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的姝淼》姝淼

3、王子的到来

　　多年前，我曾看过“土拨鼠之日”，电影中的男主角重复着同一日，日复一日最后疯狂到绝望。我感觉自己现在就是那只土拨鼠，此时此刻坐在灰蒙蒙的办公室里，脏兮兮的屏幕前，对着一摞字迹七扭八歪的作业重复着批改 “Excellent”。按死在同一日的重复令人容易生出无聊，无聊滋生麻木，进而想寻找缺口发泄疯狂。闽老师就仿佛是多年之后疯掉的那只土拨鼠。

　　躲也躲不开的闽老师，换了一个办公室也会找时机来寻求战斗快感的闽老师。她是典型的中年女老师画像，40多岁，脸上挂满不开心，一双眼睛无聊麻木，挑剔地看着靠近她的人，一开口就是哪个学生太没天赋实在没前途。刻薄挑刺的那副脸孔在看到领导或者有钱的家长学生时，马上就又笑靥如花，立马要提起自己在大学工作的老公是如何让她烦恼，家里的阿姨又是如何笨手笨脚惹得女主人的不开心。生怕让人看低了自己。

　　全校同一学科的老师只有我们俩，真是想装死也没用。“姝淼老师，你的期中卷子出完了吗？” 闽老师的消息发过来，我看着聊天框跳出的消息，真真切切地开始头疼。吸了口气，我打开刚出好的期中卷子无奈发过去，“闽老师，卷子已经出完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在出之前应该我们两个人把要考试的内容简单协商一下。”

　　她有一种非常奇怪的职场哲学，只要故意不给必要的信息，那么她就能够占据上风。以至于我和她所有的沟通都极度差劲，并且以挑刺我的工作问题为结局，并且一定要在领导在场的时候大声告诫我如何提高工作。入职两年来我仿佛被一只无法赶走的臭虫没完没了地盯着哪里出错，压力与日俱增。我知道接下来她一定是打开这份卷子，开始挑毛病，并且想办法告诉我的教学能力有多么差劲或者哪里的理论理解有问题。

　　突然有种强烈的窒息感，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在这个灰色的狭窄的空间里，我的灵魂飘在了半空中，俯瞰着这具150斤的发胖的颓废的麻木的像慢慢干枯的树木一样的女人。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喜欢什么？她被人喜欢吗？就在这一个瞬间，我看见自己站在了黑色的悬崖边，崖下是黑黢黢的一片虚无之地，而另一边是土拨鼠日复一日的麻木的日常。

　　其他人在干嘛？我马上点开了spirit，刷起了广场，帅气的小哥哥在健身房自拍，也有大叔晒自己的名表名车，小姐姐凹着造型秀美腿，也有人发了一长段的emo孤独的文字。我的生活一定有好玩的事情的，转了一圈看到Kathy给我的卡皮巴拉贴纸，撕下来一只只贴在了电脑背面，一下子就显得不一样了。发完了瞬间，窒息感暂时就消失了。

　　闽老师的消息又发了过来，“姝淼老师啊，这个第二页的题目不合适吧，你仔细想想觉得这个题干有问题吗？” 我打开了Linkedin，开始更新自己的简历。

　　红毛衣小哥哥的消息同时弹了出来，“这周末我来上海，有空见一面吗？” 和小哥哥的联系陆续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我心里拿他当一个纸片人恋人每日打卡，却从来不曾认真地和他聊过生活。纸片人要出现了？！

　　玉宁难得在家，她啃着长沙臭豆腐，毫不在意地说，“大王，谈恋爱要玩的，你就当玩一玩小弟弟就好了。无所谓的。” 我为难极了，“可是我每次都是被别人玩啊，已经不敢和男生谈恋爱了。”

　　玉宁娇嗔道，“啊呀，真心疼你。我每段恋爱，男朋友都爱我爱到要拉去见父母，但是最后我觉得不合适就分了。他们到现在还会发消息给我呢，告诉我最爱的就是我了。” 我瞪大了眼睛，“既然都见父母了，为什么还要分开啊？”

