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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祥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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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二姐担心他们不和,在路上起矛盾,闹将起来,耽误了大事。”
“那又有何妨?矛盾越大,情绪越大,真心也越容易暴露……届时,你再因势利导,岂不更加手到擒来?”
“那些赏赐,你都给出去了吧?那上面可是附了我精心准备的监视器,他们有什么异动,你都能发现,跑到哪儿,你都能找到……即便有人侥幸摆脱了,还有大姐和我的情报网在呢,他们飞不出你的掌心。”
“若真有个贼心太重,无法策反的,想个办法除了便是。你此行可是去受灾地区,中间出点什么'意外',还不容易?”
“即便你自己不好下手,给我打个暗号,让我来帮你即可。”
“对待他们,你只需注意些尺度,不可对他们说同样的话,要让他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对你是最特别的……”
“还有一事。不管那秋璃是不是荭烟,你都只当没认出来,没想起来,把荭烟这人忘了,当作他没出现过,便好了。”
“即便他们真的是同一人,三年不见,真能初心不改么?杳无音讯那么久,忽然出现,真的别无所图么?……何况你与他在一起的十五个月内,他也对你有诸多隐瞒……你本就不了解他,他又那般不留情面地离你而去,何必再有不必要的期待。”
“回到正题。那秋璃提出让我与你交换身份,我觉着,这主意甚是有趣。”
“但你既已决定了此行要打着'携新宠回乡探亲'的名义,便只能用自己的身份了。至于我嘛,说实话,也还需休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元气,现在演你,是勉强的。”
“而且此计多少有些冒险,秋璃的变化之术,可以用来打掩护,也可以用来陷害人,焉知他是向着哪一边的?虽现在还未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他也是细作,但他身份实在可疑。你也知道,大姐也派人查过他的自荐书上那些自称与他亲熟的邻里亲朋,稍微问细一点,他们便开始语焉不详,不同人的说法,还多有矛盾……”
“你再观望观望,若那秋璃真的是个忠心的,好用的,待你去西境探案时,我们再用此瞒天过海之计,也不迟。”
“对了,你要去赫诺古部落,若能一到那儿就能让部落里的圣鹿来亲近你,那里的人对你必然更有好感,你办事也更容易些。阿四那儿有本《驯鹿手法大全》,听闻是绝版已久的,市面上最全最好的版本,你或许用得上……直接向她讨嘛,她肯定不愿给你,我有一计,可让她主动拿出来……”
……
妘天游去找妘天媺时,她还在给新丧七个月的师尊守孝,一身白色丧服,衬得本就缺乏血色的脸色,愈发苍白。
强打精神与她说了许多话,她又咳嗽了起来,一旁侍女又是端水送药又是拍背顺气的,好一会儿才让她缓过来。
妘天游不忍打扰她太久,嘱咐她要好生休养,便匆匆告辞了。
“我这次恐怕要在外耽搁数月,便将丹参派来你这儿叨扰一阵。那丫头怕冷得很,同你一样,不适合去那极北之地。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跟你学些药理。她虽用药经验不如苍术,但资质不比她差,就是话有些多……还望你耐心提携些。”
离开前,妘天游着意作此安排。
她知道,自己这个胞妹最不愿叫人看轻,最不愿给亲人添麻烦,不这样说,怕她不愿接受丹参的照顾。
七个月前西境兽妖大乱,折损的不仅是天媺的师尊,还有她带去助阵的得力手下。
天媺大受打击,无心再寻新人,她却不能放任她这样下去。
见她虽犹豫了一阵,还是松口答应了,妘天游也放下心来。
回到景王府后,妘天游用了两天收拾行李,兼筹办一个简单的中秋家宴。
往常的中秋宴,她一般都是应大姐之邀,和姐妹们在宫中一同度过,今年却是不同。
为了让暗中监视她的敌方探子相信,她对松烟确系迷恋,色令智昏,她已经与大姐打了招呼,一同做局。
大姐今年不仅不会邀请她入宫赴宴,还要佯装愤怒,大声抱怨,让“景王竟为了陪一个无名无分无功无绩的男人探亲,急着去苦寒之地受罪,要缺席半个月后皇长女的周岁宴,实在可恶”的消息传出去。
大姐不邀请她,她就有了理由在自家设宴。
按照计划,三妹天媺推说正在养病,体虚气弱,不便出门吹风,自然也是不来的。
其她妹妹不好推了帝主的邀约,只好缺席妘天游的家宴。
但四妹妘清昼素来与她不和,听说从不乏追捧者的景王,竟也有冷场的一天,果然找了个借口溜出宫宴,专门跑来嘲笑她。
却不知,这也是妘天游计划的一环。
她不来,怎么诱她献上《驯鹿手法大全》呢?
