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客》花无人戴

8、7

　　张坚终于招认了。
　　所有事情他都给出了解释。让专案组更加感到高兴的是，张坚两次说错了的藏尸地点，最终还是在他认罪后的第四天，被一位退休老干部发现的，地点在离江东烟雨小区大概五公里远的地方，刚走出城门的位置，属于是两个市区和一个下辖县交界处的一片荒地，因为常年没有规划，被附近居民稀稀落落的划出了一些耕地来，栽种着不少蔬菜。
　　老人家晨练的时候看见脚边的两块耕地之间，杂草中半埋着一个钱包。心想不知道是谁遗失在此了，上前想捡起来看看是否能找到失主。结果土里埋得紧，他使劲一提，跟着就带出两根已经开始腐烂的手指。
　　钱包里有十张百元钞票和一些零钱，几张银行卡和一张身份证。身份证上赫然写着夏义勇的大名。早在专案组成立之初，便已经下令让各辖区派出所安排人手，协助寻找夏义勇案的尸体和案发现场。想不到最终尸体就草草藏在了这么一个三不管的荒地。尸检结果很快出来，的确是夏义勇本人尸体，生前所受伤害也与视频中显示一致，没有疑问。夏义勇最终死亡的原因是死于窒息，鼻腔口腔和气管被泥沙堵塞，而泥沙成本经过检验，也与之前在案发现场的方格中的样本一致。各方证据俨然已经咬合在了一起。
　　张坚的供述很混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这不是张坚有意为之，是他因为几天以来受到的待遇实在悲惨，已经使他神智有些模糊。专案组的众人们心情大好，也不再记恨他两次说错藏尸地点的罪过。

