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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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春天总是迟些，过了三月才有天气回暖，万物复苏之兆。
冬去春来，都尉府中的侍女早早换上颜色鲜亮的春装，连头上的簪花也多是浅粉嫩绿等明丽的颜色。
对仆役们来说，都尉府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
比起外边的兵荒马乱，都尉府内干活包吃包住、钱多事少，晚上睡觉前还可以数数今年又攒下多少体己钱，日子过得还算有几分盼头。
正因如此，在都尉府做事的大家心中都有分寸，都知道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该说。
不过，如今府中只要不涉及主君和公子，仅对“那位”悄悄地八卦一下，哪怕是竹书管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办法，实在是那位的举动太特别，大家好奇也是人之常情。
院内匆匆跑过一人。
那人年纪轻轻，容貌端正。只是此刻发髻微散，额边两缕鬓发怪异地卷曲着，衣袖、衣摆上都沾着大片奇怪的灰黑，形貌狼狈，一边跑还一边喊着。
“明忻！明忻！你快来看啊！我成功了！我做出馒头了！”
那人一路风似的溜过庭院。
这幅场景在过去的两个月中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只是每次喊的内容不太一样，一众仆役见怪不怪。
正在廊下擦拭香炉的小侍女看到后兴奋地对身边的侍女姐姐说，“快看！掬訾姐姐快看！闻公子又跑过去了！”
“看到了看到了。”年长侍女无奈应道：“哪就轮到你这么兴奋？专心干活，一会儿我还要检查呢。”
小侍女显然没听进去年长侍女的话，眼睛发亮地说，“我听到闻公子说他成功了，我们要有馒头吃了！闻公子说发面蒸饼是松松软软的，又大又甜，和外面硬邦邦的蒸饼可不一样了！”
蒸饼就是蒸饼。虽然不知道闻公子为什么管蒸饼叫做馒头，不过这不重要，又不耽误吃。
小侍女满心期待。闻公子每次做什么好吃的都会分一点给下人们，这次肯定也会，她马上就要有甜甜的蒸饼吃了！
“就知道吃，果然还是个小丫头。”年长侍女戳一下她的额头，沉稳道：“闻公子上回说的话都忘记了？”
“就那么一小袋麦粉，原本只能做四个蒸饼，现在一样大的蒸饼可以做五六个，这才是真真的要处。”
这才是能让人填饱肚子的实在。搁在百姓家里，多一个蒸饼就多一份口粮，多一份口粮就能多活一个人。
江公子做事的确特立独行、不拘小节了些，可在掬訾看来，江公子做的都是实实在在有用的事。
“蒸饼多了又怎样，反正都是吃进爹和大宝的肚子里……”小侍女扁扁嘴，她还是最喜欢闻公子做的炒鸡蛋。
油汪汪、水灵灵，出锅时热气腾腾，撒上葱花，简直不要更好吃。
小侍女心里馋着，忽地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她笑嘻嘻地看向掬訾，“好呀，姐姐偏心！”
“说我嘴馋好奇，不让我看，可掬訾姐姐不也左一个闻公子说、右一个闻公子说？”
她歪着头，状似不解，“闻公子说这叫什么来着……哦，对！叫双标！”
“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
掬訾耳尖微红，气势不足地斥了一句，她伸手捏了捏小侍女绵软的脸蛋，佯怒道：“快干活！再胡说，小心我罚你！”
“是是，姐姐最好啦，不要罚我嘛～嘻嘻嘻。”
……
作为被侍女们悄悄讨论的本人，江闻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都尉府中最时兴的话题。
