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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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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假期结束,开学第一天的那个下午,正在讲台上授课的薛益偶然间看到教室最后一排坐着个不一样的面孔。
这个面孔近来时常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以至于他望了一眼就猜到会是谁。但是,眼下那人坐的有些远,而他的课也正讲到最重要的部分所以不能也没敢多留意。何况在他面前的都是一群猴精的学生。一看有风,就能作浪。
他不动声色,看上去依旧是认真地跟着自己的思路在讲。
过了有一会,他拿起一根粉笔,在讲台上轻轻地敲了敲,然后抬起头目视台下问了一个问题。
问题不难,是刚讲过的知识点,稍微认真听的学生都能记得。
他话音刚落就丢下手中的粉笔,两手交错地掸了掸手上的粉笔灰,然后双手摆在背后,走下讲台。
这副显然有些做作的样子,让最后排的那个她差点笑喷了。
薛益边走下讲台边扫眼整个教室,看看有谁能回答这个问他。当他看清坐在那里正是她时,他顿时心跳加速,双脚顿住不敢前进。
她平静如常地看着他,他却心意慌乱的寸步难行。
“是她,果然是她。”
先前当他第一次看到她时,刹那间的欣喜过后他顿时心生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毕竟长相相似的人太多了,他想确认一下,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两眼,这才想法走近瞅瞅。不然,他没法安心讲课。
他屏住呼吸装作没认出来似的继续环视教室,并慢慢转身。
他心慌意乱,比去年第一次站在台上讲课时还乱。
当有个学生自动站起来回答他刚才的提问时,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也不知回答的是否正确,只,“嗯,嗯。”了两声。
然而,他毕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接下来的课程,他一边按压住内心的亢奋和紧张,一边刻意深呼吸——吐字准确迟缓地讲着。只是,好不费神呀!
她知道他看到她啦,所以她放心地趴在桌上专心地聆听他讲课,也不管他是否还会留意她。她没想到他上课的时候是另外一番模样,与那晚那个木讷寡言的人真是判若两然。他上课时的样子,她越看越好奇和着迷;他私下里的样子,她越想越感觉轻松和得意。
下课的铃声一响,教室里如烟花绽放时的夜空,瞬间绚烂,又瞬间落寞。
薛益擦完黑板,掸了掸手,吹了吹两个胳膊上的粉笔灰。当他转身看到整个教室只有他一人的时候,那种常有的落寞感又袭上心头,而今天更甚强烈些。
他抱着书本走下楼梯到了教学楼出口的时候,一个正在阳光下跳跃着的身影闪亮了他的眼睛。
他愣愣的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当他似乎想明白什么时立马躲了起来。
原来她没有走。
他别提有多欣喜,有多慌张。
他在她还没留意到他时,跑进了不远处的男洗手间。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洗漱台前。镜子里的这个人一头的粉笔灰,幸亏没穿太深色上衣,不然显得多么苍老又不整洁啊。
他赶紧放下手里的书本,打开水龙头......