　　根据侦查得来的信息，又综合了张坚所供述的部分，整个案件的作案过程也基本有了一个清晰的链条。
　　张坚从小是留守儿童，父母长期不在身边。抚养他的爷爷由于没有文化，也只能在生活上对他尽责，教育上是一点也帮不上忙。
　　小时候因为在本地小县城里念书，加上张坚成绩优异，在学校里深得校领导和老师的重视，因为残疾而受到歧视的情况非常少。但随着进入高中，来到江远那所全省最好的中学之后，他在小县城鹤立鸡群的那点分数便显得毫不起眼了，那些来自比他更发达地区的优生们齐聚在这里，比他基础好的数不胜数。
　　结果在进入高中的第一年里，张坚就很快因为生活和教学风格的不适应，成绩跌到了整个年级的中游偏下的水平，也在随后的文理分班过程中，被学校调整到了普通班去。
　　因为成绩不好而被逐出尖子班，这种事情在学生中本就是一个耻辱的事情。原本性格内向，不善交际的张坚，来到一个新的班级，又身负残疾，更是久久无法找回原有的自信，成了班里最容易被取笑和看轻的那一个。
　　在整整一学期的委屈和悲观情绪下，张坚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便来自于同班广受追捧的班花，柳如。
　　长相秀美的柳如，尽管成绩只在这个普通班级里勉强排得到中上，但架不住人缘好，男女同学都爱和她玩。加上性格温良听话，各个老师也对她喜欢有加。
　　当时自卑低沉到极点的张坚，因为承受不住心里的落差，已经在和家里商量想要退学，跟着父母外出打工。大概是缘分吧，因为班里惯例的每四周轮换一次座位的规矩，柳如恰好成为了张坚的同桌。
　　坐到一起之后，张坚才发现，这位平日里自己从来不敢接触的高不可攀的佳人，其实是一位充满友爱的邻家女孩模样。她经常和张坚一起分享自己的零食和课外书，在课堂上和他一起偷偷分享随身听里的音乐，偷偷开小差写纸条，互相倾诉心里的欢乐和不快。两个刚同桌不久的少年，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
　　为了不让自己的好朋友那么自卑内向，柳如甚至还在班里同学的小团体聚会时，也会坚决的把张坚叫上一起参加，帮他交到更多的朋友。
　　柳如语文成绩一向很好，张坚是典型的理科男，最薄弱的恰恰是语文。那一段时间，柳如在学习上对他的帮助和鼓励也不少。作为回报，擅长理科的张坚也少不了替柳如数理化，给她抄作业。
　　渐渐的，融入集体的张坚也找回了学习的感觉，成绩突飞猛进，终于在高三时候再一次被征调进了尖子班。
　　在张坚看来，那时候的柳如就像深冬里的一缕阳光，温暖而坚定，他心中埋下的坚冰被她轻易便融开，化成似水柔情。但张坚明白，柳如对自己的好，只是出于她本性的善良，并不掺杂任何男女感情。他也十分清楚自己的条件，根本就配不上柳如这样的女生。
　　张坚最终没有向柳如表白过任何话语，只能常年将这份情愫藏起来。后来毕业了，两人各自进入了不同的大学。自卑的张坚，也一直不敢主动再和柳如有联系。他知道柳如身边一向不缺守护者，他并不嫉妒，更多的是祝福。
　　一直到毕业之后幸运的进入蓝鸟集团，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天资，一步步走到了小有成就的现在。在一次无聊的时候他翻看着一位当年同学的网络空间，才从访客足迹里偶然看到了柳如。他给自己申请了一个小号，取名为虬髯客，然后默默关注着柳如的生活动态。柳如怎么也不会知道，那个时常出现在自己空间里的虬髯客，其实是多年来一直默默关心自己的张坚。
　　从空间里，张坚知道柳如已经考上了研究生，也和男朋友感情稳定，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张坚看着柳如在照片里笑得无忧无虑的样子，自己也不禁心中温暖。他甚至暗暗决定，等到柳如结婚的时候，他会去给这位白月光一般的女同学，送上一份祝福。
　　然而，他终究没有等到亲眼目睹柳如最幸福的那一天，等来的只是柳如一家的苦苦上诉路，突然之间的满城流言蜚语，以及柳如自杀身亡的消息。
　　作为网络高手的张坚，通过很多侧面手段，终于了解到整件事情的梗概。起因便是那个夏义勇，作为柳如的导师，却试图性骚扰和□□柳如。事后柳如在父亲和男友的支持下坚决将其告上了法庭，却又被手眼通天的夏义勇打击报复。不仅官司没赢下来，还受到了四面八方的压力——他们剥夺了柳如父亲这位高级知识分子的高额退休金，如今只能靠年轻时的积蓄和每月那么一点衣食难保的补助金养老；他们甚至造谣中伤，将柳如从一个受害者的形象抹黑成靠身体谋求利益未果，从而倒打一耙的贱人泼妇；最终，在他们全方面的迫害之下，年仅26岁的善良姑娘，一个人含恨的将自己杀死在家里，剩下一个偏瘫的老父亲和前途渺茫的弟弟，毫无尊严的苟活着，再也无力反抗。
　　而始作俑者夏义勇，却在拿到法院的无罪判决之后，堂而皇之的恢复了学校里所有职务。张坚出离愤怒了，不止出于道义和同学感情，在他看来，自己二十多年来生命里最美好的一个梦，就这么被野蛮的揉碎了，再也拼不回来。而把梦揉碎的那个人，依然活得高高在上，岁月静好。
