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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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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艻是在两天之后回到华州的。农村婚礼习俗多,郝艻虽然心急,可该走的流程总归要走完,直到他风风火火地赶回家,才发现程韶阳已经不在了。
这几天郝艻不断地打电话,程韶阳始终没接,他又换了不同的号码打过去,仍然得不到任何回应。程韶阳的朋友他认识几个,可有联系方式的不多,唯一有微信的只有程韶阳大学室友兼现在的同事潘鑫,他尝试着给潘鑫发了条消息,得到的回复是程韶阳请了事假。
五环上的房子,时价已经很贵了,得到购房名额的第一时间程韶阳就卖了老家父亲留给自己的一套房,又把手里几乎全部的存款凑在一起,付了首付买了这套房,距离郝艻的工作单位不远,出门地铁一条线甚至不需要换乘,40分钟直达。
程韶阳的公积金很高,但他没用,用了商贷,房子写了郝艻的名字。那时候所有人都说程韶阳早晚后悔,程韶阳却毫不在意,揉着郝艻的软乎乎的头发说:“咱家什么都是你的。”
可如今,家还是那个家,但程韶阳不在了,家好像又不是家了。
郝艻站在客厅的正中央,里里外外环视这个不大的房子。程韶阳拿走的东西不多,衣柜里的几件衣服几双鞋和书房里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不仔细找甚至都察觉不到房间里的变化。
他的世界,不过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还有猫。过了好一会儿,郝艻才发现,程韶阳还带走了他们一起养的猫。
郝艻突然笑出声来,明明是自己捡到的猫,但似乎都是程韶阳在养。
有些人可以说要什么就要什么,要了又不在意,比如自己;有些人却是说不要就是不要,不要的时候干干脆脆,比如程韶阳。
郝艻第N次拨通程邵阳的电话,原本是不报任何希望的,却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打通了。
电话那头程韶阳的嗓音有些粗哑,好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再次听到这个声音,郝艻害怕的、不舍的,甚至还有委屈和不甘的眼泪刹不住闸一般倾泻而出。
“我回家了韶阳哥,你在哪啊?”郝艻哽咽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电话那面程韶阳耐心地听着他哭了一通,然后才说:“郝艻,我们见面聊吧。”
程韶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包容,郝艻心想,其实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不会变!他的韶阳哥还是那个什么都会原谅他什么都依着他的韶阳哥,从小到大11年,身心都只有他的韶阳哥。
“韶阳哥,你回家吧,我在家里等你好不好?”接了电话就是和好的希望,自己再撒撒娇,磨一磨,韶阳哥总会回来的!
“去职院门口吧”程韶阳说,“我在火锅店等你。”
职院是郝艻毕业的学校。刚来华州那阵,郝艻没钱,家里条件不好,第一年高考郝艻落榜了,复读一年父母本就不同意,没想到再考又只考了个大专。
那年来华州上学,郝艻身上的钱就够买张车票和交个学杂费,可郝艻却从来没有人生地不熟的慌张,更没有捉襟见肘的尴尬。
那时候程韶阳已经在华州读大三了,华大离职院不远,只要没课不打工,程韶阳就往职院跑,带郝艻在这条街上吃饭,给他寝室的同学带零食托他们照顾自己在华州的这个“弟弟”,就连每年的学费、住宿费程韶阳都能出个大半,隔三差五的还能补贴他很多零花钱……
郝艻站在小火锅店的门口,望着那块十来年都没换过的招牌,那个胆小、怯懦、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仿佛就在眼前。他贪婪的享受着程韶阳带给他的一切,却在室友面前一次又一次的说程韶阳只是他老家的表哥。
身后不断有小情侣牵着手揽着腰经过,不经意擦过郝艻的肩膀。郝艻回过头去,好像看到了好多年前的自己。
程韶阳的毕业设计被个科技大厂看中,不仅支付了当时在他们眼里近乎天价的技术买断费,还提供了一份前途无量待遇优厚的offer。收到这笔“巨款”的第一时间,程韶阳给郝艻买了个最新款的手机还有一双限量版的球鞋,引得室友羡慕连连,半是玩笑半是酸地说:“我看你这表哥不像表哥,像干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郝艻霎时害怕极了,这句话被说出后郝艻觉得宿舍里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里似乎都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审视和揣测。
那天晚上,郝艻用程韶阳送给他的新手机回复了一个一直追求他的女孩子:我们交往试试吧。
半个月以后,就是在这家小火锅店,程韶阳看到了牵着手逛街的郝艻和他的女朋友。
那天,程韶阳问他为什么。郝艻流着泪,抽抽搭搭地说:“哥,我没和女孩子在一起过,我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女孩子,我想试试。”
程韶阳沉默好久,最后说:“当初你还没长大呢哥就给你引上这条道了,我不怪你。”程韶阳用力吸了两口烟,把燃烬了的烟蒂插在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揉了揉脑袋说:“感情的事儿得想明白,你要是真喜欢,那就去吧。但脚踩两条船不地道,你去好好谈恋爱,咱俩别联系了。”
一周以后,郝艻给程韶阳打电话:“哥,我和她分手了。”
程韶阳问他:“这回你想明白了吗?”