他满心满眼都是找谢然分享自己的最新成果。
哐——
“明忻！你快来看！看我做的……呃！”
江闻推开书房的门，兴奋的声音才吐出一半，就见书房里除了谢然，还坐着一个不认识的小少年。
小少年看着十五六岁，一身赤色劲装，模样颇为英气。此时被骤然响起的开门声唬了一跳，正一脸怔愣地看向门口。
江闻激动的神情顿时尬住，连带着进门的动作也是一僵。
坏了！他太激动，忘记看今天书房有没有客人了！
屋内悄然安静了一瞬。
郭淮：“既然先生有事……”
江闻：“抱歉是我打扰……”
同时说话的两人又不约而同地一顿，气氛登时陷入一阵古怪的静默，像是空气中无声地走过六个点。
“噗——”谢然没忍住笑出了声。
江闻和郭淮的目光于空中交汇一瞬，又一同落到谢然身上，江闻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谴责，郭淮是单纯的无奈。
被谢然这么一打岔，气氛似乎不那么尴尬了。
“我来介绍一下吧。”谢然自知理亏，清咳了两声，起身为两人介绍：“子笙，这位是阳曲郭氏的长公子，郭淮。”
“阿淮，这位是我的好友江闻江子笙，他年长你几岁，你以兄唤他即可。”
郭淮一板一眼地给江闻行过见礼，动作和语气都是与年龄不匹配的端庄稳重，“晚辈郭淮，见过兄长。”
江闻挺直腰板，沉稳地点头道好。他刚想伸手扶起郭淮，抬起时发现手中一重。
他手里还提着东西呢。
谢然也注意到江闻手里的食盒，他心中斟酌两息，还没说话，就听郭淮道。
“多谢先生为学生解惑，既然先生有事，学生不便再多打扰。”郭淮神色恭肃，又是对谢然行礼道：“学生还会在太原待一段时间，就有劳先生费心了。”
“你我两家熟识，说什么费心不费心。”谢然原本是想留人吃饭，不过见郭淮主动要走，想了想便没有留人，接着道：“我送你吧。”
“这如何使得……！”
“好了，走吧。”
谢然硬要送，郭淮也拿谢然没办法，只能在一路上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赞同，嘴上还要乖乖地回答谢然的问题。
谢然全当没看见郭淮控诉的眼神，心里还能悠哉地评上两句。
这小古板的性子真是越来越像他爹了。
等谢然送完郭淮再回到书房，就见江闻神色蔫蔫地靠着书案，百无聊赖地用手抠着食盒上的雕花纹路，边抠边发呆。
“它做错了什么，要子笙这样罚它？”
听到谢然的调笑，江闻瞬间回神，他尴尬地收回手，不自在地在搓了两下指尖，开口就是道歉，“抱歉，我刚才打扰你们谈事情了吧？”
江闻还惦记着刚才的事呢。
谢然闻言失笑：“本来就是闲聊，有什么打扰不打扰，还是你的事比较重要。”
江闻最近两个月没少待在厨房。成功以汉代烹饪技术为基础，结合超前的美食经验，创造性地“研发”多款新品菜色，收获以谢然和赵云为首的众多好评。
这次更是早早地预告了新花样，谢然知道江闻在研究怎么做“馒头”。
谢然看着案上的食盒，眼中浮现一丝好奇，“这里面就是子笙说的馒头了？”
汉代就有馒头，时人谓之“蒸饼”。
人们最开始不知道和面需要让面团发酵，蒸出来的多是死面疙瘩，味道酸涩口感偏硬。
磨面粉本来就是很费力的活，做出来的东西还不好吃，所以民众的接受度不算高。
比起磨面粉，百姓吃小麦更多是像稻米一样直接以粒蒸食，称为“麦饭”。
只是麦饭口感和卖相都比不上白米，被视为低劣的食物。
而江闻做的“馒头”当然是发酵过的完全体馒头。
“没错，你看！”江闻满怀喜悦地掀开食盒，“锵锵——！”
白软软的馒头整整齐齐地摆在盒中，散发出诱人的微甜气息，味道闻起来不错，可惜卖相不太好看。
之前出锅时就用盒子捂着，热腾腾的气被路上的冷风一吹，水汽凝结在盒中，接着又闷了一会儿，此刻馒头的表皮看起来略显皱巴巴、湿哒哒的。
江闻尴尬了一瞬，“别看卖相不太好，味道绝对没问题！”
这次他精确调整过发酵时间，发面程度绝对刚刚好！他都尝过了！
谢然不在意好不好看，他用油纸垫着拿了一个，手指捏一下就在表皮留下一个小凹陷。
还软乎乎的。