“哎哟,二姐时常告诫我,莫要因小失大,因私废公,怎的轮到自己就糊涂了?”
“上次那个,好歹还相处日久,有些情分也可以理解,这次这个,不到一月,便让你失了神智?”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绝色……”
“好、好绝色的鹿!”
妘清昼嘲笑着嘲笑着,注意力却忽然被转移,目光全转到了妘天游身后不远处,正向她奔跑而来的金鹿身上。
妘天游转身一看,只见那金鹿通身润泽鲜亮,更无一丝杂毛,鹿角优美奇特,宽厚舒展如莲瓣,姿态矫健敏捷,疾驰如风,奔腾过处,周围花木皆染上金光。
爱鹿成痴的妘清昼抢先一步跑过去欣赏那金鹿。
一时激动,她紧紧抱着鹿头,上下其手,四处揉搓。
鹿似乎没料到有这么一遭,原本平和的眼中满是错愕。
妘天游也有些疑惑。
她没有准备这只鹿。
那是谁准备的?
她向地上看去,看着那鹿来时的蹄印,心里有了答案。
不只是她,席上的松烟和红照也看见了。
今日这小宴设在花木珍贵,但场子不大的东花园,顺着那鹿的蹄印望去,不难瞧见那个颇为显眼的紫竹犬屋。
松烟意味深长地朝那处望了一眼,笑道:“此处果然是福泽宝地,除了奇花异草,竟还有这样会挑时候出现的罕见禽兽。”
红照紧接着说道:“可不是嘛?听闻真正的福地,与高人的脑子一般,看着不大,实则都很能藏,很能装,正如松烟兄,嘴上自称只是个普通乐师,其实占星布阵样样行,实在深藏不露。”
妘天游此时没心思调解他们唇枪舌战,撂下一句“我去去便来”,朝着犬屋走去。
她不去敲门,也不吱声,径直来到窗前。
果然如红照所说,秋璃在窗前守着,一动不动,被寒风吹白了脸,如一尊刷了白漆的石像,只知眼睁睁地远望。
见她忽然出现,他先是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眼中流露出惊喜,但又很快被担忧替代。
“殿下……可是怪我擅作主张,无中生有,变出个祥瑞来?”
“今日是中秋,我只是想给殿下献礼,又一时想不到别的新奇玩意儿,想着之前说要给殿下展示变化之术,还未开始便被……不提也罢,总之是我一时心血来潮,想用此法博殿下一笑,顺便践行之前的承诺。”
“若殿下想罚我,那便罚吧。”
“如果想讨你欢心也是错,那我罪无可恕。”
妘天游原本十分严肃,却被他这态度弄得有些想笑。
这是在哪儿看来的土味情话?
又是那些害人不浅的才女佳男话本?
不愿在此时失了威严,她绷着脸不笑。
“你用这种方式将我引来,不只是为了讨我欢心吧?”
“说吧,你想要什么?”
“本王喜欢有话直说的男子。”
秋璃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想见你,仅此而已。”
他眼神清澈,声音笃定,让妘天游有一瞬的恍惚。
莫非真的是她想多了?莫非真的是她对他戒心太重?
然而,那点刚升起的愧疚,很快被她自己掐灭了。
大姐的生父,不也曾经是这样,伪装单纯痴情多年,骗得母皇对他放下警惕,赐他种种权力,好让他有机会发动政变?