费了不少水、也浪费了好几张纸巾才换来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模样。
唯一遗憾的就是他那显而易见的黑眼圈,这要拜他在刚刚过去的五一假期每每夜里辗转反侧到天亮所赐。
现在再补觉也来不及了。算了,有眼镜遮一下也看不明显。
“嗨,”他努力淡定地喊道,“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看他走过来时是一副努力镇定又镇定不下来——脸红的样子,她就知道自己的出现惊到了他。
再看到他胸前衬衣上零零散散的湿了几小片,头上和脸上一粒粉末都没有。也就知道他这“半天”干嘛去了,也自然的多欣赏他一眼。
“好巧,我表弟在这里读书,我过来看看他。后来想到你正好在这里教书......”她没撒谎,今天确实是刻意来看久未见面的小舅家表弟。
薛益点点头。他心里几乎塞满了紧张,没多少空地留着多想想。
“你近视吗?那天没看你戴眼镜呀。”她笑着亲切问。
“有点,主要是有时怕教室里光线暗看不清后几排——”他敏锐的像是想到了什么,说不下去了,脸颊更加滚烫起来。
见他这副模样,聪慧的她也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笑着难为情地把脸转向一侧。
——
“你们学校的风景不错啊,比我们学校好。我刚进校园的时候看到路两边开了好多那种红红的小花,那是什么花啊?开得好艳。”她先前刚走进校园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花圃里一大片的小红花,分外耀眼。但是她又想不起来了这是什么花,想着等会见到了那个人可以问问。
“哦,”他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他过往走门口经过时还从来没有留意过。
她有些脸红,没法接话了。
他更是脸红又额头冒汗。好在他还不算呆,迅速内省起来,知道自己太不知变通了。
“要不,我带你过去看看怎么样?”他大胆又忐忑地说道。
她欣然答应。
于是,他们调转方向,朝目的地漫步而去。
薛益是个多向内审视而不太留意外在周遭环境的人。孤独惯了的人也许都有这个倾向。不过这次,他不再是只迷恋她的眼睛,侧目留意她的外在。
她头上扎着马尾辫,上身穿着米白色的长袖宽松开衫线衣,下身是浅蓝色的略带破洞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雪白色的浅跟帆布鞋。看到她这一身装扮,再加上一张粉白饱满的脸庞,还有热情洋溢的言语,相比是位大一的辅导员,别人更相信她是一个刚进大学的朝气活泼的女生罢了。
他们二人并排地漫步在人流稀少的道路上。谈话中多是女的问,男的答。
时而还会听到那女孩发出爽朗的笑声。而那男孩多是陪笑的角色。
......
回到公寓,薛益直奔十六楼王烨那。他内心异常的亢奋着,急需要一个可以帮他镇定下来,帮他理清思绪的人。
“老王,”他紧跟着给他开门的王烨朝书房走,由于脚步跟着太紧,差点踩到王烨的脚后跟。“今天你的小学妹到我们学校啦,我没想到她会来,真的。”
王烨依旧无动于衷走回书房,坐下来看着手里的书(薛益瞅了眼看清是《美国陷阱》),仿佛突然到来的人扰乱了他原有的兴致,致使他不得不更专注于自我。
其实他知道薛益着急来找他的目的。他心里也最明白,韩荟能主动去找薛益,还是他一番苦口婆心的结果。他原以为那晚那俩已经加了微信,结果却没有。再看这几天放假在家的薛益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死人样。他疑惑又多想起来,果断打电话给韩荟,三两句的客套话之后就直接问她对那晚一起吃饭的薛益的印象如何。
韩荟毫无心理准备,吞吞吐吐地说还好......。
王烨当即表明了他那天的想法,并告诉韩荟他并没有刻意要撮合他俩,只是想先让他俩先认识,做个朋友。
韩荟明白也由衷感谢她烨哥的做法,只是她不好意思在电话直说。
王烨感觉出韩荟是赞同他的做法,当即就说等假期结束后一起去薛益的课堂旁听旁听,他回来这么久还没去过。
韩荟爽快答应了。
但是后来当韩荟到了目的地之后问王烨还有多久能到时,王烨说他今天来不了了,公司有事一时走不开,查岗和检验的事就全权拜托她啦。
韩荟听了啊了声,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并不失落,因为有巨大的好奇心在驱使着她。
“然后呢?”过了一会,王烨翻了手里的书页,不紧不慢地问道。
薛益的话开始像哗啦啦的溪流,不停歇地说他们见面了,在校园里逛了好一会,然后去食堂吃饭,再后来就送她到校门口坐铁站......
“留联系方式了吗?”
“加微信了。”
“谁先主动的?”
“什么?”
“是小荟主动要加你微信的吗?”
