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拥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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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天苏珏只要下午没课就根他们实地勘察去，认识了很多盲人，有先天的，也有后天的。
不知道哪个更难受，一个是从来没有看过色彩缤纷的世界，一个是看过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一睹眼前人事。
这几天纱布拆了，苏珏手臂上漏出淡红色结痂，这些愈合的伤口开始发痒，它们在告诉这具身体，我也是自己的主人，你没保护好我，那我也要你受受罪。
她晚上睡觉总是浅眠，手伸过去想挠，潜意识提醒她醒过来，不能抓。
任真早发现她眼下的淡淡的黑眼圈，以为她是因为触景生情，因为这些看不到一切的人。
“他们眼睛看不到，但心里能看到，他们可以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划分、感受到我们。”任真是这么安慰她的。
苏珏点点头，进餐时胃口好像也不太好，眼睛里有许多红血丝。
任真又考虑到：“是不是太累了？”
苏珏揉揉眼睛，揩掉揉出来的一点水汽，她指指那些结痂：“痒。”
任真明白了，但没什么办法，只能忍，不能扣，不然就永远的疤了，旁边的队友在光速干饭，这几天相处下来早就熟悉了，主要是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美女，端着也没用。
任真抬起她的一边手，细细察看，道：“吹吹会不会好一点？”
没用，伤疤不会停止痒疼，血肉在继续工作。但苏珏的情绪会被转移，注意力放在任真这边，暂时忘记那丝丝缕缕的蚂蚁爬行。
直到六月下旬，结痂才一块儿一块儿脱落，新长出的皮肉粉粉的。苏珏和王瑶一起在空教室干作业，之前大放厥词她们一定行，此时哀嚎声不比病房里。
“这怎么搞嘛！”
前几天她们小组去跑素材，按照分工做任务。刘思乐主动提出出镜，苏珏把自己写好的框架发给她，她可以在此范围内设想不同程度的问题。
结果这丫问的很随机，很跳脱，有些还很没礼貌，她口口声声说这才是吸眼球的，这样看的人才多。
最后谁也受不了她这种采访方式，浪费一行人一天时间，第二天倒是配合了不少，结束了才知道是张明轩给她兜底，自己熬夜给她整理的，按照词条照说就行。
苏珏在编辑整个事件的文字部分，张明轩和刘思乐负责剪辑素材，王瑶负责插入引用相关法律法规和排版。
不知道刘思乐又在群里下达什么命令，王瑶大骂一句，声称再搞下去自己一定会乳腺结节，甲状腺结节……
苏珏在平板上飞快打字，她做了几处标记，一看时间，任真今天约她谈事，苏珏不好意思地说：“来不及了，我走了啊。”
王瑶冷漠都斜着眼睛瞅她，苏珏问：“你和那个谁没约吗？”
提到这王瑶犹如一个气球，不断被吹大，随后“嘭”地一整，炸了，瘪了。
之前吵得不可开交，但没两天就如胶似漆了，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性子太急躁，又因为一点小事吵了起来，对方也没主动找她。
晚饭去的是美食街新开的火锅店，苏珏想去试试川渝口味。
保守起见点了鸳鸯锅，火锅店里人满为患，各种交谈声音错杂。
他们时不时会隔着氤氲雾气说几句话，入乡随俗，苏珏不太知道那边人的配料。来都来了就吃个正宗口味，麻烦服务员调试蘸水，每个人干湿各一份。
空调开得足，刚坐下来还有些凉。任真夹菜下锅，夹着毛肚在辣锅里涮，先递给苏珏一筷。
热气升腾，油锅翻滚，四目相对，些许朦胧。肉足菜饱，苏珏夹着一块漂浮已久的面筋。汤料早已顺着空隙倾入进去，苏珏一口咬下去，舌尖烫得发麻。
她不嫌弃自己，吐到碗里放凉，再擦一脑门的汗珠。
任真捞出肉片，放在干净的小碗推过来给她，苏珏摇摇头，吃不了了，牛肉新鲜滑嫩，她是真吃下午不少了。
任真好像比她还不能吃辣，把小碗的里倒进清汤锅里涮了一下才塞进嘴里。苏珏看他，嘴巴比桌上还没下锅的生肉一般红。
苏珏欠欠地问：“你嘴巴不会肿了吧？”
任真嚼着肉，闻言夹起几块鸭肠放入辣油锅，滚烫的汤水很快将其淹没，不一会儿就被捞起，放进蘸碟，进入口腔。
任真的嘴巴像流水线拆分部件一般快速转动，他呼出口气，道：“怎么会，嘶……我还是挺喜欢吃辣的嘶……”
苏珏已经吃完，她用纸包住锅边，轻轻转动，把清汤那边朝向任真，她善解人意地笑笑，说：“好久没吃麻辣烫，我现在想吃点粉条。”
