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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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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季节的转换异常之快,昨日还是外套加毛衣,隔天穿长袖的单衣就已经要沁出汗来。
街上人人短袖的时候,王子扬已经是“千江传媒”名正言顺的经理了。
她去的第一天讶异到极点:“千江传媒”的公司竟在金桐大厦四楼!那岂非和“佳诚’在同一层?但这算什么,更刺激的在后头,寻到公司门楣的时候方才发现,“千江”所在的位置正是“佳诚”!她疑心自己看错,四处再瞧,哪里还有“佳诚”的影子,暗地里问了人,才知何绍诚投资制造业亏损,为了免去牢狱之灾,只好抵了多年心血的广告公司筹钱。
王子扬万分感慨,同情何绍诚多年心血付之东流,但隐约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得意:就算你为了一桩生意将我陷害于此等境地,就算你得到电视台的代理权,那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又想,她自己经此一劫也未必就全然是坏事了,先不讲此时工资高过以往,单讲工作就已轻松许多,再也不必大事小事事事出差,日夜二十四小事听从差遣。以往在“齐艺”别个公司企图高薪挖她,王子扬愣是半分心思也没动过,总觉得景颢作为一个伯乐有恩于她,她自当应该尽心竭力为公司服务。后来才知,离开“恩人”之后生活轻松百倍,再也不必时刻抱定效劳报恩兢兢战战的心态。也开始发现照她原本那样的工作强度,不成“西桐广告界第一人”不拿那样的工资简直天理难容。况且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吃穿用度又事事离不开铜钿,何不找个待遇更好工作更轻松的工作。景颢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未必就待她多好,只是当时不知,以为笑脸迎人就是叫作将你放在心上。
这事后来也跟乔念念讲过,但她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上面,只顾着问王子扬她究竟是怎样怎样如何如何才与章慎择在一起的。王子扬不好意思说是由自己主动而来,只好避重就轻地讲那天是如何悲惨的滚下楼梯,章慎择又是如何威武地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简直是一场英雄救美的好莱坞大戏。
乔念念半信半疑,揪住重点说:“那最关键的那句话呢,是谁说的,谁说的,究竟是谁说的?”
王子扬黑线,不怀好意问:“你的师生恋怎么样了?”
乔念念即刻识相地闭嘴:“那个,哎呀,锅里还在煮粥……”然后挂了电话。
如此一来,天长日久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得恨恨:“你看好了,你看我过阵子回来怎么威逼利用你,不把真相揭露出来枉我八卦些许年。”她激情澎湃,王子扬几乎可以想像出她闪烁着八卦之光的小眼神。
不由就寒颤了。
自然是赴了陈天南与他相亲女友的聚餐的,但她借口章慎择腾不出时间来所以独自一人去了。包厢里两张圆桌,请的都是陈天南在西桐的一些好友,王子扬认识的也不过就三两个,但席间吃喝说笑气氛倒也不错。又特地留了心去瞧那女生,眉清目秀的样子,礼貌也好,她讶异自己竟有种当长辈般的欢喜。
席上陈天南说笑之间都十分坦然,替人斟酒,劝酒,忙得不亦乐乎。想来与同事关系大概十分好,但王子扬此前一直以为他工作时间是面无表情的那类人,不然就是成天端着一副上司脸,如今见了他与同事的交流才知此前统统料错。真是无聊且好笑,她与陈天南认识经年,竟然今日才知他另一面。
散了席陈天南忙着与各人打招呼,王子扬通过他打了声招呼也就先走了。后来倒是很少见他,估摸着带那女生见了那么多朋友,事情想来也总该八九不离十了。
这天临下班的时候章慎择打来电话,说是一起吃饭去。
约在花园南路的一家餐馆。王子扬到的时候章慎择已经在了,见她进来便笑得十分温柔,问:“今天忙么?”
王子扬说:“还好,比原来在‘齐艺’闲不止一点。”
章慎择笑她:“你不会闲下来会觉得无所事事吧?”
王子扬分辨:“怎么可能!”
“那你闲了的时候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
王子扬有些不好意思,扭头忍住笑:“喂,你不要那么直白可不可以。”
“那我要怎样。等你主动说?”
“……”王子扬尴尬了一下之后努力理直气壮,“我忍不住了自然会说啊……”
章慎择笑喷,悄悄在桌下牵她的手,小声问:“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忍不住?”
王子扬大窘:“我……我没机会嘛,你每天都出现在我面前,我的思念没办法累积啊!”她还很义正言辞。说完之后自己也笑,发觉近些日子以来自己越来越像另外一个人。笑容开始变多,明明其实很普通的一件事只要跟对方讲就会觉得很有意思;期待下班,迫不及待地想去见那个想了一整天的人;会开始说笑,觉得成天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真是再无趣没有的时期了;很少去想从前,相较于回忆,还在更在乎更期待未来;也觉得安心,仿佛只要有那个自己在意的人陪在身侧,一切问题都不在是问题。甚至觉得天也更蓝,草叶更绿。
章慎择似笑非笑地看她:“好啊,既然这样子的话,那给你个机会。我后天回南江,你是跟我一起去见我爸妈呢,还是留在这里累积思念?”