谢然先咬一口，入口后微妙地一顿，接着面不改色地开始嚼嚼嚼。
谢然不说话，江闻心头一跳，一时间摸不着底，内心颇为忐忑。
虽然不记得馒头到底谁是谁发明的，但提前个十来年被他抢先注册，几千年的传统主食也不至于口味差异到让这个时候的人不能接受……吧？
在江闻忐忑的视线中，终于嚼完的谢然欣然展颜道：“好吃，真的好吃。子笙真厉害。”
“太好了！”他差点就要怀疑人生了！
“刚才把话说得那么自信，竟然还会担心？”
谢然笑着调侃了两句，又看着盒中摆得整齐的馒头，“这些都是子笙做的？”
“不只我一个人。”
江闻对自己的厨艺心里有数，他可没这手蒸馒头的本事，“这些都是陈叔做的，我就是在旁边动动嘴，打打下手而已。”
陈叔是都尉府里专管点心的厨子。
江闻穿越前煮过饭，穿越后也能炒个鸡蛋拌个小菜，但手艺真没精进到能蒸馒头的水平。
他主要是指挥，揉面和面分剂子蒸馒头的活都是陈叔在干，消耗的食材也是都尉府出，等于说里里外外用的花的全是谢然的人和钱。
蒸馒头需要让面粉发酵。江闻不记得酵母粉的具体配方，也不记得小苏打的化学式，只用面起子发面。
虽然尝试的规模很小，但失败的次数多了以后依旧祸害不少麦粉。要是不是有前几次成功案例做保障，再不成功，陈叔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
“子笙何必妄自菲薄。所有人都可以做一件事，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怎么把事情做得更好，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
谢然看了一眼江闻，像是看破某人的那点小心思，又道：“不过陈叔这些天的确辛苦，该有的赏不会少。我会让竹书去做的，放心吧。”
江闻这回才高兴地点点头。
话说过这茬，江闻摸摸肚子，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饿，也从食盒里拿一个馒头。
馒头有点冷了，但江闻吃着依旧很感动。
真是怀念的味道。有时候想想他这穿越可真是创业原始股，连想吃馒头都得自己做。
江闻啃着啃着，啃出几分淡淡的忧伤。
谢然看江闻一脸苦样地往嘴里塞馒头，还以为江闻是真的饿了，关心道：“别只吃馒头，我让人送点小菜配着吃吧。”
好像是有点噎。
江闻不再忧伤，而是感动地点点头。
谢然安排完午饭，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打趣似地对江闻说：“你送我一个惊喜，我今天也有个惊喜要送给你。”
江闻：“唔？”
“你要找的东西有些眉目了。”谢然的声音带着两分轻快，也不拖沓，干脆地点明道：“白色的那个，是叫棉花对吧？”
江闻：“！！！”
“东西已经着人送回，想来最近就能送到太原……”谢然微笑相对，“这算不算惊喜？”
“算算算！太算了！”
江闻囫囵咽下嘴里的食物，双眼亮到发光。
棉花！那可是棉花啊！
汉时棉花就已经传入国内。不过流入中原地区的棉花多是作为珍稀的观赏品而非经济作物，没人意识到棉花的真正用途。
江闻提起棉花，谢然派人去找，他们也算是这个时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棉花春天就能种，春天种、秋天收，今年冬天就能用上！真的太及时了！
谢然考虑的更多一些，“到时候还要劳烦子笙去确认，农庄试种的事也麻烦子笙多多照看了。今年先少种一些，看看习性，然后再考虑推广的问题。”
“我明白的！交给我好了！”江闻拍着胸脯保证。
汉代的农业就是靠天吃饭，种什么、怎么种都有说法。
就算江闻知道棉花的确有重大利好，也不可能一拍脑门就安排农户大规模改种，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江闻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
