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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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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珏与苏子淮来到城外一座破败的城隍庙旁,两人看着那孩子扛着永安阁里的坐镇大夫直接走进了庙里。
俩人相互对视一眼,抬脚跟了进去。
城隍庙废弃多年,经年失修,月光顺着头顶上瓦砾间的缝隙洒下来,稀疏的光亮让黑暗中的城隍庙显得更为破败不堪。
庙堂中央一座神像巍然而立,一眼扫去,破败但庄严依旧,神像后是早前为负责打扫庙堂之人单独辟出来的一间厢房。
那孩子进了厢房之后,屋内迅速亮起了烛光。
两人无声地躲在角落的阴影处,沿着半开的窗檐向屋内看去。
江牧将打晕的大夫放在一旁,然后从架子上取下晾干的毛巾,放进木盆,倒入烧热的水,拧干后朝角落里的卧榻走去。
榻上的人双眼紧闭、面色枯黄,他拿着毛巾熟练地将塌上之人额头上的虚汗拭去。
“阿姐。。。。。。”
男孩声音轻缓,像是不忍打扰了床上的人。
意料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半长的睫毛细微眨了几下,眼神随即暗了下去。
他将毛巾挂回架子上,朝地上昏迷的人看去。
看那人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他顺手拿过方才盛了热水的木盆,然后朝前走去。
起身后没走两步,面色忽然一凛,他朝门外一看,只见两个男人堂而皇之推门走了进来。
他的手缓缓伸向腰后别着的匕首,警惕地看着两个不速之客:“你们是谁?”
苏子淮瞥过床上躺着的女子,然后看向眼前只到他肩膀的小子,将他的小动作收入眼中,心想年纪不大,警惕性倒是挺强,难怪能从炽幽山那种地方逃出来。
“我姓苏,名子淮。”苏子淮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的人,“他姓白,名珏。”
说完指尖聚起一道灵力朝男孩身后飞去,瞬间定住了男孩企图摸向匕首的手。
江牧见自己手脚皆被锁住,身上倏然冷汗直流,他瞪着眼前的罪魁祸首:“你们想干什么?”
白珏朝地上躺着的人走了过去,蹲下身,将扇柄搭在那姑娘的手腕处,灵力随着扇柄向前探了探。
还好。
那孩子虽灵力不高,但若手上没有轻重的话,这姑娘怕是性命堪忧。
“你这几日一直在永安阁四周徘徊,现下又将医馆内的坐镇大夫掳了过来,是为了你身后躺在床上的人吧。”苏子淮无视男孩的怒目圆视,抬脚朝角落的卧榻走去。
他将灵力输进那人体内,床上的人霎时眉头紧皱,干涩的嘴唇发出了几丝微弱的痛吟声。
没错了,磅礴的灵力输进去,惊醒了体内的噬灵蛊,引发了这姑娘身上的疼痛。
江牧听见声响,顾不上试图挣脱灵力束缚带来的疼痛,惊慌失措地回过头:“你别碰她!”
白珏见状施术稳住了企图使蛮力挣脱束缚的人,“蛊虫日益成长,你阿姐体内的灵力已经所剩不多,待灵力被吸食殆尽后,蛊虫下一步吸食的便是她的五脏六腑。”
“子淮将自己的灵力输入她的体内,可暂时稳住蛊虫,防止她的身体被进一步侵蚀。”白珏安抚住人,温和而平静地说道,“你将永安阁的大夫带来,也是察觉到你阿姐现下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容拖延了不是吗?”
江牧眼底蓄满了泪水,他收回理智,喘着气看向地上躺着的人:“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救我阿姐,城里的人都说她医术高明,我。。。。。我没别的办法。”
白珏见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便挥袖撤了他身上的术法。
转头过头看向地上躺着的人,然后注意到那人细长的睫毛在微小的震动,他眉梢一抬,蹲下身:“不知闻名沅洲城的烵大夫可有法子取出那姑娘体内的蛊虫?”
