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见 ...
-
藤原卉理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屋子里没开灯，墙很高，开了一扇没镶玻璃的小窗，只有几束黄昏的光能漏进来。
明明夏天还没有结束，这座废弃的大楼却冷得让人身上起鸡皮疙瘩。
坐在只抹了水泥的地面上，哪怕隔着一层牛仔裤也能感觉到一片冰凉，藤原卉理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试图移动到旁边有光的地方，但是手被绳子捆绑着，实在寸臀难行。
“别动，马上就要过来了。”
坐在旁边的女人突然开口提醒，声音冷冷的。
藤原卉理抖了抖。
她转头看向身边那位和她一起被人扔上黑色面包车的女人。
女人留着刚过下巴的浅棕色短发，鼻梁很高，侧脸的轮廓精雕细琢。
即便在一片昏暗之下，藤原卉理也能通过女人皮肤冷白的色度辨认出，她明显不是一位土生土长的日本人。
宫野志保察觉到藤原卉理的视线，偏过脸，懒洋洋地把面前的人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她的胸牌上。
是东都大学的校牌，果然只是学生。
证件照应该拍了有段时间了，双颊还挂了些软肉，眼前的少女与照片上的人相比，面部的线条略显清瘦了些。
“是的，我叫藤原卉理。”
藤原卉理顺着女人的目光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牌上的文字，眨了眨眼睛，毫不避讳地问道：“你叫什么？”
并没有预料到此人眼下竟然有交换名字的闲心，宫野志保先是愣了愣，然后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如果你今天能有幸活下来的话，以后会知道的。”
有点出乎意料的回答，藤原卉理闻言，被惊得浑身一冷，小声问道：“他们会杀了我们？”
宫野志保挑唇一笑：“你猜呢？”
看到身旁少女懵懂的眼神，而后娓娓道来：“我说的可不是把你和我绑在这个地方的那几个人，中国不是有句俗语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对待这种事向来喜欢不留活口。”
藤原卉理叹气：“哎，那好吧。”
看起来有点接受良好。
似乎诧异于少女过于平静的反应，宫野志保挑了挑眉头：“你看起来倒是很坦然。”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藤原卉理认命地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他们现在可是有三个人，我打不过的。”
宫野志保：“……”
竟然是在想这种事吗？
但是从少女那两条和健壮丝毫不沾边的手臂来看，实在不像是擅长打架的样子。
藤原卉理又想到了什么，歪过头认真地看向宫野志保，脑袋上那头黑色的大波浪随之晃动了一下，开口问道：“那你会打架吗？两个人的话说不定可以。”
“……”
让一个一天到晚在实验室里坐着磨洋工的人去跟歹徒肉搏？开什么玩笑。
宫野志保：“不会。”
听到这个回答，卉理失落地低下头，再次叹气。
宫野志保似笑非笑：“不过，你不打算换个思路挣扎一下吗？比如认为我在说吓唬人的谎话之类的。”
“……你都说得那么信誓旦旦了。”
藤原卉理仰面喃喃道：“毕竟你确实是位身份不平凡的大人物吧，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和我开玩笑呢。”
被称作是“大人物”的宫野志保歪歪头。
像是在这间阴暗的牢房里用一只小白鼠苦中作乐一般，她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身份不平凡的大人物？”
“是啊，不然的话，以你的年纪应该很难坐到这次研究展会的VIP席位吧。”
顾及到自家导师的颜面，藤原卉理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毕竟连我那位四十五岁的导师，都是赶在今年开会前发表了一篇新文章才取得资格呢。”
宫野志保听到这话，沉默了几秒钟，问道：“你在报告厅看到我了？”
“拜托，你只是戴了个墨镜，又不像那三个坏家伙一样蒙了脸。”
藤原卉理如实回答：“我是负责现场秩序的志愿者，一直在后门站岗，你又刚好坐在最后一排，我当然看得一清二楚。”
宫野志保：“……”
说到这里，藤原卉理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哦，对了。”
她用被捆绑住的手努力往缝在裤子后面的口袋里伸了伸，终于翻找出了什么东西，无奈补充道：“没搞错的话，这个东西应该是你掉的吧？”
宫野志保抬眼，在看到少女手中的东西后微愣了一下。
静静躺在卉理摊开的掌心上的，俨然是一枚闪闪发光的铂金色吊坠。
-
藤原卉理心想，在这样的学术研展会上见到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去注意呢？
一年一度的由国际ABO管理协会督办的前瞻课题研究讨论会，这次的主办地在东京。
参会的年轻人大多都是被导师带来的得意门生，他们会坐在问答席，全程全神贯注、鸦雀无声。
……再不然，就是像自己一样。
为了蹭一口免费的高档午餐吃，自告奋勇来当看大门的志愿者，并为此死皮赖脸地祈求了导师半个钟头。
而面前这个年轻的女人，从她穿着剪裁优雅的灰蓝色法式瑞秋裙出现在报告厅外的走廊开始，到她在进门前驻足，从那件Chanel手袋里取出了墨镜戴上，然后神情自若地走到贵宾席最后排角落的位置坐下——
整个期间，藤原卉理的目光就未曾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藤原卉理往嘴里塞了半块用来招待贵宾的黄油酥酪，向身边的同门渡边浅子小声感叹道：“哇，这排场！”
好不容易在无聊的研展会上找到一口瓜吃，浅子连忙睁大眼睛张望：“在哪？”