王子扬撇嘴:“章同学,你明知我要上班好不好。”
“那好啊,你就累积思念等我回来向我倾诉好了。”
王子扬瞥他一眼,有些疑惑:“怎么忽然要回去,是家里有什么事情么?”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我爷爷八十大寿。可能要在家里呆几天,所以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早点见见我家人也好。”
王子扬“噫”一声:“这事我妈还不知道呢,哪能就莽里莽撞去你家。”
章慎择笑她:“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先去跟你妈提亲?”
王子扬彻底默然,幽幽道:“你什么时候成这样油腔滑调了?”
章慎择很无辜:“谈恋爱嘛,又不是开会,我当然应该多说点好听的,难不成还得端着架子义正言辞地说话?”
王子扬扶额:“快快,咱们还是先吃饭吧,我都得饿死了。你不知道,今天下午跟公司里的人去楼下吃面条,味道倒确实很好,只可惜分量太少,面食又不够饱,我从三点多饿到现在。”
章慎择说:“你看不听我话吧,早说了让你带点饼干去。快,等下吃饭完我们去超市买点吃的,给你屯点干粮,我不在的这阵子你可别饿坏了啊。”
王子扬说:“放心放心,我又不是没有行为能力的三岁小孩。”说完又“哎”一声,“那茶吧这阵子就得歇业了?”
“可不是。但也没办法,林轩越这阵子也忙,你又得上班。算了,关几天就关几天吧,我也正好乐得清闲。”
王子扬嘲笑他:“你由内而外散发着懒散的气息。”
章慎择涕泪满衣裳:“冤枉啊!”
两个人一搭一档,乐此不疲。活似十七八岁小青年一般。
胡佳影来找王子扬的时候,章慎择已经回了南江一周有余。
那天王子扬正在找资料,前台拨进号码来说有人找。那阵子公司正忙着招人,王子扬很自然地以为是前来应聘的,便随口说:“请她去会议室稍等一下吧,我马上就过去。”
但稍后推门进会议室真是吃了一惊:“佳影?”她心里对于胡佳影总有些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忿忿,但一旦见了胡佳影真人,那点忿忿还是会被隐藏在内心深处,脑海里一点往日类似姐妹情深的东西又被翻出来。是以,无论如何都无法冷面相待。腹诽是注定只能永远只能放在心里,做不到脸上来的。
胡佳影照旧是一贯的明艳动人,见了王子扬便笑:“子扬你现在的工作环境可真好。”她环顾四周,赞叹道。
王子扬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怎样,你从‘齐艺’出来了,又要换工作?”心里又想:她若是要说个“是”字,我不知会不会拍案而起。
“不,不,我在‘齐艺’待得挺好的。”
“那是过来看我待得好不好?”王子扬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含笑的,但眼神分明与表情截然。
“我知道你待得十分好,好到大概没有别的地方能更好了。”胡佳影嗤笑一声,推开面前的纸杯,身子往前倾,若非桌子太宽,她一定已经凑到王子扬眼前,“我是来看你是否还有一些良心的。”她脸上的笑意已荡然无存,眼里有愤然,无奈,尴尬种种意味相纠缠。
王子扬在她的不知所云下一时间竟有些莫名其妙的尴尬,但随即在内心的冷笑中坦然:“我还以为你是来叙旧的呢。”
“若还有旧可叙……”胡佳影苦笑起来,但态度倒好不少,约摸觉得自己的姿态大概实在糟糕了些,这会儿只听她这样讲,“好,我既然都上了门来,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她长叹一口气,“子扬,我们相识二十来年,做了那么久好朋友,我知道我后来有些事情做得过了些,但我也是实在没办法。这些事情我都跟你道歉,上次标书的事情也会去和景总说清楚……”态度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王子扬止住她,心中泛起莫名其妙之感,警惕性徒增,强忍着耐心说:“佳影,你有事不妨直接讲。”
“好。”胡佳影轻叹一口气,撑住额头,犹豫半晌之后利索地讲,“子扬,你们放过绍诚吧。我知道章氏财大气粗实力雄厚,扳倒十个‘佳诚’这样的小公司都易如反掌。但是子扬,‘佳诚’是绍诚多年心血。你们何必为了我当时的事情去难为一个无辜的人……”她语速十分快,台词像在内心依然演练过千百遍般。
王子扬打断她,不解道:“佳影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何时为难过何绍诚?”又笑,“他不为难我就已经谢天谢地。”
“这公司……”
“这公司怎样?”
胡佳影愣住,敛了脸上悲怆的表情,试探地问:“你不知这公司是谁家产业?”
