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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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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失了贾府这个参天大树,王喜凤怕吗?这肯定是有的。不然,她也不会以最快的速度梳理了京中这些旧仆,又以李纨为邻。独独一个深闺少女想在这样的世道安然度日,忒难了。尤其是黛玉生的那般容貌气度,但凡让人看见都是一场灾难。
幸而身边还有贴心的丫鬟,不至于成日里闷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若说紫鹃代表的是忘不掉的祖孙情,雪雁就像回不去的扬州梦。紫鹃靠体贴入微胜出,而雪雁只靠扬州二字便屹立不倒。得知姑娘不打算出嫁,紫鹃便也立志不出门子。王喜凤知道紫鹃也是有些痴性的人,也不多劝。如今她们社交范围极窄,哪怕要嫁人,又哪里来的好人家现等着?何况,不嫁就不嫁吧,她从不勉强人。
人是不能闲下来的。虽然某人已经闲了这么多年,但其实每天日程还是安排的挺满。如今也可以继续操练起来。
小院子有小院子的好,松散自由。
每天睡到自然醒,厨房里上的都是江南口味的饭食,窗前临帖,抄经,看看偏门的杂学,觉得古文佶屈聱牙的话,换一本耳熟能详的诗经,或者翻看林如海读书的心得体会等等。要休息眼睛的话,到院子里看看缸里的金鱼睡莲,看台阶上猫儿狗儿打架,还有绕着海棠流连忘返的蜜蜂蝴蝶。
似乎所有曾经对未知的筹谋如今都已安然放下。
成日闷在房中做绣活的几个丫头,如今也欢声笑语起来。往日繁华已逝,人生跌宕如此,作为签了卖身契的丫头,有心比天高的晴雯在前,还有什么不能适应的?
每个人或许都怀念曾经的美好,可王喜凤也没要求她们忘却不是?都是彼此混了十来年的主子奴才,闲来无事还能聊几句幼年糗事呢!当身边连个跟你一起回忆往昔的人都没有,那是何等无趣?
有些事情,慢慢提着,本是伤心,渐渐也都成了趣谈。一些曾经讳莫如深的话,如今也如玩笑般轻描淡写。轻舟已过万重山,不外如是。
这日,王喜凤正试着给曾经很喜欢的古风音乐扒谱,有一下没一下的试琴,外面同传说有帖子送到。
紫鹃接进来,王喜凤一看,哟,居然是妙玉。据说佛诞时牟尼院开法会,特邀故人一见。李纨虽不喜妙玉为人,也就看不惯她清高孤傲,不僧不俗,与她们李家要求学习的女戒女则之类的教条相悖,但王喜凤要出门,她也只能配合着安排起来。
车马是雇来的,虽然有配套的车夫,还是另外安排了老方跟车,加上贾兰和他的小厮方家老大,王喜凤和李纨又各自带了嬷嬷丫鬟,阵容还挺强大。
贵族姑娘们出门,若是怕被人看到,一般会清场,用帷幕隔开人群,或者带帷帽。前两者也就豪族有这排场,例如曾经贾妃省亲,以及贾母前往清虚观打醮就是这么个搞法。如今王喜凤无比想念口罩流行的时代,既不用帷帽罩顶,也不用团扇遮面,轻轻松松就将脸档个严严实实。面纱?不必了,简直就是大写的“美女出没请注意!”
一行人就这么随大流到了牟尼院的地界。一路上车随行者众,一心向佛或临时抱佛脚或单纯赶盛会的善男信女们,让平时幽静的禅院多了几分灵动。
殿前礼佛添香油一条龙后,王喜凤和李纨便各行其是,李纨果然前往法会现场听禅师们宣扬佛法精妙,而王喜凤则在小师傅的带领下领着丫鬟嬷嬷前往妙玉所在的禅房。
两人都不是多话者,见礼落座不过一叹。
都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妙玉大概就是其中的一种。她的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妙玉承其衣钵,也是个有手段的,只不显于人前。配合其高大上的气质,立足牟尼院已然足够。尤其妙玉乃官宦出身,教养极佳,又是戴发修行,谈吐不俗,时常有高门内眷慕名而来。只她不耐烦与人周旋,少有人得其另眼相待。
院中自有人纳闷何人能得妙玉特特相邀,后来得知是姑苏旧友,便不再好奇。
妙玉此等妙人,自然不会问凡尘俗事,两人不外乎品茶,品诗,品山川四时,读到了什么好文章。三言两句,便已胜旁人许多。可惜,两人一个是戴发的女尼,一个是未嫁的少女,行动上皆不得自由。二人在性情上颇有相似之处,聚散有时,并不执着。
因要当日往返,王喜凤也没有在牟尼院吃斋饭的意趣,待有小师傅来报,法会散场,她便辞了妙玉,到殿前与李纨会合,相携下山而去。