江牧与苏子淮闻言向地上安然躺着的人看过去。
后烵在三人异样的目光中艰难睁开了眼睛。
其实方才冲突发生时她就醒了,只是辨不清形势,便一直埋头装晕。
现下被戳穿,也只能硬着头皮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作势拍掉沾上衣袍的茅草,忽略蹲在身前的人,直看向将她扛过来的始作俑者,“小子,求人帮忙呢,不说备上两坛酒以作谢礼,至少也该拿出诚恳、礼貌的态度,而不是像你这样在人回家路上将人敲晕然后将人绑了过来。”
江牧迎着她的目光,羞愧地低下头。
后烵没理他的窘迫,抬脚越过眼前的两人向床边走去。
苏子淮见人过来便识趣地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后烵仔细打量了下床上之人的面容,然后将手指搭在那人手腕处。
脉搏空虚,气息衰微。
远处的两人见她神色有些凝重,不约而同走了过来。
江牧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人,嘴唇微动,像是要说些什么,然后又如卸去力气般,最终是没有问出口。
一旁的白珏将其收入眼底,轻声问道:“如何?”
后烵收回手,回过头看向肩膀微颤的男孩,然后又看向白珏,“药石无医。”
意料中的回答,但落在早早便经历过生死的孩子耳边,依旧直白得过于残忍。
江牧挥袖擦去顺着面庞不断流下的眼泪,然后稳住摇晃的身体踱步走到床边坐下。
伸手抚平那因疼痛而紧皱的眉头,他想:没关系,这个大夫不行,还有别的大夫,凡人不行还有修灵之人,世间之大,他总能找到法子的。
后烵目睹一切,但眼底黑白分明,波澜未起。
世人如蝼蚁,这世间,多的是生离死别。
她神色淡淡,“你阿姐体内的蛊虫是个邪物,若是寻常修灵之人,即便那蛊虫将灵力吸食干净后也尚有救治的余地,但你阿姐不同,她没有灵脉,体内灵力皆靠服用药物堆积而成,凡体灵身,灵力一旦消失,蛊虫破体,她必死无疑。”
闻言,白珏神色微动。
天下修灵之人皆有灵脉,但几乎所有灵修并非生来就有灵脉,须得引气入体、运转周天,循环往复,修成灵脉。灵脉生,方能真正踏入修灵之道。
可世事不公,有人天生灵脉,生来便是康庄大道,而有的人执着一生,也未能进入一点门槛。
但是人啊,生来就是要与那该死的命运搏斗一番的,修不成灵脉体内无法积聚灵力,那便利用外界予自身修炼铺道,所以诸如“三邪”此流的“邪物”由此而生。而除却“器”、“阵”及“符”以外,还有“药”。而药又与其它三类物什不同,用药来提升灵力,是以自身寿命为代价的。
所以这孩子的姐姐,即便有幸治愈,也没几年可活了。
“我行医多年,千奇百怪的患者见过无数,但像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后烵边说边向一旁用两块木头随意搭建的架子走去,架子上摆了些食器,她扫了一下拿起一个盛了水的碗,也不管是否干净便一饮而下。白日医馆医患较多,一忙起起来就没数,水也没怎么喝,好不容易等到了晚间,腾出手来去买两坛酒解解渴放松放松,谁曾想酒还没捂热和呢,人就被掳走了。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悄悄抱怨,但面色如常,她转过头看向一旁杵着的两人:“方才我听两位的说法,想必是对这姑娘体内的东西有些了解,不知那究竟是何物?”
苏子淮思绪流转,压下心底的疑问,回道:“噬灵蛊,巫族秘术,在蛊虫还在幼体时,施蛊的人就以自身血液养之,待养足时日,便将蛊虫放进修灵之人的体内,蛊虫长大后便开始吸食中蛊之人的灵力,待灵力被吸食干净,施蛊的人就召回蛊虫,将蛊虫吸食的灵力转移到自己体内,以达到提升灵力的目的。”
“噬灵蛊!”后烵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但在旁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便转瞬即逝,“把人当作饲养蛊虫的罐子,蛊虫成,人身死,竟还真有这种东西。”
闻言,苏子淮和白珏看向后烵的目光瞬间变得深邃。
正常人乍一听到这般触目惊心的事情,第一时间不说为此感到震惊,也该为那些深受其害的人而感到惋惜,但方才这位烵大夫话语间半句不离“蛊虫”,其反应有些过于淡漠了。
但两人游历世间修行,多少奇人轶事没有领略过,是以并未多有疑心。
“依烵大夫的意思,是认识这东西?”苏子淮问道。
后烵像是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神色变换,她放下手里的碗,坦然回答:“听过。”
“以灵力为食,修灵界三邪之一。凡人弱小,但并非坐井观天,修灵界的事情我们。。。。。。”话语忽顿,后烵眼底神色一动:以灵力为食,药引不是虫子,而是灵力!
