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见鬼》芸芸众笙歌

4、琉璃若有情非意(1)

　　“艾尔塔西·契恩少爷，打扰了。”
　　门口传来一道女声，音色冷冽。
　　艾尔塔西缓缓转过头去，目光落在了门口那道身影之上。
　　站在那里的正是他记忆中的那位管家——海琪娜，她依旧身着一套经典的黑白西装，短发微垂，身姿笔挺，气质飒爽干练。
　　他还注意到海琪娜身后探出的一个小脑袋——
　　少年怯生生地躲在管家海琪娜身后，似乎对这个陌生的环境感到害怕与不安。
　　他漂亮的面容中带着点青涩，那藏青色的发丝中突兀地夹杂着几缕温暖的橙色，像个小动物似的叫人忍不住亲近。
　　一双深黛色的双眸睁得大大的正四处打望，见自己朝他看过来，又缩了缩肩膀，透露出一种若有若无的无辜而又惹人怜爱的神情。
　　尽管少年表现得很胆怯，但那好奇打量的目光里，还藏有一丝让艾尔塔西感到不解的雀跃与期盼。
　　“他叫黛瑁，是一名很罕见的S级向导，从今以后便是你的专属向导了。”
　　海琪娜挪了挪身躯，露出身后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介绍道。
　　艾尔塔西只是淡淡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并没有立刻给出回应。
　　就在此时，原本安静地趴在他脚边的那只黑猫忽然纵身一跃，轻盈地跳上了他的膝盖。黑猫伸出毛茸茸的尾巴，轻轻地扫过艾尔塔西的手臂。
　　他的手指一下下轻柔地顺着它的毛，黑猫显然十分享受这种抚摸，舒服地眯起紫宝石般的眼睛，喉咙里发出阵阵呼噜噜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看来您恢复得很好，精神体也富有生气，真是令人欣慰。”
　　海琪娜面带微笑地夸赞，似是缓和气氛之举。
　　然而，被称赞者却并未领情，艾尔塔西冷冷地回应道：
　　“海琪娜，我说过我不接受这种安排。”
　　海琪娜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家族不会同意的。”
　　“......所以家族也不介意我一不小心弄死他吧？”
　　他摸猫的手一顿，随即笑着指向少年，但眼底的恶意却毫不掩饰，尽管他笑起来很漂亮，能够使人移不开眼。
　　少年似乎被他吓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然后迅速地缩回了海琪娜身后，而两只眼珠子仍旧缓缓注视着对面那变得耀眼夺目的人。
　　海琪娜脸色微变，稍稍挡住了身后的少年：“请您别开玩笑了，即使您是一名S级哨兵，也不代表您是家族培养的唯一一个。”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警告之意。
　　海琪娜的意思很明显——他艾尔塔西是可替代的，没了他，家族还有更多的选择。
　　艾尔塔西听后，反倒冷笑一声，嘲讽地说道：“这个我当然知道，这不就是我那多情的父亲在外边搞出来的又一个私生子吗？怎么，又想登堂入室好处理掉我这个‘祸害’吗？”
　　言语之间充满了赤裸裸的厌恶和鄙夷。
　　海琪娜沉默片刻，缓声道：“您知道就好，为了家族的利益，也是为了您自己，请您慎重考虑。”
　　艾尔塔西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好了，退下吧。”
　　房间中便只剩下他和那少年大眼瞪小眼。
　　少年率先打破了平静，他揪着手有些犹豫不决，说:“你记不记得我......”
　　“别装可怜了，你倒底有什么目的？”
　　艾尔塔西双手抱臂，打断少年的踌躇之语。
　　“......”
　　黛瑁听到这话，失落地垂下了眼帘，双手有些无措且委屈地捏着自己的衣摆，整个人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他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没事的...即使这样...也不要再抛弃我了...”
　　艾尔塔西闻言先是错愕了一瞬，脑海钝痛，他扶着脑袋，条件反射般想到回忆中一个朦胧的小小的身影，好像是...太久远了...远到自己都已经忘记。
　　既然忘了也就忘了，总归是些不重要的。
　　那么，他说这些话，究竟是否有别的用意？
　　艾尔塔西表情骤变，神情阴狠，嘴角泛起一抹恶劣的笑容，他顺着少年的话开口：
　　“不要抛弃你？当然可以，就像我从不会在意是否多了条狗一样——
　　只不过你最好认清你的身份，既然成为了我的‘宠物’，对待新主人就要绝对忠诚...”
