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遗梦》苌鱼

6、第 6 章

　　入夜，归一坊内，贺潇换好华服，白绸为底，蓝红图案交相辉映，金线刺绣细密繁复，颈带璎珞坠于胸前，长袖如瀑布般垂落，袖口轻盈地舞动，红色的流苏如同火焰般跳跃。
　　贺潇端坐镜前，晏濯手执贺潇发丝，熟练缠绕、固定，带上发饰。
　　做完这一切，晏濯看着镜中的贺潇感叹道：“唉，我这一双巧手啊！”
　　贺潇摇头轻笑，早知她会这样。
　　门外有人敲门催促，“月巡时辰到了。”
　　贺潇起身，开窗，飞身到游行轿辇上，引起一阵惊呼。
　　乐起，音色清脆悠扬，穿透了夜的寂静，游行开始。
　　晏濯在人群中，欣赏贺潇的舞姿，脚步轻盈，轻纱曼舞，绸带飘扬，贺潇每一个鼓点都踩到了晏濯心上，晏濯不自觉看痴了。
　　风姿卓越，顾盼生辉。
　　至舞蹈高潮，游街队伍中有人将铜板洒向空中，街边人象征性捡起几个铜板，图个彩头。
　　晏濯于人群中随着音乐走着舞步，时不时还与贺潇眼神交流一下，两人相视而笑。
　　晏濯只觉得享受这样平淡的小幸福，有好友、有生活。
　　游行结束。
　　晏濯先一步回到院中，哼着刚才的乐曲，吃着月饼，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白天贺潇问起归茗山。
　　在云狰遇到的事要不要告诉贺潇呢，她会不会知道的更多一些。
　　正在思考，门外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吓了晏濯一跳。
　　以为是贺潇回来了，她放下手中的月饼，出门迎接。
　　晏濯在门口转了一圈，缺没看见任何人的身影。
　　难道听错了？
　　这时，晏濯房间内传出了沉重的呼吸声。
　　晏濯脸色一变，轻手轻脚地靠近房间，细细一听，确实有人，还是男人，可是这里怎么会有男人？
　　晏濯皱着眉，推门进去，环顾一周依旧没看见人，最后定睛一看，房间角落似靠着一个人。
　　那人受了伤，一呼一吸间都带着颤抖。
　　晏濯右手聚气灵力照亮房间，向那身影靠近。
　　步履间，灵力化成烛台，烛火照在了那人脸上，血水糊了一脸，晏濯看不清他的样貌。
　　感受到烛火的温度，那人抬起手挡在身前极为抗拒：“别过来别过来......”
　　晏濯动作不停依旧靠近，那人伸手将晏濯手上的烛火打落，房间煞时又暗了下来。
　　“你是谁？”晏濯声音冷冽，手在背后聚力，若他做出什么举动，晏濯会第一时间制止。
　　“别管我......”男人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毫无求生意识。
　　感受到他气息逐渐变得平稳，晏濯聚起光亮，仔细看清他身上的伤痕。
　　看到男人身上的衣服晏濯猜到这人应该身份不低，普通人哪里穿得起这样好的料子，只是现在他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伤口，血肉从里面翻出，有的深可见骨，纵横交错的找不出一处完好的地方。
　　发丝连着血水贴在脸颊上、额头上，长长的一个人像个破败的木偶一样躺在地上，晏濯想要把他扶到一处宽阔的地方都有些无从下手。
　　真不知道是什么仇能下如此狠手。
　　晏濯一把他从地上捞起，手上湿润的手感实在是不太舒服，只能将他扶到了自己床上。
　　晏濯一时还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贺潇回来得快，已换下华服，进门就发现了床上躺着的人，再看看晏濯：“从哪拐来的男人？”
　　晏濯指着房间内的窗户，窗框断裂木屑落在地上：“我觉得是他自己进来的。”
　　贺潇走近看到了他的伤口道：“这伤还是要处理一下，感染了可就麻烦了。”
　　“我没处理过。”
　　“很难吗？”贺潇指挥起晏濯，“你把他衣服脱了，药往上一倒，不就好了。”
　　晏濯道：“这不好吧。”
　　“衣服不脱，药上不去，按照他的样子，能不能活过今晚都另说。”贺潇双手环胸站着，就这样看着晏濯。
　　贺潇说得没错，这人血流不止，连床上都被侵透了。
　　若是没遇上也就罢了，既然遇上了就没有装作看不见的道理，晏濯咬咬牙，脱！
　　晏濯把他腰带一扯，系带一松，抓着他肩膀把人扶起，一扒衣服，一气呵成，动作实在不温柔，以至于本在昏迷中的男人都疼醒了。
　　晏濯的眼神从男人劲瘦的腰腹到胸膛，再往上对上男人半睁着澄澈的眼神，只觉得自己脸颊应该有个七分熟，这身材，还怪好的。
　　晏濯强装镇定：“醒了？”
　　看着自己半裸着上半身，男人点点头。
　　见人醒了，贺潇出去打了一盆水进来道：“擦一擦吧，我去拿药。”
