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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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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烵起身戴上面具,朝屋外走去。
一路没有回头。
打开门,看着候在不远处的几人,目光落在兰生与方才哭泣的妇人身上,一时恍惚,原是故人之子,“生死有命,我是凡人,解不了生死,进去道个别吧。”
妇人闻言携子离去。
剩下后烵,与站在一旁的白珏。
后烵抬脚离开了庭院,从始至终,未给身旁的人一个眼神。
越过大堂,重新踏入幽深的小巷,“永安阁”三个字逐渐在身后远去。
回到芳草街,后烵的脚步才慢下来,思绪不稳,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去。
等回过神来,人已停在了一处桥头上。
桥下河畔中央漂满了祈福的花灯,花灯相映,如梦如幻。
身后传来脚步声,沉稳中带着轻柔,像是不忍打扰了她。
真神奇,明明桥上行人来往不绝,后烵还是第一时间就辨认出了脚步声的主人。
灯会热闹未尽,烟火在头上绽放,映红了整个沅州城。
在后烵身后不远处,白珏停下了脚步。
在那日进城时,他便认出了她。
即便是覆了面具、敛了身形,可那是曾经相知相伴的人,又如何识不得。
他没有上前,任眼前人的身影随着烟火的朦胧在记忆里摇晃,一瞬百年。
目光停驻在那满头白发之上,疼痛混着刻在眼底的背影像根针般一路向下,直达心口,扎得猝不及防。
命运是个龟孙,不教而诛。世间万物亘古不变,唯有凡人蹉跎百年,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生死囚。
他曾想,若她还活着,如今该是何模样?三族共存,四海清泰,她是否如曾经梦想的那般过上了逍遥自由、无拘无束的生活?
可当再次重逢时,他才知道,曾走过地狱、踏足生死、沦陷红尘的人,又如何能安稳的过好这一生?
思绪翻转间,街上热闹已到了尽头,来往的行人渐次归家,只留下随风摇曳的灯笼,在这场除病迎新的盛会的余荫中久久停驻。
桥上行人离去,只剩下困在过去与现在的缝隙中无法脱身的两人。
良久,微风袭过桥头,后烵抬手摘下面具,手里的面具顺着风向下跌落,没入飘满花灯的河流。
夜色朦胧下,她携着满身的风霜自桥头上转身,看向停留在身后的人。
“念回说得对,我不该再回到这里。”清冷的声音响彻桥头,平静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悲凉。
“我该忘了这里,忘了这里所有的人。”
时移世易,这里早已没有念着她的人,或许有,可就如这灯会一般,行人散去,各有归途。
她本该隔着岁月的长河,旁观生死,可方才,故人离去,又将她一把推入那些早已尘封的事与物中。往事像岩浆一般从天而降,霎那间便将她烧成了灰。
白珏没有回答。
百年过去,那些恍若隔世的故事与故人弥漫在眼前,曾经的悔恨、痴恋、悲欢像一张网一样将他锁住,不得动弹。
被往昔困住的,从来不止后烵一人。
修灵界有三族,为灵族、玄族,还有巫族,而巫族又自家分为两派,一派主修蛊术,另一派主修医术,分别为巫蛊族和巫医族。
三十年前,噬灵珠现,云都洛氏满门被屠,巫医族被巫蛊族收拢建立巫族,此后再无派别之分。
三十年后,巫族梵都炽幽山,巫族族长府邸。
护山大阵被毁,整个炽幽山火光漫天,在浓重的夜色下亮得如白昼一般,从睡梦中惊醒的穆氏中人仓皇逃窜,一时间,惨叫声、哭喊声响彻山中。
求助的灵蝶早已发出,可是在凡人不可见的角落处,灵蝶被透明的墙体拦住,灵力被一点一点的吸走,最后只剩下干枯的尸体。
族长穆炀带着族人施法救火,可怪异的大风在炽幽山上空席卷,火势不减反增。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众人体内的灵力竟开始一点一点地流失。
不过须臾,惊惧之色在众人脸上蔓延开来。
噬灵大阵,三邪之一。
凡人被困阵内,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修灵之人依靠灵力而活,若长时间被困阵内,体内的灵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大阵吸食殆尽,最终只剩枯骨。
可此阵对施术者的灵力要求极高,数百年来,能启动大阵的人也只有寥寥数人,究竟是谁要置他巫族与死地。
穆炀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思考这些,他带着族人退至祭坛,施法结阵,抵御大阵的侵袭。
可困兽之斗,不过如此。
一柱香后,灵力稍弱的族人开始渐次倒下。
穆炀看着眼前的惨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撕裂了弥漫在炽幽山上空的烟雾。
嘶吼声停止,穆炀结阵的双手也开始逐渐颤抖起来。
忽然,一道灵气在大火中劈开了一条路,直指祭坛。
众人只听见“砰”地一声,那集合了数人灵力的法阵倏然破碎。
穆炀喉咙一腥,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
被灵气劈开的大火迅速聚拢,火势不变,在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一个带着灰白面具的人踏火而来。
同时,祭坛四周开始出现数十甚至数百身着黑袍的人。
那些人停在祭坛周围,并没有靠近众人,除了那带着面具的人。
那人手执玉笛,玉笛上挂着一个铃铛,随着那人脚步的移动,铃铛清脆的声音如催命的音符一般响彻在众人的耳边。
穆炀咽下涌上喉咙的血,盘腿而坐,死死盯住踏入祭坛的人。
“你是谁?”