藤原卉理指了指宫野志保的背影：“那里。”
渡边浅子的注意点却不同：“她的手袋是牌子货唉。”
“啊，你能认出牌子吗？”
“如果是香奈儿的话，那我确实还是认识的。”
藤原卉理眨眨眼睛，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别告诉我这是常识，我会很挫败的。”
只见浅子露出一个质朴的微笑：“因为我前几年在阿美横町买过一双香奈儿的盗版拖鞋，刮风下雨穿了三年都还没坏，这质量，绝对是盗版。”
藤原卉理干笑了两声：“……哈哈。”
浅子继续抱臂而立，若有所思：“该不会是走错了吧，可能是要参加拍卖会什么的？”
“不是哦。”
藤原卉理摇摇头：“你看，她的手腕上戴着这次研讨会贵宾席的手环。”
“哈，那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浅子小声说道：“她那身行头可不算便宜，真是没苦硬吃来研究这玩意儿，多想不开啊，我好好一个Beta这几年闻抑制剂都要闻吐了，跟着那群小A小O们一起激素失调。”
藤原卉理点头如捣蒜，对于这一点她算是深有同感。
上个月为了赶课题组研究报告的进度，她和几个发情期的omega被试一起在实验室同吃同住好几天，结果没过多久胳膊和后背就起了一片小红疹。
藤原卉理在医生面前自我诊断这应该是熬夜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对方却笑眯眯地递来了写好的病例。
只见上面一行大字：心理抗拒导致的暂时性信息素过敏。
藤原卉理挠挠头：“这怎么治？“
医生微笑：“不换专业没得治，回去多喝热水吧。”
“……”
“话说回来，你已经订好去长野实习的车票了吗？”浅子的声音把藤原卉理的思绪从回忆里拉回：“没记错的话，明天你就要出发了。”
藤原卉理迟疑了几秒，点点头。
渡边浅子拍了拍卉理的肩膀，罕见地语重心长：“研究所是很好的机会，小倒霉蛋难得幸运一次，一定要珍惜啊！”
“……其实。”
藤原卉理张了张口，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羞愧感的来源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实习名额，浅子和导师对此并不知情，但她很清楚那是父亲的手笔，想必是给研究所的新项目补贴了不小的费用。
不知是否真的经过了科学证实，但从藤原卉理记事起，人们就常常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论调：
“比起Alpha和Omega，Beta并不会受到信息素对理智的的侵扰，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讲，Beta更适合成为一名科学家。”
所以从国中时分化成Beta的那一天起，父亲就叫停了在她身上实行了十年的名媛培养计划，毕竟作为Beta的联姻并没有太大的性价比，而藤原家刚好缺一个“清洗门楣”的科学家。
在这个家里，一旦被长辈决定了未来，就绝无转弯或回头的可能。
无论是哥哥、姐姐还是妹妹，所有人都是维持这个大家族运作的一枚螺丝钉，像是屠宰场里被标记上烙印的牛肉，跟着传送带被送往该去的地方。
“要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就要剥离物质和权利带来的杂念。”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藤原卉理就过上了父亲口中所说的科研工作者该有的生活。
——远离物欲，享受清贫，搬离家里的宅院，转入东京乡下的一所中学，并着手准备着几年后东都大的预科班考试。
考试，入学，成为在实验室拉磨的驴，藤原卉理每一步都按部就班地走在既定的轨道上。
可是如今，明明还没有彻底习惯现在的生活，就又要被潮水带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顿时涌上藤原卉理的心头。
未来已定，却并没有双脚落地的实感。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吧？
藤原卉理再次把目光放到了坐在角落的宫野志保身上。
端详着陌生女人清瘦但挺拔的背影，仿佛触景生情一般，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你说，像她这样的人，还会有烦恼吗？”
“谁。”渡边浅子转头，跟随卉理的目光望了一眼：“哦，她啊。”
浅子倒是回答得很肯定：“只要是人都会有烦恼吧。”
藤原卉理：“但是你能懂那种感觉吗，虽然只是远远见了一面，但我能感觉到她身上有种理直气壮的气质，就好像对一切都不会在乎……这样的人也会有烦恼吗？”
渡边浅子打了个哈欠：“是吗？那她可能会烦恼明天出门背哪个包。”
藤原卉理：“……”
好吧，确实是天差地别的烦恼。
她现在只是每天晚上蹲便利店打折便当的拔毛凤凰，如果不能在毕业后如父亲所愿顺利进入研究所，或许还要面临着被彻底开除藤原家祖籍的风险。
然而，本以为此生不会再与对方有交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却来得如此之快。
在第一轮会议结束散场之后，负责清理现场的卉理就在那个女人刚才坐过的椅子下面捡到了一枚形状诡异的吊坠。
吊坠应该是从项链上遗落下来的。
大概是出于项链主人的某种恶趣味，明明是优雅的铂金色，坠子却被做成双螺旋结构的DNA形状，碎钻镶在本应该是碱基对的位置上。
藤原卉理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个背影，因为是短发，所以几乎完整地露出了整条修长白皙的脖颈。
如果没记错，那个女人的后颈上确实是挂了一条纤细的链子的。
藤原卉理随即找到前台登记处的VIP名单，然而奇怪的却是，在名单的照片里却并没有找到那张令她印象深刻的脸。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