　　“我想要的是优秀的能够一起升级打怪的男生，他们没有到我的标准啊。” 玉宁又说道，“恋爱有趣的体验真的是太多了。当初有个巴基斯坦的男生在巴厘岛包了豪华游轮，我们在游轮上缠绵了好多天。所以说恋爱就是玩嘛，也不是非要有结果啊。” 我羡慕地看着她，果然爱都流向了不缺爱的人，受欢迎的女生原来是可以这样享受男生心甘情愿的付出啊。我好像只是短暂的几次约会，就被搁置到了线上聊天陪伴的角色，从来没有男生带我手拉手逛街看电影也没有撕心裂肺地让我别走的时候。红毛衣小哥哥会是怎么对我呢？

　　沪上的春天格外冷冽，倒春寒的时候风吹得人七倒八歪的，完全没有心思外出。红毛衣小哥哥的消息跳出来的时候，我正在满衣柜地扔衣服，“我在火车上了，到上海很近，才三个小时而已。” 他的语气好像是要谈恋爱的样子，感觉像是去见满怀期待的爱人。“你家在哪里啊？我到你家去找你？” 我一下子就皱起了眉，第一次见面就到我家里来？“我们可以在外面咖啡馆见面，或者我请你吃个饭算是给你接风？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年纪呢。” 这件红色的毛衣裙看起来太肿啦，怎么肚子那么大？“哈哈，我晚上住在虹桥的这个地址，离你近吗？要不要来找我？我99年的。” 我这下慌了，“我91的啊，比你大太多了。还是请你吃饭吧。”

　　我冲出了房门，“玉宁啊！那个小弟弟才99年，他还想来家里找我。怎么办？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作孽！” 玉宁嘴角一撇，“哎，那你就玩玩呗。不过感觉这个男的好像挺脏的，你自己小心。” 我愣住了，脏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很帅，那我就见个面吧，好久没有约会了。” 我换上了一条灰色的百褶长裙，遮住了粗粗的大腿，又套了一件卡通的松鼠毛衣，看起来可爱了一些，“你能发个照片给我看一下吗？” 小哥哥凹了角度发了张精致的火车自拍，穿着白衣服，“哈哈，小狗还是很有警惕心的。我在火车上为了舒服就穿了家居服，等到了地方在打扮。” 这话一下子让我紧张了起来，我从手机里挑了半天自己最近的自拍照片，虽然整个人比以前肿了很多，但是看起来还是丰满的，“我有点胖哦，你不介意吧。” “挺好的啊，那你晚上等着我。”

　　我确实是很久没有见过男生了，上次约会大概是两年前吧。那个男生是个非常热情外向的性格，第一次见面就约我去了一个小酒馆，和他的女性朋友一起喝酒玩骰子。在梧桐树的路灯下，他和我诉说着和国外女友分手后一直单身着，想和我好好了解。第二次约会结束，这个男生就再也约不出来了。我疯了一样地查找他的小红书账号，原来国外的女友其实没有分开，两个人有计划要见父母结婚。自此之后，我对男生就绝了心思，任由身材发胖，如果这具身体让男生产生欲望，那么我将承受其灾祸。现在已经那么拿不出手了，红毛衣小哥哥想见我的话，一定是因为心动喜欢吧。我这么猜想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反而产生了羞愧，再瘦一点就好了。