闻言,来人停下脚步,她看着穆炀身后随着穆炀话音落下而站起身准备还击的穆氏族人,死水一般的眼底渐起波澜。
灵力在拿着玉笛的手上聚集,袖袍无风自起,铃铛声响起的刹那间,玉笛带着恐怖的灵力脱手向前斩去。
众人感觉到一道巨大的威压席卷而来,而在玉笛回到那人手中的瞬间,穆炀身后站着的人悉数吐血而亡。
“我不太乐意看到你们之间有人站着,碍眼。”杀戮过后,清冷的声音响起。
她收回玉笛后重新提起脚步,停在怒目圆睁的穆炀面前。
“巫蛊族炽幽山穆氏,今日被屠。明日,或者后日,这个消息便会震铄三族。“身上溢出的灵力化作绳索将祭坛中还在喘气的人悉数捆住,而她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蝼蚁,“从此,穆氏,亡。”
话音落下,困住众人的灵力化作刀剑,一时间,鲜血染红了整座祭坛。
两个时辰后,夜色散去,天边泛起鱼肚白。
灰蒙蒙的烟雾迷漫着,一夜过去,炽幽山上只剩下焦黑的残骸和一片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
祭坛中央,洛珩执笛而立,站了许久,直到太阳自身后升起,她才发现衣袍上的污血,伸手去擦,擦了一会发现擦不掉,便觉得有些烦躁。
这时,一个黑袍人走过来,“方才搜索时,在炽幽山半腰处发现一处密室,密室里有百余人,经查,都是穆炀豢养的蛊人。”黑袍人见她眼中神色微微一变,含混继续问道,“不知该如何处置?”
洛珩眼眸微抬,她说:“放了吧。”
待黑袍人受命离去,又被她叫住:“告诉他们,穆氏已亡,除了巫族,他们随处可去。”
“是。”
灵族沅州城内。
“你听说了吗,穆氏被屠了,一夜之间,上至族长,下至丫鬟护卫,全给灭了。”
“我听说玄族和灵族的人赶到的时候,那巫族族长都已经变成一堆枯骨了,只有那眼睛还大大地睁着,唉,死不瞑目啊!”
“巫族也算修灵界大族,虽不善灵术,可要在一夜之间将其一锅端掉,怎么想多觉得耸人听闻吧。”
“那可不,听说那灭族的人祭出了噬灵之阵,将整个炽幽山困进阵中,巫族之人不善灵术,好巧不巧又碰上这至阴至邪的大阵,那场景,可叹一场瓮中捉鳖呐。”
“能祭出噬灵之阵,此人灵术修为之高怕不是我等所能想像的。须知这噬灵大阵与巫族秘术噬灵蛊,以及三十年前随着巫医族消失的噬灵珠,并称三邪,若无极其高深的灵术修为,在阵还未成形之前,自身就已经被反噬了。”
“也不知道这巫族是招着谁了,三十年年前是巫医族洛氏被灭,三十年后巫蛊族穆氏被屠,这下好了,巫族仅有的两大修灵世家都没了。”
“谁知道呢,那些修灵大族间盘根错乱的关系恐怕连他们自己都理不清,又何谈旁人呢。只道这巫族大伤,三邪又出现两邪,修灵界恐怕又要掀起一番风浪了。”
一家酒肆内,后烵接过酒肆老板递过来的两坛酒,瞥了下身后那堆正谈的风生水起的人,便随口问了问:“李老板,那些人在谈论什么呀?”