　　张坚决定，一定要让这个法律上的好人，受到来自道德的惩罚。
　　至于怎么惩罚，一开始张坚并没有拿定主意。直到有一天他灵光一闪，想到通过大众的审判，来对这个人执行应有的惩戒。于是张坚隐藏起自己，在一衣带水的邻省三江市，炮制了一出重金征集剧本的把戏。
　　最后结果，大众的意愿很简单，超过83%的网友，都坚决支持夏义勇应该死。大家甚至选出了一个最适合他的残忍死法。
　　张坚一开始是想过要如约支付奖金的。但在逼死柳如的事情上，这些毫无主见的网友群体，也是无耻的帮凶之一。他果断玩起了消失——已经决定要杀人了，难道还怕多一项诈骗的罪名？
　　接下来的三个多月时间便是精心策划了。张坚向来心细如发，很是花了心血的复盘了多次整个犯罪过程。直到自己已经确信不可能再有纰漏了，才最终出手犯下了案子。
　　对于警方根据调查所得出的案情推论，张坚均表示了认同。此外对于几处尚未得到答案的疑点，张坚也一一作了解释：
　　1.关于自己能独立制作特制椅子的怀疑：张坚从小对于机械就有极大兴趣，爱研究相关的书籍，家中机械用品都被拆了个遍。大学时候，张坚也经常抽空去旁听机械学院的许多课程，在机械设计上的知识也积累颇多。考虑到自己的身体情况，为了防止体型硕大的夏义勇暴力反抗，他便根据既定的惩罚手段，自行设计了一整套自动化设备。至于那些用到的零部件，为了隐藏自己，他都是每个休息日在附近几个城市的二手市场去淘来的。那把椅子的安装和调试其实只花了不到一周时间，反而是集齐这些零部件，耗时太久。这也就是他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2.制服夏义勇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张坚当时通过伪装的诈骗短信，利用木马软件黑入了夏义勇的手机，所以他能实时查看其当前位置——至于夏义勇的手机，在处理现场那些能留下痕迹的道具时，一并被他抛入了江底。
　　在动手的当天，他算准时间出现在和夏义勇仅一小山坡之隔的附近道路上——那里当然也是提前观察好的监控盲区，然后从山路提前走到夏义勇路过的地方。然后他假装被车蹭倒，待夏义勇上前查看的时候直接用电击器弄晕。最后张坚是利用提前藏好的平板小推车，并不费力的就将夏义勇推回来，塞进了自己车的后备箱。
　　3.关于抛尸的问题。其实这是一步险棋，不过张坚还是留了一点后手并且差点就逃脱了——如果不是运气太差被人这么快就发现了尸体的话。一个杀人案子，连尸体都找不到，还能怎么样去定罪呢？
　　根据张坚的供述。一开始，他是想着这房子是自己的，反正没有人会进去。便打算陈尸于此。但是在杀死夏义勇两天后，张坚偶然发现自己放在冰箱里的一盘隔夜肉菜，已经变质发臭。他猛然想到自己所遗漏的，便是尸体腐烂时候的气味，如果引起了周围邻居的注意，很可能会就此曝光。
　　张坚自我复盘了很久，认定按照自己之前的行为，警察不可能怀疑到自己，更不可能找出案发现场在哪里。因此，他们也更不可能会单独查看这个小区的监控视频。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黑进了小区的监控系统，简单的搞了点破坏，使这一整晚的摄像头都没有储存下任何影像资料来。
　　当然张坚根本料不到警方的侦查工作能如此细致，仅凭一根柱子和一个模糊不清的包装袋，便在几天之内锁定了案发地。
　　趁着半夜无人，他先是将尸体偷偷运出了城区，在城门外的一片荒地上深埋了下去。然而埋尸的这个地方，张坚在夜里没能看出旁边有人为开垦种菜的痕迹。最后大概是因为那几位种菜居民的松土，才没过几天，尸体便被找了出来。

　　至此大功告成，细节终于丰满。

　　本着在专案组成立之初，谢副厅长便带来的领导指示“速查、速审、速判”的原则，刑警队即可整理起了资料递交于检察院，由于嫌疑人供述清晰，取证方面也能一一对应，检察院很快便走完流程提请了公诉。最终法院方面通知，二十天以后，便可以正式开庭审理。
　　解决完后续工作，谢副厅长心情大好，指定众人各自分工进行善后工作，自己也随即起身返回省厅，临走前狠狠表扬了参与办案的各位，并当场表示会亲自向上请功。此案不到十天便宣告侦破，足以在省府内部传为美谈。
　　唯一心情复杂的是刘一凡，最辛苦的前几天，他舍生忘死的熬了过来，却在即将立功的时候倒下了。此时还在医院接受每天卧床和吃流食的待遇。关于案子的信息，也是主要负责陪护的白洁，一点点将进度转告给他。
　　现在案子告破，刘一凡的履历虽然能添上一笔，但立功受赏方面，就别再想捞到多少好处。倒是白洁看得很开，毕竟她这个一开始就在打退堂鼓的小角色，本来也轮不到太大的功劳，顶多分点奖金聊表心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