　　“另外，”他用力掐着黛瑁的脸颊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他凑近少年的耳边，冷冷地警告道：“别起不该有的心思，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两年过去了，艾尔塔西脾气也愈加暴躁，显然，在他看来，黛瑁也被威慑到了，眸子水汪汪的，怯怯地点点头，轻声回应道：“我会的。”
　　看到黛瑁如此顺从的模样，艾尔塔西脸上露出一丝饶有兴致的神色，戏谑地开口说：“那么，现在先学几声狗叫让我听听吧。”说完，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黛瑁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微微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弱弱的——“汪”。
　　艾尔塔西笑意扩大了，伸手摸了摸黛瑁的脑袋，意外的，软软的卷发，像摸一团蓬松的棉花糖，触感不错。
　　此时的黛瑁，则宛如一只温顺可爱的小动物，微微眯起双眼，享受着艾尔塔西掌心传来的温暖与舒适。
　　他轻轻地将脑袋向他的手心蹭去，这个动作既轻柔又充满了亲昵之情，仿佛表示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一种特殊的联系。
　　“真把自己当成‘宠物’了？”
　　艾尔塔西突兀的收回手，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好像刚才都仅是昙花一现，黛瑁显然呆住了，疑惑且茫然地询问道：“你不是说是我的‘新主人’吗？”
　　他难道是傻子吗？如果是装的也太...
　　艾尔塔西无语了，他正开口想说些“刻薄犀利”的话嘲讽下眼前这个仿佛受点打击便会破碎的少年。
　　“我可没有给他人当主人的癖好...原来真有人上赶着...喂你！”
　　只一个呼吸间，黛瑁忽然扑到他怀里，直视着他如水晶般美丽的紫萝兰色的眸子，而此刻的艾尔塔西也不得不与其对视，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距离太近了......
　　艾尔塔西闭了嘴，下意识想往后躲，这个房间具有压抑精神力的作用，且仅对他一人起效，刚刚他条件反射般想要使用精神力，立马就被反噬了。
　　放出来活动活动还没多久的黑猫随即也被强制返回到他脑海中了。
　　因此他不仅不能任性地使用精神力攻击，还被小小的麻痹了一瞬，即使很短，但这也给了黛瑁可趁之机。
　　“我想让你记起我。”
　　黛瑁柔柔地抚了抚他的脸庞，神色哀凄，目光中透出的悲伤满得仿佛要溢出水来，然而艾尔塔西只当作耳旁风，不断地挣扎着。
　　该死的，这人看着弱小，力气怎么这么大？
　　他想撑起床边发力却被身上突然强势的少年一把搂住，瞳孔微缩，由于惊讶分神的一刹那——黛瑁闭了眼靠近他的额间。
　　艾尔塔西顺利地摸到了袖口冰冷的器物，而面对放大靠近过来的秀丽青涩的容颜，他仍存有片刻的迟疑。
　　不是在犹豫该不该出手，毕竟黛瑁的死活自己并不在意，他是在掂量这值不值得自己动手。
　　思考间，透明的精神触角贴到了他，那股触感犹如微风拂过的湖面，泛起丝丝涟漪。艾尔塔西只觉得额头上传来一阵冰冰凉凉的感觉，不知是否为错觉。
　　尽管他内心极度想要挣扎，但他的身体却像是失去控制一般，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他很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这样的自己就如同琉璃制品那般易碎且脆弱，不堪一击。
　　恍惚之间，他似乎重回那个漆黑的雨夜。倾盆大雨无情地砸落在地面上，溅起一片片水花。耳边回荡着母亲既陌生又充满绝望的呼救声，而他仅能蜷缩在角落里痛不欲生......
　　艾尔塔西眼前阵阵发黑，脑海中更是乱成一团浆糊，晕乎乎一片，各种各样复杂交织的情绪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疯狂挤占着他的思绪。
　　就连呼吸仿佛跟着停滞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徒留他一人于混沌中徘徊。
　　他感受到脸颊上有一股湿润之意缓缓流淌而下——是泪水，不知不觉间，他再次狼狈地哭泣了。
　　就如同被雨打湿的娇弱花朵，浑身发颤。
　　这就是精神抚慰吗？
　　果然很排斥很讨厌啊...
　　他有些迷糊糊的想。
　　“别难受了...你难过我也难受...”
　　眼前的少年突然的低声呢喃将他拉回了现实，他的声音如清泉，流淌进他的心扉，使人平静。
　　脑海中的迷乱思绪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渐渐地平息下来。而长久以来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此刻竟也仿佛见到了久违的阳光一般，开始慢慢消散开来。
　　“我不知道...我...”
　　艾尔塔西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尚未完全回过神来，愣愣地望向少年，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没事了，虽然你好像十分抵触这段记忆。”
　　黛瑁灿然一笑，这一笑，让艾尔塔西如梦初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现实当中。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却仿佛是被打翻了的颜料盘一样变幻莫测，最后他终于像是恼羞成怒般推了推仍坐在身上的人：“下去！谁允许你擅作主张的？”
　　“可是我能感受到现在你比之前好多了......”
