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缠藤又生》三颗糖瓜

1、维港焰火

　　她知道自己也是这桌上的一支瓶，在华丽桌布上，用金钱亦或是鲜花堆砌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件物品。

　　所以裴舟在跨年晚宴上的亲吻，对她的柔情蜜意，宋言反复提醒着，不可以太当真。

　　明知是为了做戏，可这种双眼流露而出的温情，虽虚伪，但真是容易叫人沉溺。

　　宋言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就在自己低眉顺眼的时刻，宾客当面还感叹着新鲜事，贺他们百年好合，转头又给她添了两句难听的。

　　“你看……”有人抬起酒杯指着她。

　　“正点~不过是生面孔啊！谁家的千金……那不是……”被裴舟揽在身旁的宋言，一件简单不过的白色礼裙却映衬她娇美的面容，愈发强烈的美丽。

　　和裴京华说的没差，三年的时间不见，旁人看她，竟然也以为是哪家自小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初入名利场。

　　“裴太太？还真是新鲜事……我还以为娱记胡编乱诌的，真人就突然冒出来了！”

　　没少出现在八卦头条或是金融杂志上的名门富少，带着传闻中那个跟着他多年，自秘书时代上位的绝世拜金女，堂而皇之地出现了。

　　“别闹了，顶多逢场作戏而已……”梁君谈笑风生，不以为意，作为裴舟多年的“狐朋狗友”，他自认为了解对方。

　　“裴舟这人啊，心里装着的是谁，你们还不知道吗”这话没说完就被同伴一嘴打住。

　　“不是哦！当事人介绍，是裴太太了”

　　“真和那女人结婚了？疯了吧他！”

　　此话一出，梁君瞠目结舌，和在场许多人的所想都大差不差。

　　“今夜真是漫长”宋言望着高楼落地窗外繁华的夜景，感叹着。

　　这是第五年，第一次将她带回港城过年节，不再冷落她一人留在上海的新年。

　　今夜是兰心会办的跨年晚宴，正逢好日子，全城名流齐聚一堂，宾客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维港的焰火还真是令人难忘。”裴舟似乎是在答复她，又好像只是怅然若失的随口一句。

　　人声鼎沸，维港烟花绽放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里。

　　宾客都聚到窗前，一同倒数，他牵住宋言的手，走进欢笑的人群高举手中香槟，饮下昂贵的一夜。

　　她是第二次看维港的烟火，位置却大不相同，陪在她身边的男人，是脚下这片寸土寸金的商厦，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比之更多的商厦，也只是程家财富里的冰山一角。

　　近日网络上流行一句话

　　“拼搏半生仰望头顶百米高楼，楼顶啼哭的婴儿是这座大厦新的主人。”

　　裴舟是那个孩子，而宋言正是那个抬头仰望站在泥泞现实里的人。

　　港城，同她第一次来时的印象，仅有十三个平方鸟笼一般的居所，窘迫地从口袋掏出租金，现在却大不相同。

　　港城名门程裴两家联姻生下一对儿女，长子随母亲姓裴，幼女随父亲姓程，孩子就是两家的纽带，稳固长久的共同利益。

　　裴舟是含着金汤匙和祖辈荣光出生的，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人人以为他会按照家族的延续，在婚事上找寻门当户对的妻子，但现在却是宋言的法定丈夫。