任真吸了两口气，火锅的热气仿佛涌入他身体，再转化为一股有力的血液，它们快速流动着、冲击着，让心脏都跳动得更快，此时他的胸口能感受到这种震动，他没说话，只是慢慢点了点头。
他们走在公园里，慢慢悠悠地。夏季的夜晚，温度适宜，环境舒心。
天在城市里黑不透，橘黄的路灯高高挂着，越朝里走人越少，只有几个夜跑的会很快经过。
“苏珏，你看到了吧，那封信。”任真拉着她的手腕，坐在一处景观湖前。
柳树千丝垂下来，晚风顺着湖面卷过来，有几缕绿色的叶便会扫过他们。
苏珏扯下两片叶子，捏在指腹上，她回：“知道。”
任真松眉一笑：“那你应该不信我说的那些吧。”
湖里开了好大一片荷花，荷花娇艳欲滴，昏暗的光线也挡不住它的姿色，那外边有几只黑色的野鸭子，悄悄潜入水里。
任真没等到回复，便又开口：“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是真的那个意思，你呢？愿不愿意和我试试。”
这次沉默的时间还挺久，手臂上有一块儿结痂很厚，至今还粘在苏珏皮肤上，此时有些痒，她忍不住想去扣一下，用染着叶绿素的指腹。
纠结、迟疑，她举棋不定。
水里几声响动，那几只水鸭探出头，不知何时游到她这边，此刻趁着夜色嬉戏着。
她按按那块深色的痂，深吸一口气，开玩笑地先缓和气氛：“我俩的火锅味道好重啊。”荷花清香，树枝绿芽散发大自然气息，他们身上带着一股油泼辣子，让这里染上烟火气。
任真笑笑，耐心等她的后话。
她咬咬牙闭着眼睛艰难地说：“我，我也……梦见过你，在不认识你之前……”
湖面波澜不惊，任真瞪大眼睛，冻结一般侧过身，嘴里只有不做思考说出的询问：·“什么意思。”
苏珏可能会说他故弄玄虚，可能会拒绝他，可能会保持沉默，但他万万没想到没想到苏珏会说这个，哄骗他的吗？还是在嘲弄自己说出这种低级的“玩笑”？
他脑子停止转动，过了一会儿又翻江倒海一般胡思乱想。
苏珏能理解这种思维停顿的时刻，她也曾经历过。现在她试图让他理解，道：“你现在还能记得那些梦吗？”
任真呆滞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抽了自己一巴掌，清醒了不少：“大多细节记不清，但有一些还是记得。”
苏珏被他抽得吓一跳，那响亮的巴掌声仿佛还在回荡。
任真拿出手机解锁，点开一个页面便递给苏珏看，他皱着眉头说：“这些。”
页面上是他的一些不完全记录，每个时间下面有几个关键词。
时间苏珏没太大印象，但那些关键词，分明就是一样的……
补习班、保温杯、罚站。
桃子汽水、演唱会、笔记本。
篮球、烤肠、三千米。
螃蟹、挂牌、书包。
海边、晚霞、玻璃屋。
……
苏珏顺着朝下看，一惊一惊又一惊，最后面的日期距今已有一月有余，内容只有两个字——□□。
苏珏像是被这两个字吓到，猛地把手机扔在对方身上。
她被震慑住，思绪是断了发条的钟。
她打开自己的相册，翻到宿舍旅行那段时间的照片。她想再次确定，看着上面5月23日的时间，手指甚至在发颤。
一模一样，她甚至感觉心脏要自己跳出来。
“是真的。”不知道多久后她回头，胸口依旧快速起伏着。
她能感受到任真喘着的粗气，他皱眉眉，头脑放空了，罕见地泛着白光，空洞都像是被挖掘了，然而心脏的存在感又是那样强烈，在告诉他——你还好好地活着。
“你是说，你也有这样的？梦，一样的？有我也有你……”他不确定地、胡言乱语地说着。
别人同床异梦，他们异床同梦。
苏珏侧过身子，看了几眼红肿的脸和唇，再凝视他的眼睛，点点说是。
静，太静了。
乱，哪都乱。
时间划过，招呼都不带打一个的。
苏珏又听到水鸭子的嬉闹声，他听到任真口里喷出了一句“操”。
任真问：“我们以前见过？”
苏珏也问：“我没见过你，况且我们都不是一个省的……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任真脱口而出：“2月底。”
起初他没印象，也就没在意。
苏珏继续追问：“靠……你2月份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中邪啊车祸啊求福啊之类的……”
任真自己也想过这些可能，答案是没有，一切正常，春节客人多，他自己去了一趟南意，也没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怎么最后还成了春梦地。
任真掐了几片叶子，道：“那你呢？有什么特别的吗？”
苏珏坦白：“我也没什么特别的，过年和爸妈去新疆算吗？要说什么特别的就是车抛锚了，冰天雪地的在那里好像也挺常见的……”
手肘上硬硬的，她突然想起来一件很小的事情，那天她还摔了一跤，也是这边的手肘上破了皮。