荭烟……他也说过许多次,只能要留在她身边,什么都愿意做。到头来,先离开的却是他……走得那样轻易,不留情面。
她曾经觉得他会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的许多想法甚至奇怪得不像人类,有时对一些常见的人情世故也显得茫然,清澈得近乎愚蠢,却并不讨人厌,像是久居山林,不问世事的天真小兽,凭着蒙昧鲜活的本能,笨拙却诚挚地向人示好。
她曾经以为他是真诚可信的,她曾经相信他说了不会离开,就会说到做到,她曾经一厢情愿地以为,他所有的躲避不过是因为还不习惯她爱人的方式……但他也让她失望了。
情爱上的蜜语不可轻信。
她这样的人,更是对此再戒备也不为过。
妘天游挂上一丝惆怅的笑,握起他倚在窗台的手,将手上的暖意,透过指节的摩挲,传递给他。
“怎的穿那么单薄……你的手好凉,可是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擅自克扣了我派人送来的银狐毛披风和火矅石手套?”
“我自然也想你。但我不能只陪着你,我必须是大家的景王,怎么办呢?”
“我顺道来这一趟,他们都闹得厉害,真是……”
“北狄和西戎兵力不俗,又尚未完全归心……你知道的,他们送来的美人,我不好太怠慢了。”
说到这里就够了,没说的,让他自己去遐想。
短短几瞬,秋璃眼中闪过感动,不甘,愤怒,不舍,忌恨……种种情绪,极为精彩。
最终它们都化为隐忍。
秋璃握紧她的手,不住点头。
“你大可放心,我不是那种狭隘的妒夫,不会让你为难的……”
“你只要在散场后,抽出一点点时间,顺便来看看我就行,只要一点点。”
“至于你送的……”秋璃心虚地往褥子处瞟了一眼,又回转过眸子。
“自然无人敢克扣。只是,我对你思念过甚,有些体热,早些时候脱了,在窗前吹吹风……也没发觉这天就忽然凉了……”
妘天游轻叹:“怎能如此不顾惜身体?若你出了什么事……”
她收回手,捂住自己的嘴,似乎是在将什么不吉利的话塞回去。
秋璃更是感动:“为了你,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见时机差不多了,妘天游旧物重提。
她压低声音道:“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
“现下,他们已相信我对你不甚上心,我可以对你说实话了:先前我遣人送来的项圈,看似是束缚之物,实则是为了护你。”
“有了它在,只要有不轨之徒意欲靠近你,我都能第一时间感应到……这样,你就不会出事了。”
她以为他至少会犹豫一下,想不到他一听到这话,便兴奋地搜出藏在枕头旁的一个石榴红项圈,朝她晃了晃。
“我就知道必定是如此,你怎么舍得真的把我当狗?这原是欺瞒他们的障眼法罢了!你看,这东西我一直好好留着,未曾辜负你的心意——”
“我之前说我不喜欢这些,也是骗你的,我尤其喜欢这个色,多么鲜亮如火,寓意深远,石榴看似无心,实则都是心……你对我的情,正是如此吧!”