“嗯嗯。不是不是,是我加她的。”薛益毫不犹豫地说。
王烨合上手里的书本,由衷欣慰地瞧着眼前的人,眼前的人比他强,没让他失望。他不忍心不进一步关心起来,但是又不想表现出更多的共情,口气依旧淡淡的问道,“你们还聊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各自学校里的情况。”
“感觉怎么样?”
薛益回想着与韩荟相处时的感觉。也许是相处时间太短吧,他除了紧张和兴奋外并没有很清晰可说的其他感觉。也许就像久未尝到糖果的甜蜜,在偶然间尝到了零星一点,还有待进一步品尝才能道出全味。然而,他又是个多思多虑的人。
“老王,”薛益沉思了会说,“我心里很乱,还是有负担。”
王烨没说话,却起身出去了。
薛益愣愣地注视着他。
大约过了半分钟,王烨拿了两瓶矿泉水进来,递了一瓶给正焦急等待他的薛益。
“这么快就要倾心啊。”王烨这话说得有些嘲讽的味道。
他看到眼前的人似乎并没有领悟到他的话外意而依旧专注地望着他时,他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他连忙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才刚认识,还没必要说那么多。与她相处的时候别总想着那些不开心的过去。过去只能说给最知心最懂自己的人听。何况她不一定就很在乎你的过去,而是你自己没有放过自己罢了。”
面对女孩,薛益就是那种木讷、毫无经验又没自信的男孩。
王烨看出自己的话已经影响到了薛益,他又担心薛益会想太多又不得要领,他再次很有耐心地告诉薛益,每次要是碰触到自己不想谈论的就转移话题,找个彼此都感兴趣的谈。
他还提醒薛益——他已经学有所成,身体也基本康愈,以后不能一门心思的只顾着学术和教学,自己的感情问题也是值得花精力研究。
看到薛益低垂着头,静默起来,王烨也不再多话,嘴角闪露着欣慰的喜悦。
过了好一会,王烨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放下手里的书本说到,“对了,你还有多少积蓄?”
“十万左右吧。”薛益愣了下,疑惑地回道。
十万块。王烨沉思起来。
王烨知道薛益生活简朴,读研读博的那几年里他每年都拿到了国家奖学金。对他来说这几年里最大的开支应该是看病花的钱。他之前没有医保,这么几年看病费应该花了不少。他读研之前工作的那两年多也没存多少钱。现在病好了,住的公寓又有政府补贴,虽然大学教师的工资并不高,但对于他一个人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买辆车吧?”他以建议的口气对薛益说。
薛益惊讶的反应已在王烨的预料中。
王烨告诉他,有了车他就不用天天挤地铁去学校,虽然也就四站路,而且有了车自己想去哪就去哪。
“可是,老王,我卡里现在就剩五万块钱了。”
“你不是说有十万的吗?”
薛益这时吞吞吐吐起来,他在犹豫要不要跟王烨说实话。在王烨的旁敲侧击下他颇小心地说,“没寄回家,也没投资理财。而是,是借给陈晓娇了。”
“陈晓娇?”王烨着实有些惊讶地看着薛益。
陈晓娇?
这个名字听起来是近处的陌生,遥远的熟悉。他垂眸沉默了片刻后沉沉道,“你跟她还有联系?”