她微微皱眉，继续说：“后来天太晚，我们只能去附近的地方住。旅店早早就被预定完，倒是有个汉族阿姨拉着我们去了她家民宿，位置稍微有点偏，特别美的小屋，也算我们运气好，还留着这么一间。”
冬季严寒，新疆地广人稀，听苏珏描述是挺幸运，但现在一丝一毫不合时宜都不能放过，任真问：“有发生什么问题吗？”
苏珏摇摇头，赞扬阿姨热心肠，道：“我们好像还合了影的。”
任真说：“我看看？”
苏珏打开手机，发消息给她爸，很快那张照片就传过来了。
苏珏点开，给任真看。
照片里苏珏穿着羽绒服站在中间，头发披着，笑得很开心，左边的女士眉眼和苏珏相像，她和苏珏勾着手，应该是苏珏的母亲。
苏珏靠近了一点，指着屏幕上右边的人说：“这个，这个是那位民宿阿姨。”
任真眉头越皱越深，那人穿着一套白色冬裙，脖颈处堆着一截血红的毛衣领，头发盘起来，五官柔和的看着镜头，一只手揽着苏珏的肩膀。
这神情这样貌这体态……
那双眼睛此刻仿佛在和他对视，任真被吓一跳。肩膀缩了一下，竟感觉背后有些发凉，他背朝后靠，问：“你，你是真实存在的吧？”
苏珏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被吓到，但这个问题自己也想问他，她脚抬起来狠狠踩了他一脚。
任真“嗷”地一声，眯起眼睛，身体上的痛觉是真实存在的。
那合照算什么？上面还留有相机水印日期，明确是今年二月。
已逝之人怎会出现在照片里。
他把苏珏的手拉过来握紧，苏珏看着他自然占便宜的举动，刚想扯回来，就发现那手指竟有些颤动，在六月份的天气里发凉，她把自己另一只手也盖上去，问：“你怎么了？”
任真的眼睛有点猩红，他抬着两部手机观察，再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苏珏。
照片里的人坐在沙发上，抬起一只手比耶，和善温柔地挂着笑，看着镜头。
苏珏对比了一下，一模一样，这是同一个人，难道这人是问题的来源，她眼睛继续看着屏幕，问：“你认识她？”
任真是一副生无可恋的嗓音：“认识。”
苏珏关掉屏幕，听他说。
“你挨着我点。”他先一把扯过苏珏，二人紧紧相贴。
“照片是我刚刚问我妈要的，那个人，是我小姨。”任真把苏珏那张照片传给自己，剪裁过后发给她妈妈看了，她妈还说怎么没见过这张，问他哪来的。
这要让他怎么回答。
为什么不直接问小姨，苏珏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握紧任真的手问：“你小姨？”
“嗯，三年前在新疆出车祸，”那场雪仿佛也落在这里，冻得他僵硬了好久，“没抢救回来。”
那个冬天他还在上高三，司机来接他的时候一向忙碌的母亲竟也在车上。
后来他们一起去送小姨最后一程，看着几缕青烟成了别人的念想。
苏珏身体颤了好几波，她闭上眼扑进任真的怀里。
两个人胸口剧烈起伏着，不知道抱了多久才慢慢回神。
苏珏喘着气，贴着对方，问：“我这照片是我爸拍的，可是，我们真的看到了，你刚刚也看到了不是吗？”
任真一手按着她的头，一手按着她的背，手臂间的弧度直接把苏珏困在他怀里，他垂下头蹭着苏珏的发丝，他确实无法解释，只能一遍遍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毫无防备的发生，冲击着两个年轻的生命，她们没有办法，只能紧紧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苏珏的头依旧埋在他肩颈窝里，任真的手机放在她背上，她听到任真说：“爸妈，我应该是还能继承咱们家产业的吧？”
“嗖”地一声，语音发送出去。
“你今天晚上发什么神经了，问你呢，小姨照片你拿来的？”任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
“只要你不违法犯罪，咱们家唯一的继承人还是你。”任爸的语音条传过来。
苏珏近距离听到人家父母的声音，有点儿不自然的离开，任真一把又把她拖回来，他“啧”了一声，道：“我爸妈也能听到我说话，看来你还真是活人见我小姨了。”
其他的内容今天晚上已经没有脑容量可以继续支撑了，时间竟也到了十点多。
两人无心其他，都在各自想这些玄幻事情。
任真把苏珏送到校门口，临分别时苏珏问：“你怎么跟你妈说那照片是新鲜的啊？这会吓到她们吧？”
任真做不出大表情，嘴角一扯说了两个字。
“缘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拥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