等棉花长出来，到时候就有棉布、棉衣、棉帽……都是好东西！产业成规模之后能穿又能卖，就是白花花的流水啊！
终于能赚钱了！
江闻这两个月来真没闲着。为了看起来还算合理地向谢然提出各种各样的建议，江闻不得不亲身上阵参与各种活动。
既要进厨做饭，又要下地拔草，改善伙食只是顺带着，要不然这活动量迟早把人累成干巴巴的一条。
研究炒菜要改良风箱，研究面食要试验发酵，连陪着谢然巡春耕都要下地动动手，然后状似无意地提一点小建议，比如改良水转翻车和曲辕犁。
水转翻车和曲辕犁江闻真知道，这两个太有名了。
谢然手下有专业工匠，只要给出研究方向和原理，然后开重金激励，不怕出不了成果。
毕竟古人的经典就是不知道原理但做出的东西真能用，现在原理都有，仿也能仿个□□成。
江闻没少忙活，不过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招人眼，他最近出门时也听到不少闲话，
那些闲话大多是说他行为浪荡，不好好钻研学问，成天研究奇技淫巧，有负名士之名。
江闻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偶尔，他也会怕谢然在意。
江闻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忽地小声道：“那个，明忻……”
“嗯？”谢然疑惑地抬起头。
“你最近有没有听到过关于我的……”江闻眨眨眼睛，试图暗示谢然，可他奇形怪状地表演了一番，只是让谢然眼中的疑惑更多。
意识到暗示并不能解决问题，江闻干脆地收起心里那点难以说明的别扭，打起直球：“明忻会觉得我成天研究这些东西是误入歧途吗？”
无论是风箱、水车还是曲辕犁，都算是奇技淫巧，也都不是士大夫心中的圣贤道理。
“怎么突然这么问？”谢然不解，“是不是有谁和你说了什么？”
“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江闻的视线不自觉地向上飘，“毕竟一个人知道那么多他不该懂的东西，难道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原身是标准的只看书，不实践，动手能力基本为零。江闻的知识面和原身完全不重叠。
江闻总觉得自己懂得太多了，所以总想找理由。
水车、风箱都能说是从书上看来的，但棉花属实难圆。毕竟广陵那地方找遍了都不一定能找出几株棉花，见都没见过，他是怎么知道棉花能御寒？
编不出理由，不如干脆什么都不说。只是他不说，谢然竟然也没问。
现在还是江闻自己忍不住先说了。
谢然：“只是这个？”
江闻：“不然呢……”
谢然一阵沉默，等到江闻默默地将未来搬家跑路、隐姓埋名了此残生和死后埋哪都一条龙想好的时候，却听谢然万分淡然地说：“懂就懂了，奇怪在哪？”
“唉？！”
“少听一些人别有用心的话，他们和你说这种话，主要目的就是乱你心思。”
对于江闻最在意的问题，谢然不仅不在意，还能反过来劝解江闻，“什么叫该懂，什么叫不该懂？”
“孤本古籍那么多，看过就是看过，知道就是知道。难道还非得翻本书，找出一段一模一样的话指给人看，否则便不作数了？”
“天下哪有这种道理。这些人比不过才学，就散布些有的没的的闲话乱你心思，自己学的少还嫌弃别人懂得多，当真是见不得人。”
谢然话里话外意有所指，过于真情实感的吐槽让江闻一时间忘记谁才是话题的主角。
江闻神情恍惚地听着谢然一顿输出，输出完还不忘记继续追问，“千万不要和这种人计较……到底是谁和你说这种话……不用解释！我知道子笙素来心胸宽广，肯定不会放在心上……”
江闻：他做了什么吗？……怎么被关怀的又是他？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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