　　籍籍无名之辈，出身更是扑朔迷离。

　　传言里，她是原先在街巷处叫卖花串为生的小贩，凭借什么飞上枝头，又凭什么攀上高枝，竟成了他的妻子。

　　纸醉金迷觥筹交错的名利场，谁也不相信会有什么童话故事……揣测她上位的手段必然肮脏。

　　而人人皆知今晚有好戏可看，裴舟，心中久久怀揣着的白月光，江盛资本的江小姐回来了。

　　他们扮演相敬如宾的夫妻，恩爱默契，旁人看来是这样的。

　　直至那一句好久不见，和调酒师摇动的手铃一同响起，他久久僵住的脚步，江书妤出现在跨年晚宴上。

　　宋言明白，这是早有的安排，毕竟兰心会的主席是他的母亲，请柬也总要发给江家。

　　宋言顺着裴舟错愕的目光望去，江书妤，真同她名字一样，月光流水般淡然温婉的气质，却一眼抓住的全场焦点。

　　甚至比他珍藏在书房，小心翼翼夹在书本内页里的照片还要美上几分，气质出尘而清冷。

　　江书妤浅浅笑着，一举一动都带着极好的礼节教养，是在极力克制心中的感情，宋言看她的目光便看出了七八分。

　　“裴舟……我们好久不见。”兴许是心中悸动难平，饶是这简单一句话，都带着颤抖的声音。

　　叫人没反应过来，久久无应，裴舟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时间恍了神。

　　此刻开始，宋言不再坚定，她竟下意识退了半步，搭在他臂弯里的手也缓缓向下垂落，带着婚戒的右手紧紧蜷起，彻底成了他们相逢的旁观者。

　　她望向身旁的男人，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抬起眸，从原本枯燥无味的应酬里抽离出来，抛去了玩世不恭的神色，满眼都是温柔缱绻。

　　许久，才应声一句，“好久不见……”。

　　可目光在她身上无法移开，炙热而恍惚的视线相触间，他甚至想问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还是无数个日思夜想里生出的妄念。

　　“我就说吧，你一回来我哥肯定……”
　　程缇然幸灾乐祸地说着，目光掠过宋言，干咳两声，缓解尴尬继续道：

　　“我哥，肯定也很想你”。

　　裴舟的同胞妹妹，一向不喜欢宋言，总觉得她装着一副柔弱模样，性格更是没意思，同外面那些白莲花并无区别。

　　“你别乱说，裴太太会误会的……”

　　怎么能够不注意到她的存在，宋言的窘迫。

　　“她哪里算什么，我可没认这个嫂子，再说爸妈奶奶也没同意呢！还不是用了手段……”

　　程缇然说起来没完的抱怨，很快被裴舟出言打断，她最怕的哥哥，给了她一记警告。

　　“程缇然，嘴巴闭上！”

　　“哼！”裴舟怎么会治不好这个妹妹，只是越是在她的事情上，有家里给的底气，程缇然不服气，躲到了母亲裴京华身后叫嚣不止，一点不顾她的体面。

　　戳破天了，要说给“正牌嫂子”听。

　　“哼！我又没说错，不认就是不认，我哥就是大笨蛋，你就是狐狸精！哥你就让她蒙了眼！”

　　“你！”

　　免得闹大，她立刻扯住了裴舟的袖口，默声也叫他明了意思，不必替她再惹是非。

　　“好了，你妹妹向来小孩子脾气，别管她说什么，书妤这次回国，你们啊，可得好好聚聚了。”

　　裴京华出来打圆场，依旧不会顾及她的情绪，原因说来，她自然也不满意儿子执意为之的婚事，事关体面。

　　显赫世家的商业联姻常见，是默认的规则。

　　且不说父母辈，程家往上代代都是，偏偏到了他这里离经叛道，所以这事不得张扬，只觉得丢脸。

　　不办婚礼不声张其人，裴舟和宋言的婚事，只存在于一份婚前协定和结婚登记，其余的并无，婚礼受到程家长辈的反对，几乎相当于隐匿的状态，不亲近一些的朋友，还以为他独身未婚多年。

　　这五年，谁也没有想过公开，他的目的达到了，其余便没有意义，宋言是裴舟用来反抗家族的一种体现，反抗他的父母，仅此而已。

　　他从来不爱她，更不必爱她。

　　出乎意料的是，江小姐回来了，那个多余的人该怎么办呢？

　　晚宴舞会的奏乐缓缓响起，一切都被安排妥当，母亲提议着，拉拢二人的距离，他自然不好驳了面子

　　“上学的时候啊，小舟和书妤就是舞伴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生疏，去跳一支舞吧，也算替我照顾书妤——”

　　“阿姨……这……”江书妤也觉察到了不妥，毕竟……

　　“我不会跳舞，你们玩的尽兴”

　　宋言亲手推裴舟到她身边，在裴京华带着命令的目光示意下，别无可选。

　　“好”裴舟便只能应下。

　　“方便的话，聊聊吧。”落到宋言身上的眼睛，她语气听起来和善，但嫌恶鄙薄和不耐烦却在加剧。

　　裴舟陷于重逢而手足无措，还要被妹妹拉扯着离江书妤愈发靠近，根本无心关注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似海上的扁舟一叶，孤立无援。