郝艻说:“我确定我不喜欢她。韶阳哥,虽然我不知道我到底爱不爱你,但我知道,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毕业之后,这还是郝艻第一次迈进这家小火锅店。
程韶阳坐在角落里,点了两个小火锅,一锅麻辣,一锅番茄;满满一桌的菜,都是郝艻爱吃的。
仅仅几天未见,却好像错过半生。
眼前的程韶阳瘦了些,眼底的疲惫藏也藏不住。
这场景如许多年前一样,郝艻一句话不说,只是低着头默默流眼泪,最先说话的永远都是程韶阳,就像他俩的关系,看似郝艻一直是主导者,可真正决定两个人感情走向的从始至终都是程韶阳。
“郝艻,哥祝你新婚快乐。”一杯2两半的白酒一口闷掉,辣得程韶阳眼圈通红。
“哥,可不可以不走啊……”桌子底下,在外人看不见的晦暗角落,郝艻紧紧攥着程邵阳的袖口乞求着。
是啊,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变,他胆小、懦弱,害怕旁人异样的目光,恐惧背后同学、同事甚至乡里乡亲的议论,他一再告诉自己,他不喜欢男人,但他却始终心知肚明,自己离不开程韶阳。
他太依赖程韶阳了,会想他,会害怕离开他。
程韶阳问他:“郝艻,我不走,我们怎么过日子呢?你觉得这对我公平吗?对你老婆公平吗?”程韶阳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餐巾纸递给郝艻,看他把眼角搓红,接着说:“有些事儿我可以纵容你,可法律和道德是底线。我不去质疑你的道德,因为你从始至终都没承认过自己是同性恋。”
“同性恋”三个字程韶阳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出口,可郝艻的身体还是小幅度的震颤,原本攥紧程韶阳袖子的手也下意识地甩开,发觉到自己的行为,郝艻又想伸出手去抓,可终是晚了一步,程韶阳已经把手拿回到了桌子上,安安静静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我有时候也怪自己,怕是我把你带偏了,让你稀里糊涂地就跟我过了十多年。要真是这样,你结婚,哥不怪你。你走上‘正道’了,哥祝福你。”程韶阳朝郝艻举了举杯,喝了口酒,这次没干。
“但既然你结婚了,人家姑娘就是你的合法妻子,你不能做对不起人家的事儿,我也不能做。”
“房子写的是你的名字,车也留给你,当初你跟了我,我就说,我要让你在华州有个家,我做到了,我也不后悔。但房子的贷款哥还了1年多,剩下的就得靠你自己了,以后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别像以前一样不知道算计。”
程韶阳走了,在郝艻的世界里,走得决绝,走得彻底。如同这华州的秋,即便万般留恋也终究要迎来凛冽寒冬。
11月末,华州开始入冬。
一连半个月,娄槐宁没再见到程韶阳。
那日程韶阳酒醒了,一脸歉意和尴尬地站在娄槐宁家的客厅,临走的时候很郑重地说要请他吃饭,为自己前一天的失态道歉以及昨晚的留宿道谢。可走了之后这人却再也没动静了。
娄槐宁数着日子等了三天,三天之后他给程韶阳发了消息主动约饭,程韶阳却抱歉地回复说自己出差了估计一周之后回;一周后娄槐宁又发了条消息过去,程韶阳说项目延期,归期不定,等自己回去后第一时间请他吃饭。
接连两次邀约失败,娄槐宁的心情down到不行,他从办公室下来,特意绕到视频剪辑中心溜达一圈,看见郝艻趴在电脑前正在无精打采的修图,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态,特别想走上去问问他,现在他跟程韶阳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分手了吗?分干净了吗?程韶阳出差回来了吗?