妘天游沉默了。
这也太像真的狗了……又分不清他是演技高超,还是真的愚蠢。
唯有一事可确定,他清澈而愚蠢的眼神,满心痴望她的样子,在这阴冷暗室,点燃了她持续腾飞的心焰。
满满的算计中,于是掉入一点燃烧的冲动,让她隔着一墙,捧住了他被寒风和期待催红的脸,忽地侵入他的唇舌。
她是睁着眼的,满意地瞧见他陶醉地闭着眼,满意地感受他的僵硬和紧张。
就是要这样,她想收用的美男,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得这样纯洁青涩,都得这样迷恋着她。
在他沉浸其间时,她趁机拿过他手中松脱的项圈,静默而迅速地,扣在他美丽的脖颈上。
有那么几瞬的战栗……被她轻柔的手指慢慢安抚下来。
随即她低声在他耳边道:“真好看,只有你能将如此普通之物穿戴得如此引人入迷。”他低头不语,红着脸默许了。
“等我。中秋宴结束后,我会来这里,陪你看月亮……整夜只陪着你。”
留下这句承诺后,她回到了宴席上。
妘清昼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嘲笑道:“二姐总怪我玩物丧志,为了几只鹿浪费太多时间,不想自己却为了一条狗,丢了魂,着实可笑。”
本是尖酸之语,但说话者抱着鹿说,还一边陶醉地蹭鹿毛,样子颇为滑稽,杀伤力为零。
赶上妘天游心情不错,也懒怠与她多话,直接切入正题。
“四妹,这是为我而来的祥瑞,是我的所有物,断不能给你。”
“若是传出去,有人说你为鹿痴迷,寻鹿多年,最珍贵的一只竟不是自己找来的,而是从别人那儿抢来的,也不好听。”
“把它还给我,我可以为你找来更珍贵的……届时就说,是你托我找的,没有你我根本找不到。这样,你名实兼收,岂不更为划算?”
“我即将启程去赫诺古部落,你应知道,那里可是有白毛异瞳的驯鹿,不仅珍贵,还是你最喜欢的风格。北地饮食习惯与你所好大为相悖,又天寒地阔,人烟稀少,着实不适合你行走。便让我来为你代劳吧。”
“放心,不劳烦你出动什么人手,也无需给什么指引,你这么多年都没招来梦中情鹿,可见鹿缘浅薄。倒是我,被瑞鹿赐福,一出手,必能成功。”
妘清昼原本还有几分犹豫,听到她最后这段,怒气四窜,当下便掏出一本《驯鹿手法大全》复刻本,向妘天游狠狠甩去。
“瞧不起谁呢?我告诉你,没有人比我妘清昼更懂鹿,没了我的指引,你什么好鹿都找不到!”
说着,她一咬牙一狠心,闭着眼推开了身边的金鹿,大声道:“这金鹿纯属偶然过来,再怎么珍贵的瑞兽也有眼光不好的,我才不稀罕这样的!你拿回去,给我换个更珍贵的……就你说的那个,要是做不到,我就去大肆宣扬,说你沉迷美色,荒废修炼,口出狂言,出尔反尔……”
妘天游就知道她这个沉不住气的妹妹,非要跟她对着干,她若直接向她求这书,必定不成,非得反过来表示她看不上,她才愿意给。
计划已通,她心情更好,也不介意妹妹在这里小闹,夹了块月饼堵住她的嘴,笑道:“我敢放话,就一定能做到。”
话语被打断,妘清昼当然不满,下意识地想把嘴里的月饼吐掉,可不小心嚼了两口,就……真香了。
没吃过的配方,甜咸融合巧妙,表皮微凉清爽,口感醇厚不腻,一吃就停不下来!
妘清昼把整块月饼嚼完之后,忽然意识到这样太丢脸了,立刻变了脸色,呸了好几声。
“要不是为了不浪费食物,这么难吃的东西我才不吃,哼!”
说完,她转身就走。
待她走远,憋了许久的松烟和红照,终于开了口。
“小民对于观气之道略通一二,殿下,这金鹿周身妖气缭绕,分明不是祥瑞,是妖孽,断断留不得!”
“松烟兄说得极是,我身子一向壮健,可这鹿一靠近,我便觉头晕,胸闷,两眼昏花……这不是妖孽是什么?王主可千万莫被它的表象蒙骗啊!”
妘天游神色凝重:“既是妖孽,自然要速速除之!你们两个柔弱男子且退下,让我来除妖,莫要被误伤!”
“放心,我不会因此觉得你们没用,若是你们留下误了我的事,我才会不快。”
两人发现自己被自己的话套住,有苦说不出,王主又如此态度坚决,不得违抗,他们只好告辞离去。
清场以后,妘天游嘱咐手下,今夜不得让任何人靠近犬屋,便牵着金鹿,直奔那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