山道狭窄,行人如织,几人重新回到马车上,已然耗了大半气力。山下聚集的临时集市倒是热闹的紧,各种平民吃食粗制玩意山里农家的土特产应有尽有。嬷嬷择了三五样可入口的小食奉入车内,雪雁已然沏好了自带的茶。
王喜凤胃口一向不大,也怕外头的食物吃着不服肠胃,略试了两样便罢。雪雁倒是吃的津津有味,还嚷着给紫鹃姐姐带些回去。索性托嬷嬷又买了些,大家都分一分。
出门虽有出门的乐趣,但坐车是真的累。到家的王喜凤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气质,先歪在榻上舒缓筋骨。紫鹃招呼人抬水的抬水,备衣裳的备衣裳。
离了赫赫扬扬的贾府,除开那些上用的绫罗绸缎,便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三五十两一匹的好料子,如今也不是她们能消耗的起的。除开官府查封后退还的一些老旧货,王喜凤这里还有些库存,但早晚也有用完的时候。老旧些的料子虽都是难得的珍品,如今却用不大上,待能用的时候只怕已经朽烂或失了颜色,便分了些给李纨,说不得哪天要充场面。剩余的都让老方出给了绸缎铺。
王喜凤穿衣并不计较,锦衣华服也好,荆钗布裙也罢,怎么舒服怎么来。只是一家有一家的体统,主子不摆出架势,奴才们咋整?总不能奴才比主子穿戴得还好。这便是身不由己。
没了针线上的人,丫鬟们针线活的压力就上来了。
王喜凤想起湘云和宝钗。湘云所在的史家早就败落了,下人能裁撤的都撤了,一屋子女眷都要做针线到半夜。宝钗也差不多,她们一家上京,拢共带了四五房下人,宝钗也时常忙到半夜。
转而,又想到袭人。宝玉不肯穿针线上做的衣裳,他里里外外的穿戴都是屋里的丫鬟做,不怪得袭人今儿托湘云,明儿托宝钗。只林黛玉精神短些,偶尔绣个香囊,贾母还让歇着,不让做,帮不上她什么忙,便得了抱怨。
不知这些人如今都是什么去处。
这日,王嬷嬷来逛逛,雪雁上了茶。
王嬷嬷看了雪雁一眼,便提起家里的孙子到了该相看的年纪。原本这种事不该跟未出阁的姑娘提,只是家里如今就姑娘一人,总不能去求隔壁那位?
照王嬷嬷看,最合适的莫过于雪雁。都是姑苏人,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性子也熟,姑娘偏爱她,以后也少不了照应,更别提嫁出去总要送副嫁妆。姑娘什么时候小气过?
只是她做奴才做老了,不能把路走死了。姑娘看重雪雁,另一面就是会舍不得放她出去。万一提了雪雁,结果没做成,就没法求其次了。反正如今姑娘屋里这几个都是能干的,许了谁都不亏。
紫鹃说了不出去;麝月是伺候过宝玉的,据说是第二个袭人,想必是个好的;丰儿更不用说,琏二奶奶用熟的,最是爽利不过。只她们不是姑娘的身边人,情分上比雪雁差了许多。
王喜凤自然知道王嬷嬷在打什么主意。雪雁她肯定是不会放出去的,如今她算不得一颗大树,雪雁哪怕嫁到王嬷嬷家,过的不好了,她依然使不上力。哪怕是丰儿出去,她都不担心,脾气性子摆在那里,不是个好欺负的。麝月虽不言不语不出众,但在她看来,能在宝玉那群狼环伺的房里过得仅次于袭人,怎么会是个简单的?
丰儿和麝月两个,丰儿胜在性子明快,口舌清晰,麝月相貌更齐整些。王嬷嬷终是挑了麝月。其实王喜凤也不是养不起,只是她们年纪都大了,总不是人人都跟她和紫鹃一般不愿意嫁出去。王嬷嬷家至少还是个知根知底的,也罢。
家里难得办喜事,李纨也凑了回热闹,给添了妆。她的嫁妆也还了些回来,总有几样尚能赏人的头面首饰。家里置办了两桌酒席,欢欢喜喜将麝月送出门去。
王嬷嬷虽然可惜雪雁,但她还有别的办法,认了雪雁做干孙女。她年纪也上来了,一大家子人在京城虽认识三五个乡邻,却不是依靠。
林家只得姑娘一个,贾家如今也倒了,可毕竟是书香门第,公侯世家,结交的最低级人脉也比她们这些累世家奴强。而且,贾家在京中也只倒了主支,旁支尚存,金陵祖地更是枝繁叶茂。只论家族人口,能笑傲绝大多数坐地户。焉知没有哪一支的后代东山再起?不说别的,姑娘隔壁不正有一个贾家的读书郎?
她们家在京中没什么跟脚,只能巴着这边,求个安稳。
麝月出嫁自然在两家的丫头们中间刮起了一阵风。除开雪雁和丰儿,哪怕贾府仍在,也都到了该配人的年纪。平儿,琥珀,素云,碧月,曾经都是大丫鬟,李纨也没合适的人选。可留来留去留成仇,总该开始筹划才是。
有人选脱籍出去,自然也有人选配人了依然进来伺候。当个管事嬷嬷也没啥不好的。雪雁被她紫鹃姐姐打趣了两句,也嚷着不肯出去,哪怕被姑娘配了人也要回来伺候。彼此笑一回也就罢了。
紫鹃家里倒是希望她能脱籍出去,嫁个良家子。可紫鹃不肯,他们也不能强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