这股冲动搅和地他思绪纷乱,低头看了看手机,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又一次主动联系了程韶阳。
这一次他没选择发消息,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程韶阳不知道在干什么,电话响了五六声才接,隔着手机听筒,那面程韶阳气息不匀的轻喘,喘地娄槐宁揣在裤兜里的手忍不住攥紧。
“学哥。”程韶阳率先打了声招呼。
娄槐宁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学弟,忙呢?”
程韶阳低头看了一眼刚送来的新马桶,轻笑一声说:“不忙,刚出差回来,收拾收拾。”
自己先提议约娄槐宁吃饭,结果连续两次回绝了人家的主动邀约,程韶阳也觉得这事儿他办得特不地道。
把新买的卫浴花洒往卫生间门口挪了挪,扫开一条过道,程韶阳一边跟工人往门里拽马桶箱子一边夹着电话说:“本来也想着给你打电话呢,学哥挑个时间,咱俩喝点儿。”
娄槐宁抓住机会接了一句:“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吧。”夜长梦多,娄槐宁不愿再等。
“今晚?”程韶阳抬头打量了眼前的一片狼藉,说:“要不明晚?”
娄槐宁这会儿又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桌面上的schedule,明天晚上清楚的标注了一个行程安排。
程韶阳是个十分有眼力价儿的“人精”,听到电话里娄槐宁些许的犹豫,马上便说:“或者后天,再不下周,反正这段时间我都行。”
娄槐宁又看了一眼后天去顺城出差的备注,低头揉了揉眉心。
总是时机不对,娄槐宁心里泛苦,正想着怎么推掉明晚好不容易约到的和商务部副部长的晚餐,程韶阳那边又开了口:“你要不嫌弃,今晚下班后上我家帮我干点活儿,然后我点个火锅?”
“好!”娄槐宁欣然一笑。
娄槐宁不知道程韶阳说的“干点活儿”是干什么活儿,但第一次去别人家里做客,他还是索性开车去超市直接买了火锅食材,顺带着连锅和电磁炉一起买了。
按照程韶阳给他发来的地址位置,娄槐宁把车停在了一个老旧小区的胡同口,现在距离下班点儿还有一小会儿,娄槐宁凭借自己高超的停车技术,把他那辆宾利硬是挤进电线杆和垃圾桶中间的空位里。
程韶阳蹲在胡同口的墙边,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掐灭,随手扔进宾利前面那个垃圾桶,把在脏兮兮的桶盖盖上。
“这地儿不好找吧。”程韶阳边说边接过娄槐宁后备箱里的东西。
“还成,离科技园儿还挺近的,平时上班儿是不是能睡到打卡前5分钟?”娄槐宁说。
程韶阳走在前面带路,七拐八拐绕进最里面的一栋楼,楼道里也是极具年代感,据说上一次整体改造还是08年奥运会的时候,如今感应灯也时亮时不亮,程韶阳掏出手机打开手电,转身给娄槐宁照明,边上楼梯边说:“还是学长了解我,这房子都这样了,再没点优势可还行?不过就这一个优点,都值回一个月8000的房租了。”
娄槐宁平时比较注重身材管理,游泳健身一周三次,一口气爬六楼还是能做到脸不红腿不软的,程韶阳掏出钥匙回头朝娄槐宁笑了笑,说:“行啊学哥,看不出有两下子。”
娄槐宁说:“怎么着也得有个‘四五下子’吧?毕竟我徒手能把一个醉汉扛回家,再照顾他又哭又吐的呢。”
“您给我留半张脸吧,成吗?”程韶阳鲜亮的人生里,颓废软弱的时候不多,还多半都让娄槐宁撞见了,实在有些丢人,假模假样地调侃两句间大门打开了。
程韶阳请娄槐宁进屋:“没拖鞋,家里乱也不用换鞋,就这么进吧。”
房子不大,目测30多平,一室一厅一卫,厨房挺小,基本上就和客厅连着的,客厅正中间摞着几个没拆封的快递箱子,门口堆着旧的卫浴花洒和水龙头,程韶阳出差用的行李箱杵在卧室的正中央,连托运的贴条都没来得及摘下来。
娄槐宁断定,程韶阳这是搬家了,但他什么也没问,毛呢外套随意地往沙发上一搭,卷起里面的衬衫袖子默默帮着程韶阳把卧室里的床垫子换了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