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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张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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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学校太阳才从云层里面溜出来,周边的黄灿灿的。
苏珏的课在第三节,她和小黄把东西搬出去,一会儿要开校会,升国旗。小学生都在整理着自己的着装和红领巾,班主任点名的时候发现四年级少了一个学生,是张萍。
苏珏主动和他们的语文老师去到她家,沿着村里面的主路一直走,再岔进只能人同行的小路,转了两个弯才到,发绣的铁门敞开着,放了一块石头卡着。一层土房,一目了然,旁边还有个单独的房间。苏珏进门的时候那屋里响了两声,吓她一跳,旁边人跟她说,别怕,就是鸡啊狗啊的家畜。
语文老师敲了门:“张大妈,张萍在家吗?”
张爷爷掀起门帘布,有点儿驼背,有点儿急:“是老师啊,我们家张萍病了,今天早上去不了学校了,这孩子还在起烧呢!”
“张奶奶,张萍吃药了吗?”苏珏跟着进去看,屋里有两张木床,张萍现在躺在大一些的那张床上盖着厚被子。
张奶奶用手帕给张萍擦着脸,说:“啥也没吃呢,村医也没在屋里头,他爷说家里边儿的过期了也不敢给孩子吃,刚准备出门找邻居借呢!”
语文老师要回去说明情况,得知学生安全在家就回去了。
苏珏想起包里随身带的常用药盒:“张奶奶别急,我有,我马上回去给你拿来。”
苏珏到校后背着包就直接又来了张萍家,看着张奶奶扶着张萍身子把药喂了下去。
“老师啊,我谢谢您啊,我们家就这么一个人啊,她要是有个啥事儿我也活不成了……”
苏珏扶着张奶奶出去外屋里坐着,水泥地板,沙发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老物件了,上面裂了好几条缝,苏珏看到被旧衣服挡住的棉花。
苏珏进房间的时候看到一扇关得很紧的窗户,高高的挂在墙上,张爷爷又去找村医了。苏珏便聊起来:“奶奶,怎么突然起热了?”
“造孽啊!”张奶奶一声叹息,拉过苏珏的手轻轻拍了拍,“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穷啊,从小张萍就没什么能玩儿的好东西,以前村里边儿还会放电影,大家一起去看。电影里面有个小木马啊小蜻蜓啊,她爷也能给她做,,还能让她和同龄玩儿到一起。前两年她就看到小伙伴有个洋娃娃,回家说她也想要,那是个啥我们也不知道,她爷只能修木头修石头,我们欠着她。”
说到这儿苏珏大概知道原因,她没想到一个布玩偶对一个人能这么重要,或者说,原来很多人敝履一般扔掉的东西会被一些人如锱铢一般珍惜着。
苏珏见张奶奶停下来,猜道:“那,是我们送给她们小娃娃,所以太开心了,没睡好,生病了?”
张奶奶连叹了几口气,这时张爷爷也带着村医进来了。量过体温,38.2℃,总算下来了一些。医生又翻着看了看眼睛和舌苔、喉咙小舌,没什么大问题,开了点药备在家里就走了。
张奶奶又隔着被子轻拍着张萍,说:“我们丫头平时身体好着呢,一两年都不见感冒,这一烧给我吓的啊……害!”
这事儿说起来也简单,昨天社团给孩子发了好多玩偶和小玩具,张萍分到一只四十多厘米的粉兔子,回家抱着不放,进房间还和兔子说小话去了。
谁知他爹突然出现,非要抢他的兔子。他力气大,一袖子就把张萍甩在了地上。然后抱着兔子走了,张奶奶从外面收豆子回来就看到张萍坐在地上哭。
“咋了呀这是?”
“我的……我的兔子,被……被他抢走了啊……”张萍闭着眼指着门口大哭。
他爹是个傻的,本来是个不爱说话的大舌头结巴人,小时候吃错了家里打虫子的农药,命是从阎王爷那回来了,却是个智力有问题只会“吱吱啊啊”的傻子。
就这么养着个儿子,从小没少闯祸。只能给他关屋子里,两个老人都在的时候会进去陪陪他。
快三十岁的时候,隔壁村的媒婆来说亲。张奶奶没想过远的,她儿子这条件自个儿心里面清楚,每个月还得领低保,啥忙啥活儿都帮不了,长相普通,因为脑子有问题,平时动作大,但好在管教的还算及时,也算有好处,孩子心,心思思纯。
再三确信对方真的有意嫁过来,家里凑出了两千块钱给亲家,又请村里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把自己手上传下的银戒指和手镯递给了萍她娘。
新娘子三天回门,儿子这个情况,张家两个老人只能一起去。怪了,别家的都急着回,但张萍她娘不去。打听了才知道,人根本不管女儿过得咋样,张萍他娘原来是好过一个的,孩子一直没有,前几个星期男人晚上喝酒回来还掉河里淹死了,第二天干活的才发现河里飘着。张萍他娘被婆家关了几天,那村的人都传她克夫,好好的一男的跟她在一起,死了,还后人都没有,还没下葬她就被赶出门了。
寡都还没守完,亲生的妈就把她卖了,卖给了个傻子。
张奶奶和张爷爷叹叹气也没说什么,都是苦命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是走是留,你自己做主。不想回去就在我们家呆着吧。”
就这样,张萍娘得到了第一次做主的机会,她呆在张家,早晚跟着一起去地里,晚上一家人吃饭,最主要的是,这儿媳妇儿啊,能制得住她那傻儿子,张奶奶是越看越欣慰。
没想到第三年,张家还新添了一个人。眼看这日子是越来越有过头,女人逐渐显怀,两个老人说什么也不让。
日子过到第四年,在一个夏天,张萍出生了,但她没妈了。
那天邻居把田里的老人喊了回来,说是家里叫声大的很,怕是要生了!
