理来说,家长通常都不让小孩子在吃饭的时候看电视,但方礼他爸却是个例外。
因为他自己吃饭时必须看,而到了孩子练琴的时间,他也照样看电视,只不过会留心听孩子弹得对不对。一旦发现弹错了,他就会大声地吼一声,如果还弹不对,他就会站到孩子身旁吼。
这样的场景方礼早已习惯了,但为了避免被吼,他尽量不出错。五线谱上的音符从幼时就接触,自然看得懂。实在不知道怎么弹的时候,就会听考级书附送的CD,尽量不问大人,避免交流。
方礼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