　　晏濯接过，自然也不指望他能自己擦拭，将毛巾叠了几叠，就往男人脸上擦去。
　　想来是脸上也有伤口，男人疼得倒吸一口气，晏濯手不自觉轻了，开玩笑道：“你要是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在这里照顾你，一定会觉得荣幸之极。”
　　晏濯从来没照顾过人，在天界不需要照顾，在人界是坊主，也不需要照顾，这还是第一次照顾人，还有些稀奇。
　　男人幽深的眸子盯着晏濯，声音沙哑：“那谢谢你。”
　　晏濯手上不停，挑眉答道：“不客气。”
　　擦去脸上血迹，露出一张干净清秀的脸，右脸有一道划伤，伤口不深。
　　光看脸，晏濯觉得他应该未满二十岁。
　　顿时晏濯觉得有些罪过，这还是个孩子啊。
　　“手能动吗？身上要不你自己来？”
　　男人尝试抬手，只是微微一动，便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皱起了眉，于是摇摇头，望向晏濯：“不行。”语气淡淡，任由晏濯摆弄。
　　贺潇回来打趣晏濯：“多大岁数了还害羞啊。”
　　“我不害羞啊，我是怕玷污了他的清白。”晏濯估摸着他的年纪，一下子都没什么害羞的了，就当作弟弟好了。
　　男人闻言把头瞥向一边，耳尖微红。
　　贺潇将药递给晏濯，晏濯小心洒在伤口上，这次男人倒是一声未吭。
　　贺潇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公子，怎么伤成这样？”
　　“我没有家，我是一路乞讨来的。”
　　晏濯可不信，身上除了伤痕没有其他的痕迹，白白嫩嫩的实在不像乞讨的样子，于是道：“但你那一身衣物绝非俗物哦。”
　　“那是我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晏濯手一顿，轻笑道：“厉害。”
　　贺潇道：“那我们该如何称呼你？”
　　“随便怎么叫我吧，反正我也要死了。”
　　晏濯却道：“有我在，你死不了。”
　　男人把头转过来，看着晏濯，眼里依旧没什么情绪：“你是谁？”
　　晏濯道：“在下不才，归一坊坊主晏濯。”
　　语气中带点小骄傲。
　　“没听过。”
　　晏濯摸了摸嘴唇缓解尴尬，没想到还有人没听过归一坊的。
　　贺潇道：“你这都是皮外伤，用了药死不了的。况且你会找地方，遇见了她，她看见了就一定会救活你的。”
　　晏濯道：“给你用的可都是最好的药。”
　　男人依旧看着晏濯，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
　　晏濯有些不自在，避开他的视线。
　　“这段时间你就在这住下吧。”
　　“我跟你睡。”晏濯对着贺潇道。
　　“洗干净再来。”说着，贺潇转身往门外走去。
　　“好嘞。”
　　收拾好药瓶，又从衣柜里拿了一套没那么女人的衣服放到床边：“这是我的衣服，你先将就穿着，明天我去给你买一套合身的回来。”
　　男人点点头。
　　晏濯端起水和药瓶，朝门口走去。
　　“我叫阿今。”男人声音从身后传来。
　　晏濯脚步一顿，回头应他：“好，阿金，你好好休息。”
　　阿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
　　晏濯收拾好自己，跑去了贺潇房间。只见屋内烛光摇曳，映照出贺潇正低头翻阅着一本书卷，神情专注而宁静。
　　她悄悄走近，轻声笑道：“看什么呢？”
　　贺潇拉着晏濯闻了闻，确认是香的才让她上了床：“食谱，你又不爱看。”
　　“我不爱看，但我爱吃啊。”晏濯躺在贺潇身边，眨着眼睛。
　　贺潇手艺一绝，也是晏濯不久前才发现的，任何东西尝一口就能完美复原出来，于是整日吵着让贺潇做这个做那个，贺潇也都一一应下。
　　“知道了知道了。”贺潇看着晏濯的眼神，实在好笑，一巴掌按在她脸上。
　　“明日天界述职，你同我一起？”贺潇问道。
　　天界述职时间不定，每次都是密音传书告知，晏濯自然也收到了，但每次她都装作不知道，其一，她没什么好说的，其二，她实在是不想参加那么多人的宴席，晏濯不认识，也不想与他们搭话。
　　太累了，太尴尬了，还不好吃。
　　“不想去。”
　　“这次恐怕不行，亓空自去了归茗山再没踏入过天界，于是归茗山也从没有神官述职，但你现在隶属归茗山，按理说，你，必须去。”贺潇解释道。
　　晏濯明白，但晏濯不想面对，长叹一口气。
　　“那我就跟在你后面，不说话。”
　　“这么怕？”贺潇问道。
　　“不是怕，是没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