早产了三个星期,被孩子他爹在旁边闹的的时候不小心带了一下。
红血流,红血冷。
胎位偏了些,村里几个熟悉的奶婆也难了,屋里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哀叫。
“老张家,这怕是难产了。”
“那是咋整,生不出来咱现在去医院!”
“孩儿他娘熬不到。”
“熬不到……熬不到,那要咋整啊,是孩儿他娘使不出劲儿吗?”
“你们家要大人还是小孩儿。”
还没等想。“哇”的两声哭声就传了出来。
张奶奶在外面拍着腿:“生出来了,生出来了!孩儿她娘生了。”
进去却是一脸无奈一脸同情的奶婆们,床上都是血,撕裂了,大出血。
陈娣头发湿了,一身的汗,孩子现在躺在她旁边,她柔柔的看着,声音很小:“妈,是个女娃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算……算你们张家的后人……”
孩儿她爷,她爹都进了屋,她爹进去就张嘴大哭,张奶趴着身子凑着耳朵听,听陈娣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妈,其实,女娃懂事,也……挺好……。
喜丧碰一起了,该喜的不喜,两边碰了面,都彻底不了。
兔子是她爹睡着之后拿回来的,苏珏看了看,头和脖子脱线了,她偏头看在厨房忙着的张奶奶,声音大了点说:“奶奶,我同学会修,她能修好。”
其实完全可以换一个,但苏珏认为可以让张萍少知道一件不开心的、遗憾的事儿。
小黄带着个大一些的熊布偶,苏珏带着她走在小巷子里,她想,还好有小黄,还好有小黄。黄大夫很熟练,拿起针线细细缝补,苏珏在旁边照猫画虎得学着,多亏不是什么难事,做精致她不会,但做好她是有信心了。
只不过黄大夫和之前多次救治不太一样,这次补治的是一个小女孩儿缺失多年的空白。
爷爷奶奶非得留着吃饭,拂两位老人面子不太能说得过去,张萍现在退了烧,嘴皮发干,几个人围成一桌。
一碗小炒肉,一盆白菜豆腐汤,一盘花生米,还有一盘冒着香气的鸡蛋羹。
“吃的简单,老师们别嫌弃。”
“张奶奶说什么呢,我好久没吃鸡蛋羹了!”
“我也是,想吃好久了,今天有口福喽哈哈哈哈哈。”
一顿饭笑声不断,是张萍记忆中最热闹的一次,她扒着饭,露出一双大眼睛,看看爷爷奶奶,又看看两个老师,眯着眼睛也笑了。
爷爷端着个大碗送饭给儿子,她们吃完准备给张奶奶收拾洗碗,老人拿出打人的架势挖着一把什么木质刷子把她们赶了出来。
小黄和张萍坐在门口,苏珏打了个电话给孙女士,扣着一旁的土,说:“妈,你们之前每年姿助的一万块钱是帮助个人还是打给机构啊?”
“直接转给机构,人家安排,你有什么想法啊。”
“那以后转给我行不行。”
“你要干什么去啊苏珏。”
“哎呀,我这几天不是在支教吗,遇到了一家特别需要这个资助的……”苏珏解释。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又没……”
“以我的名义,可以,你要想挂你的名字,你自己省的钱或者赚的钱可以,别的妈妈不能给你。”孙女士公事公办,一点儿母女情都不外露。
“知道了妈妈,那我晚上把信息发给你。”
孙女士语气轻松的关心女儿,温柔地问:“好的,苦日子体验的怎么样?”
苏珏叹了口气:“充实……有点儿难。”
“回去了请你吃好吃的。”
苏珏挂了电话后跟张萍单独聊了一会儿,把准备帮助她这件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我们待会儿就要走了,过段时间我再来找你们,先别跟爷爷奶奶说这个事。”
“为什么?”张萍没问下次来是什么时候,也没问多少钱。只问,为什么是她们家。
“大概是我们有缘吧,以后每年我都来看你喝爷爷奶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