　　“不用看了，我儿子我最了解，他有多少心思放在你这里很明显”

　　落座后的一句，迫使她不断收回视线。

　　“阿姨……”宋言强撑着心口一片酸涩，颤颤开口喊了一句。

　　不能够称呼她一句“妈妈”，是因为裴京华早有警告，“免了，宋小姐这一声我可担不起”。

　　“别的我也不想再说了，小舟这些年给你的够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旧情复燃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会离开的……但我想他亲口告诉我……”

　　她开始自惭形秽的心理，柔软的脊背弯下去，神色茫然，睫羽湿了眼根惹来了裴京华的不耐烦。

　　“宋言，你希望他告诉你什么呢？你最清楚自己的位置，他从来没把心放在你身上。”

　　裴京华的不耐烦显露出来，小提琴手收尾最后一段章节，舞池里落下暧昧昏暗的灯光，窗外第二轮烟火即将开始。

　　“行了，和我装可怜没用，年节过完，就将婚离了吧，好让我们一家也团聚”

　　“宋言，这是最后通牒，这五年的福你也享了，别缠着他不放。”

　　“我知道……我想他亲口告诉我”她重复着也只是这一句。
　　话至于此，她泪眼朦胧，远望去舞池里的一对佳人停在原地，裴舟忽然松手离开江书妤的腰，他朝着自己走来，脚步坚定，众目睽睽。

　　借着昏黑，夜阑，宋言爱他。

　　满室灯光落下，如墨的夜色，维港再次绽开焰火表演，岸边再次热闹纷呈，照亮了金像女神雕塑的轮廓。

　　照亮了裴舟的脸，那些斑斓的色块染上他的眉宇轮廓，气息温度，愈发靠近。

　　五年以来的第一次吻她，高朋满座间，他拉过宋言的手臂，将她拉向自己，几乎是不可置信，只觉得唇上落下一片温热，整张脸就覆了下来。

　　“唔……”

　　堵她的唇，裴舟的吻强迫她仰起脸来，宋言的两手还无措搭住他的肩膀，他捏住她的下巴，顺势将舌尖抵入。

　　那样带着侵略意味的亲热，好像是一时兴起，再而伸手托住宋言的后脑，要她更贴近一些，吻热了隆冬的夜几分冷，她只觉得浑身开始有些热了，唇上残留酒味是才饮下的香槟。

　　在所有庆贺新一年而相拥或是亲吻的恋人里，她最沉醉，唇瓣上交替的吮吸啃咬，令人大脑一片空白。

　　裴舟，我认了，她在心中仅有一句。

　　我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生活，虽然有时只是逢场作戏。虽然有许多只是露水情缘，不过没关系了，哪来那么多一生一世，毕竟，一生一世的感觉，一辈子有一次就够了。
　　——电影《2046》

　　宋言便配合他，顺势勾住裴舟的脖颈，很是上道，只是没人教过她，吻技拙劣不堪品味。

　　她只会送，完全不懂得挑逗的游戏，他咬的更重，不知哪里来的怨气，唇上的血腥味丝丝甜甜。

　　女人的睫毛扫过他的鼻尖，酥酥痒痒。

　　宋言薄红一片的脸颊，心甘情愿迎合情欲，可还是不可避免在睁眼间发觉了真相。

　　媒体的闪光灯在黑暗里亮起，拍下了亲密无间的一场表演。

　　目的已经达到，他结束了亲吻，目光依旧没有一点儿落在宋言身上，而是那个满眼不可置信的江书妤，她从裴舟眼中看见报复的快感，身后传来一阵高跟鞋离开的局促哒哒声。

　　他再次拥她入怀，宋言满心酸涩，仍旧勉强挤出一个苦笑，听着烟花还未结束，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畔，告诉他

　　“新年快乐。”

　　她笑着，眸中星光熠熠，埋头贴近他的胸膛，叫他再看不见泪光闪烁。

　　和全场无数眼睛一同见证这一幕的裴京华，自然是愤愤离开。

　　裴舟，付诸真心的人是心甘情愿的沦陷，她沉溺虚情假意，不愿得到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