王子扬看她:“谁家产业与我有什么关系。”但心中不免升起一些好奇心来,只是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自然与你有关系。这公司是南江‘章氏’产业。而章慎择是南江‘章氏’的长孙。怎么,你竟不知道么?”章氏是南江最大房产商,百分之五十的房地产都是由他们开发,连南江最著名的地标式建筑都是出自“章氏”之手。
“章慎择是南江‘章氏’的长孙?”王子扬极惊,又觉得此等表情实在太失态,万分想显得镇定,但到底还是露出无法自控的惊诧来:“你从哪里听来这样的消息。”
“不必听来,千真万确。这‘千江’就是他们‘章氏’旗下的产业,你居然不知?”胡佳影耸肩笑了一声,“想必是特地买下来请你来这当经理的,不告诉你也怕是你犟起来不肯上班,若是那样可真叫人家一番好意付之东流了,你说是吧。”
王子扬心下半信半疑,但回想起来又觉得‘千江’公司成立得极快,那阵子她崴了脚还生生等了她近半个月,先不说这样好的雇主少有,光是新公司刚刚成立还能忍着半个月不请部门经理也就够诡异的了。
但她怀疑之后脸上却努力不动声色,四两拨千斤地换了话题:“佳影你方才说方才的标书的事情跟景总说清楚是什么意思?”
胡佳影脸上有些发白:“子扬我跟你道歉,标书的事情确实是我不好。是我在景总办公桌下装了……窃听器。”她极其坦陈,是全然豁出去了的模样。
王子扬心里早就怀疑过胡佳影,不过没有说出来罢了。此刻她自己承认,王子扬也并无多少讶异。只在心里暗叹胡佳影:她当初为替何绍诚夺下代理权陷害自己,此刻又为替何绍诚挽回公司而将从前事情和盘托出,不知得有多情深才到这种境地。若说何绍诚有多渣,胡佳影可就有多傻。
“那想必我与何绍诚的那次见面也是在你计划之中的了?”这事自然是显而易见的,但王子扬想起仍觉寒心,当年好友何以成了如今这种地步。因此忍不住要亲口问。但问出来,大概也只会更寒心一点。
胡佳影低头:“不,子扬。我自始至终一刻都没有想过要陷你于不义境地。真的,一刻都没有。”
王子扬有一刻动容,但随即又清醒过来:“这么说来是我自己倒霉?”
“不,不,子扬你听我讲。事情是因我而起不错,但真的绝非我本意。我那日中午去景总办公室放窃听器……被李总监撞见。他要我讲出事情原委否则便拉我去见景总,我无奈之下只得和盘托出。照片那主意,便是他出的……”
“呵……”王子扬扭头冷笑:她本以为李平望多年来的针锋相对不过是一个学艺术的人的心高气傲,却想不到他为了扳倒自己竟如此不择手段。但瞬间又想起“罪魁祸首”来,回头来时又叹气,“佳影我真是要谢你……”
“子扬……”胡佳影泫然,“这么多年来我真是一次都没有想过要与你针锋相对。但事情实在总是出乎意料。标书的事情我自己愧疚了许久,但因为是绍诚的事情,我实在……包括那年同学聚会,你没去,早上去找许博言的时候发现我在他房间……其实也只是因为大家都喝多了。后来绍诚因为这件事情几乎和我吵得天翻地覆,我比谁都后悔自己那晚酒喝得多了……”
王子扬摆手止住她:“好好,我知道了,我理解。当年究竟怎样我现在也不关心了。只是佳影,我不得不说你,你既然跟何绍诚在一起就好生劝着他,让他做事情也收敛着点,怎么这样没皮没脸地在暗地里使阴招。他自己也算是个有些本事的人,何必这样掉价。”她也顾不得胡佳影怎样想,反正这些话是早就想说的了。此刻一说出口,人仿佛霎时神清气爽起来。
胡佳影有些尴尬:“标书那事情,本也不是绍诚想出来的。”她不自在地喝了口水,目光愣愣地落在杯口,“他是一直有来西桐开分公司的想法,但一直找不到一个很好的契机。我允诺替他拿下西桐电视台的代理权好让他在西桐立稳脚跟,然后他便答应和我再续前缘……你说我是不是很蠢?”说到最后她自己也有些不自在,无奈地苦笑。
王子扬简直被气死:“你这样换来他同你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况且,他未必就不将你放在心上。你瞧他连公司名字都叫‘佳诚’,不是意味你胡佳影与他何绍诚又是意味什么,你自己也动些脑子想想,何苦……”
“不。”胡佳影打断她,面露凄怆,“若真如你说的那样,我何以到得了今天这样的境地。子扬,你不知,那‘佳’字从来不是我,是他高中时的初恋女友颜佳。我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其实也不过路人甲。”
王子扬被哽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安慰。许久才说:“你也何必太执念,这世上值得动心的人多了去了,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况且佳影你人也聪慧漂亮,何愁找不到好人。”这时候王子扬反倒安慰起她来。她自己也不知究竟是否真心,但落井下石晚上睡觉时会不安。
胡佳影说:“你当我不知自己又傻又蠢?我若能放开,又何以等到今天。”
王子扬愣了一下终于笑出来,仿佛看到旧年的自己:“佳影,你回去吧。我尚有工作没有忙完。”她站起来。
“那公司的事情……我可以出钱买回来的,没关系,价钱你们开好了。”
“佳影。”王子扬立起身来对她笑,“站在你面前的我,只是‘千江’的普通员工而已。你若有收购想法,应当去同法人代表谈,而不是只是受雇于老板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