那被称为李老板的人拨着手中的珠算,头也不抬的答道:“烵大夫有所不知,半月前巫族穆氏被屠,玄灵两族查了好些日子,也没查出到底何人所为,这事就一直那么挂着,不过那巫族毕竟是修灵大族,出了这档子事,也就免不了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后烵:“这事我在医馆里也听人提起过,不过听的听,传的传,也不知有几分真假,就没怎么注意过,不曾想这里面竟大有文章。”
“谁说不是呢。”李老板接过后烵手中的铜钱,继续说道,“不过即便再有文章,也是那些世家大族的事,咱们这些既不修灵也不炼蛊的普通人只要吃饱喝足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没必要往那火坑边瞎凑合。”
“李老板说的有道理。”后烵收好钱袋,笑了笑,说道,“近几日医馆比较忙,我就先不打扰了。”
“烵大夫慢走。”
后烵拎着两坛酒,信步走在芳草街上。
早前三族鼎立,巫族穆氏居于梵都炽幽山,三十年前的巫医族洛氏则居于云都巫山,玄族褚氏、乌氏、元氏位于沧州云髻山,而灵族云氏、白氏、蓝氏及苏氏居于沅州麓山,说是三族鼎立,实则灵族实力最强,得灵族庇佑的沅州城在三族之中也最为繁华。
沅州城地处麓山脚下,坐落于渭水河畔,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是以灵族族内修灵之人及非修灵之人都喜爱在此落居,城内高楼林立,商铺繁华,好不热闹。
即便已至酉时,街上行人依旧来往不绝。
商贩处传来的叫卖声、楼上戏曲闭幕的欢呼声等,不拘一格地响彻在耳边。后烵喜欢热闹,因此走得慢了一些,以便细细体味这人间烟火渗进四肢百骸的充实感。
穿过芳草街,进入一条小巷子,巷子尽头,便是“永安阁”。
永安阁虽地处偏僻,但如果要给沅州城各医馆排个名号,永安阁绝对榜上有名且排名在前。
三年前,几乎是身无分文的后烵来到医馆门前,寻思着在里面讨个工作解决吃饱问题,她还记得那时躺在软榻上的莲姨懒散地看着她,问道:“我这医馆里也不缺大夫,我凭什么要聘请你?”
“凡事贵精不贵多,若是我能让你的医馆在半年内扬名于整个灵族呢?”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傲气的后烵这样答道。
许是被后烵那不知名的自信所感染,莲姨最终决定将她留了下来,也因着后烵精湛的医术,医馆的名字开始慢慢被人们传道,最后响彻整个沅州城。
莲姨虽脾气有些怪,嘴上功夫也了得,但待她却是不错的。本来以后烵在医术上的造诣,她大可以出去自立门户,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可在她看来,这种无需为生计考虑、偶尔还可以偷偷懒、闲时有人在耳边叨叨几句的感觉其实还挺和她意的。
在街上逛了许久,错过了晚饭的时辰,回去定又要被唠叨了。
后烵如是想。
可惜世事总是不如人意。
耳边风声四起,后烵人还没反应过来,颈部就传来一阵疼痛,酒坛瞬间脱手,但没传来破碎的声音,想必是被人接住了,倒下的瞬间,不远处医馆门口的两个灯笼还在视野中摇晃。
意识迷失前,后烵脑海里蹦出最后一个想法:“完了,这下定要被唠叨死了。”
与永安阁比邻的茶楼已经打烊,而此时,在二楼过道的阴影处,却站着两个人。
一人执扇而立,一人背椅廊柱,楼下永安阁不远处发生的事悉数映入两人眼底。
“那孩子扛着个大人也能跑这么快,不像是个蛊人啊。”靠着廊柱的人说道。
之前见过的蛊人大都是形如枯槁蹒跚而行的,没见过这么能跑能跳还能抗人的。
“是与不是,跟上一探究竟便知。”执扇之人回道。
随后两人运气朝那孩子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半月前,在外与师父游历的白珏与苏子淮收到灵族传唤的灵蝶:噬灵阵现,穆氏被屠,蛊人现身,速归。
两人遂告别师父回到了沅州。
炽幽山穆氏被屠,无人生还,其中缘由玄灵二族携手调查至今依旧毫无头绪。
直到几日前,沅州城内开始出现数名行踪飘忽的巫族人,他们神色惊惧而绝望,有的混入人群,周转于各大医馆及药铺,有的屈居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形若枯槁、面如死灰。
有门生发现后上报麓山朝阳峰,而后各大世家逐步展开调查。
随即牵扯出巫族蛊人一事。
巫族穆氏狼子野心,违背三族契约暗中饲养噬灵蛊,豢养蛊人,真相一出,震惊了整个修灵界。
须知噬灵珠、噬灵蛊、噬灵阵并称三邪,乃修灵界至阴至邪之物,其中任何一件现世必定伴着鲜血和杀戮。
除却早已消失匿迹的噬灵蛊以外,噬灵珠与噬灵蛊分别为三十年前的巫医族洛氏及巫蛊族也就是如今巫族穆氏所有,两个修灵世家也是由于“两邪”的存在才能并入修灵界世家大族之列。
但三族曾立下血契,洛氏与穆氏在修灵界享世家大族尊位,但噬灵珠与噬灵蛊不得现世,否则三族乱,整个修灵界必定剑指巫山与炽幽山。
直到三十年前,噬灵珠现,巫山洛氏,亡。
如今噬灵蛊与噬灵阵又相继出现,炽幽山惨状历历在目,整个修灵界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