　　毫无防备的黛瑁就这么如同没有骨头般软绵绵地被推到地上，可怜兮兮地咬着纤细的手指，一脸委屈巴巴，活脱脱像一只受了欺负的小动物。
　　艾尔塔西有些僵硬地别过脸去，随后站起身来拂了拂身服上的褶皱，漠然无视了地上倒着的黛瑁，准备出门。
　　就在此时，黛瑁突然轻声开口：
　　“你和我一样。”
　　意味不明。
　　黛瑁歪了歪脑袋，那对美丽的眼眸此刻仿若一个高清晰度的摄像头，一瞬不瞬地紧紧凝视着艾尔塔西渐行渐远的背影。
　　“所以我才会一辈子只被你吸引。”
　　黛瑁眉眼弯弯，自言自语地说些类似告白的话语，不过令人遗憾的是，艾尔塔西灵敏的感官已经屏蔽了他，没能听见。
　　下一刹那，只见黛瑁动作利落地撑起了自己娇小的身躯，眉宇间全然没有了刚才那种怯懦之态，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小跑着追上艾尔塔西，然后用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摆，仰着头：
　　“我可以跟着你吗？”
　　面对黛瑁的请求，艾尔塔西依旧紧绷张脸，并无言语，他紫萝兰色的眼珠子微不可察地转了转——这是他思考的表现。
　　虽然面上不显，但他的眼底却闪过一丝阴冷。
　　此刻他心里正想的是如何恰当处理掉这个相当胆大妄为的家伙，尽管黛瑁确实拥有作为一名 S 级向导所必备的强大精神力量。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够超越自己、凌驾于自己之上！
　　他凭什么能压过自己一头？
　　只要他存在一日，这种情况便愈发不可控制...
　　这个世界上绝对不能有其他人能够威胁到自己！
　　没错，自己就是如此的“卑鄙无耻”，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以前因为太弱小，身份低微，被人欺压也仅仅是暗搓搓耍点见不得人的小手段反击，就跟挠痒痒一样。
　　他阴暗的就像下水道老鼠般惶恐的过去不想被任何人揭露，自然而然他对能看到自己过去的黛瑁起了杀心。
　　如今大不相同了，动机有了，仅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合理的毫无破绽的作案手法，就像他曾经亲手杀死的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那样...
　　一提起他，艾尔塔西心里顿时就泛起阵阵恶心，胃里也仿佛翻江倒海般止不住的想要呕吐，不过他习惯性的忍住了。
　　谢天谢地，那个万恶的家伙终于死掉了！如果他还活着，那么艾尔塔西将这辈子休想过上一天安稳日子了。
　　那几年对于艾尔塔西来说，简直就是一段噩梦般的时光。
　　那时他每时每刻的神经都像拉满的弓弦一样紧绷到了极致，丝毫不敢有半分松懈。因为那个疯子的存在，让他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生怕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满脑子都是提防这个疯子做出什么癫狂的举动，毕竟他们之间的仇恨犹如汹涌澎湃的怒潮，相互碰撞、激荡，谁也无法平息心中那份想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渴望。这种恨意深入骨髓，仿佛已经成为了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
　　暗自给对方来上一刀，饭菜里下毒......这些手段相较于他们内心深处真正的恶意而言，都显得太过轻微。
　　曾经，艾尔塔西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出身于上流社会、平日里总是以优雅形象示人的家伙，背地里竟然能够如此阴险狡诈、不择手段。
　　太难缠了，太艰难了，有时他都忍不住自暴自弃想与其同归于尽算了。
　　以至于当他残留点余温的血溅到脸上时，自己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哦，他死了。
　　直到那个人死去之后，最初的一段时间里，艾尔塔西甚至还很难适应突然间变得轻松下来的生活节奏。那种长久以来形成的紧张感依然如影随形，更别说每每午夜梦回惊出的一身冷汗。
　　这个该死的家伙...就应当下十八层地狱，无论他是否真的死的彻底...艾尔塔西都强烈希望他能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总之，他与他只能活一个，即使重来一万次也这样。
　　而如今他才是胜利的一方，历史总是由胜者谱写的，所以，那个令人作呕的失败者将在未来遭受世人的鄙夷和唾弃，在自己离开人世之前一直腐烂发臭，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这般想着，他舒畅了不少，于是再面对眼前执着的小人，他也懒得多费口舌，说尽刻薄之语。
　　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他漠然地把衣袖从黛瑁手中抽离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徒留黛瑁一人在原地，这次他并没有追上去，而是沉默地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艾尔塔西就这样出了金属门，面对的是一片银白的走廓中因感应到他出来，一排排齐刷刷转过头来的监视器。
　　是时候了，他可不想再次被卸去精神力幽禁于此了，他是清楚的知道，除了他待的房间的摄像头被自己处理了之外，门外的密密麻麻的可十分慎人。
　　对此，艾尔塔西不由翻了个白眼，必要的监视是联邦的底线，太惹眼总归会引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