她看向莫名的两人,说道:“我有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白珏手里的扇子转过一个弧度,眼帘一抬,“有几成把握?”
“五成。”后烵看向倚在床边的孩子,“依你阿姐如今的情况,要么就这样等死,要么尽人事听天命。”
江牧抬起头,看向床上紧闭双眼在痛苦中不断挣扎的人。
他们的一生,不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吗?
“我需要做什么?”他平静地问道。
“不,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待那就行。”她歪了歪头,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的两个人,“我需要一只上好的白烛,一碗香油,香味越浓越好。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枚‘玉灵散’”
白烛和香油好说,但是“玉灵散”。。。。。。
玉灵散乃“灵药”,由数十种上好的灵草炼制而成,服之可短暂提升灵力,灵草常见,炼制之法也不难,但此药对筋脉有损,一般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会服用。
且这药一般不会在普通药铺流通。
白珏与苏子淮两人相互对视,片刻后苏子淮看向后烵:“这里交给你们,我去去就回。”
说完推门离去。
人一走,屋内就安静了下来。
“相传噬灵蛊乃巫族秘术,你是巫族人,跑到这灵族来做甚?”后烵找了个茅草垫子,大剌剌盘腿坐下。
白珏闻言顺势看去。
男孩本已收拾好情绪,听到烵大夫的疑问后眼神忽然又变得空洞,他说:“‘穆氏已亡,除了巫族,你们随处可去’,这是那个人说的话。”
他们是蛊人,是饲养蛊虫的罐子,是穆氏犯下的滔天之罪的证据。
而如今炽幽山已毁,穆氏已亡,带着“罪恶”的他们理应被驱逐、被丢弃。
“那人是谁?你可见过他的模样?”白珏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炽幽山如今一片废墟,敌人是谁、所求为何,玄灵两族调查至今毫无线索。
“我不知道。”江牧缓慢地摇了摇头,“她带着一张灰白的面具,从大火中走出来,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又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赤面阎罗。”
他眼底恍惚,语气不明,随后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珩先生,我当时被挡在噬灵阵外面,阵内火光漫天,我听见那些黑袍人说了一个名字—珩先生。”
“可那人明明是个女子。”他喃喃道。
珩先生,白珏在心底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屠了穆氏,却放走了蛊人,若是为救蛊人而来,又为何在事情结束之后将这些蛊人赶出了巫族?
蛊人逃到灵族,穆炀动用噬灵蛊豢养蛊人的真相随之被拉出水面,三族震动。
白珏眉梢微动,眼底逐渐清明,如今三族格局被打破,修灵界人心惶惶,他大概能猜到那人所行意欲为何了。
后烵似乎没料到自己随便一问能将气氛弄得如此沉重,修灵界的事不是她们这些小喽啰能妄言的,所以在那两人谈话之际只能将自己缩在一处,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那个自称白珏的人好像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话语瞬间就往她身上转了过来:“我见方才烵大夫只一搭脉便能判定这姑娘体内是否存在灵脉,且能正确道出其体内灵力来源,烵大夫非修灵之人,不知是如何做到的?”问话的人气质斐然,话语间也不乏温和与礼数,但是落在后烵眼里,无端生出来一种“温柔刀”的意思。
她嘴角微扬,将视线投了过去,“不知白先生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曾阅遍三族医书,走遍三族各处,我所知晓的,可从来不仅限于凡人之事。”
后烵面貌清冷,眼尾细长,身上透出的疏离感总是给人一种她流连在人事之外,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在乎的样子。
就像现在,她口中说着多少人一生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可落在旁人耳边却听不出一丝引以为豪或春风得意之感。
白珏眉梢微收,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说:“却是白珏以小见大了,烵大夫医术之高,见识之深,确实少见。”
后烵闻言嘴角一抬,坦然接下这落在她耳边并不怎么走心的夸赞,“过奖。”
而后两人都没再说话,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约一柱香过后,苏子淮拿着一只白烛和一碗香油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