王烨看上去很平静,至少问的很和气。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权利决定谁和谁能不能联系,但是此刻他还是没忍住,就问了。他在心里突然也有了防备,有些后悔之前跟薛益坦诚了那么多的自己。他想知道薛益有没有说了些在他看来不该说的。
薛益正苦恼于怎么向王烨解释,他怕王烨会误会自己。原因在于陈晓娇和项子娟之前关系最好,既然他和晓娇保有联系,那他肯定会知道些子娟的情况。但是这几年里他却从未在王烨面前提起过子娟。按照他们的交情他不应该对王烨有所隐瞒的,特别是在他知道王烨归国的初衷后。
“老王,”面对王烨静默的等待,薛益感觉自己不能再沉默了,“自从你走后,我跟你一样换了所有联系方式,断了过去,自此一心投入到学业中。后来,没想到别人给晓娇介绍的对象正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那一年,应该是三年前我们偶然间——说巧不巧的在校园里撞见了。就这样,又联系上了。但是,那时的我很不喜欢见故人,特别是——”他说到这里特意抬头看了眼王烨。俩人眼神交流了片刻。薛益垂眸继续道,“即使跟她又有了联系,我也尽所能的跟她保持距离。这几年并未见过几次面,聊过几次天。去年她结婚时我正忙于毕业论文,并未去。其实我能去,但是我没有。”
王烨没想到薛益内心会这么固执又立场鲜明,他望着多年没有朝夕相处的老友,内心陡然间股起难以明说的感叹。
过去对于他们都有不堪回首的,既然还没有勇气坦然面对,逃避和努力忘记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他们俩人谁也没有想到晓娇为什么突然向有意疏远她的薛益借钱。难道是陈晓娇并没不觉得薛益是在故意疏远她,而是学业确实太忙没时间联系?毕竟她也多少知道些读研升博的生活确实是忙碌又辛苦的,很多学子忙得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对于晓娇借钱这事,听了薛益的解释后,王烨并没有多想,即使想了他也不会想到会有那番状况。
薛益回去后也在琢磨这事,只是现在在他内心有了更为迫切的事情需要去思考。他觉得王烨说的对,自己工作了,有辆车开去哪都会方便,他又想到今晚送韩荟回去的场景,假如有车的话他就能开车送她到地铁口。他想到这里时下定了决心要把晓娇向他借的钱要回来。
当然,他发信息给晓娇时没有直接要钱,而是委婉地再次问她怎么突然那么急着借钱,她父母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他帮什么忙。
那天借钱时晓娇说是她四川老家的父母急用钱,她的积蓄买了理财产品一时半会拿不出来。现在又说是借给一个朋友周转一下,并不是——。这明显前后不一。
薛益就问这笔钱何时能还,他也需要用钱。
晓娇却半晌不回答。
薛益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直接播了电话过去。电话响了好久晓娇才接听。薛益忍住不满的情绪问是什么朋友她敢一下借这么多钱,晓娇连忙说是一个好朋友而已。但是她说话时那心虚的口气,薛益听着不免起了疑心,他转口问钟林(晓娇的老公)回来了吗。薛益和晓娇的老公钟林之前碰过几次面,他们都毕业于同一所大学而且言语还算相投,因此偶尔也会相互问候几句。简单耿直的晓娇听后慌张了起来,因为此事她一直瞒着钟林,这也是有人要求的。但是假如钟林从外人口里知道了,那她真的就是哑巴吃黄莲了——
一不做二不休,何况大家都认识,告诉薛益也没什么大碍。陈晓娇就这样心里一面祈求某人的原谅,一面自我宽慰地合盘托出。她潦草又如实地告诉了薛益,钱是借给子娟的。不出她所料,她说出这话后电话那头半天没吱一声。她继续说是子娟家里出了些状况,子娟的父亲前几天在县城里骑电动车时不小心撞倒了一个老头。这老头因为年纪大被撞得不严重却跌的不轻,浑身多处跌伤和骨折。
晓娇说到这里立马听到电话里传出“噢”的声音。晓娇告诉薛益,老人已经住院了,没有生命危险。接着又是好一会没听到回应,晓娇以为薛益知道情况后不会再问了。实然,她并不清楚薛益再琢磨着什么。
薛益知道这钱一时半会是拿不回来了。他越想越无奈、失落、惆怅,不仅仅是因为钱,还因为王烨,他所听到的王烨还一无所知。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但是,无论如何还是得让晓娇知道王烨回来了,他想明白后立刻对着话筒说道:“王烨回来了。”电话那头却没有回音,他以为晓娇也像他刚才一样被惊讶到了。他接着“喂,喂”了两声,却还是没有听到回应。他拿过手机一看,电话不知何时已经挂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