　　夜晚的天气格外寒凉，我举着手机等待他的消息，“你什么时候到呀？真的不要请你吃饭吗？” “哈哈，吃过了。再等等，很快的。” 三个小时过去了，时间一点一滴地溜走，焦急感越发叠加，“我快到了。” 我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摁下电梯的按钮，瑟瑟发抖地躲在大门后，“我在大门口，你看到我了吗？” 二十分钟又溜走了，时间像个小偷。“我在门口了。哈哈，有点紧张。” 我往马路的对面望去，穿着暗红色西装的男生一手插着裤兜，像个模特似地朝我走来。我一下子整个人被震慑住了，他比照片中的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气质不凡，他是从城堡里走出来的王子吗？他走到我的面前，左耳戴着十字架金属耳坠，眼神灼灼看向我。一阵风吹来，吹起了我特意遮住脸颊的长发，我一下子就慌了，马上抓着头发放下来。他好像意识到了我的窘迫，让我一起和他倒退着。这风不至于再掀起我花了三个小时才遮住的肿胀的脸颊。

　　上楼的时候，时间又无限地拉长了。他充满兴味地审视着我，我心慌不已，“你看我的身上有三只小猫哈哈哈。” 我左右秀着自己的小猫耳钉和小猫发卡，不知所措地应对这场沉默。电梯里，他正透过反光的镜子观察着我，什么都没说。终于到家了，我长舒了一口气，“你要不要换个鞋子。” 他突然有一丝窘迫，“好呀。” 鞋子脱下来，好像整个人矮了不少，看着180的身高一下子变成了170。我看着他的样子，有点好笑，转过头去说，“我给你泡了茶。”

　　我起身去厨房的时候，他很快坐到了沙发上。初春的风在窗外呼啦啦地叫嚣着，室内昏黄的灯光下，这个年轻的帅气的男生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了我的鹅黄色的沙发上，他背部挺拔，坐姿端正地好像在参加一场晚宴。我吸了口气，坐到了他的身边，双脚收起来，侧面靠着沙发就这么面对着看着他的轮廓清晰的侧脸。

　　“我在意大利留学了六年，最喜欢的就是一个人到处去冒险，曾经去过山洞。” 他没有看我，自顾自说起了那些年的留学冒险，甚至还有初中时组建乐队的经历。我此时是他最忠实的观众，听着他滔滔不绝的分享，舞台上男主角的独白需要一个忠实的观众全身心地关注他，而我最擅长的就是做一个没有存在感的NPC。上一个这么和我讲话的，和我一样是英国留学回来的男生。那是五年前了，他说自己在国外当dj热爱Avicii，曾经打架斗狠是个浪荡的坏男孩。他后来给我发了三个月的微信，甚至还发自己的定位，吃的饭，在干嘛。可就是很奇怪地没时间约会，最后他告诉我家里安排了相亲。我全身心地做了他三个月的观众，可能我的身上有某种奇怪的可以当观众的气质。

　　在灯光下，他那么迷人，脸很小，五官是男生中少有的清秀，轮廓精致，他比我之前见过的所有欺负我的男生们都要好看得多，我从来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这么帅气的男生，更别提有那么多的耐心和我讲述自己的故事了。我入迷了，他甚至看起来那么孤独，今天晚上是我的幸运日吗？我的脚趾头不受控制地蹭着他的大腿，傻乎乎地附和着他讲的每一句话。他也迎合着我，任由我的小小地骚扰着他。他突然转过了头，没有预兆地吻住我，一把放我倒在了沙发上。我没有任何挣扎，王子愿意碰这样丑陋平凡的我，我的心里雀跃极了。他吻得很投入，俯下整个身体罩住了我。我一下子有点慌了，推开了他。“我好像有点口渴，我去厨房倒点水。”

　　我想自己真正的心动了，前所未有的羞涩至极，在这个神明一样的少年面前露出丑态，实在太羞愧了。我倒完茶水，马上冲到洗手间，镜子里的女人唇色惨淡，刚刚用卷发器精心打理过的头发现在已经毛毛躁躁像一团乱麻了，脸庞还是肿胀的。心急忙慌地补上了一些唇膏，我用水顺了顺头发，拉平了毛衣走了出来。他站在客厅中间，好像在等我。又走了上来直接抱住，他想要把我抱起来，但是我的重量太大了。他脸色尴尬地收了手，我慌忙地解释道，“我恐高，不要抱！”他推着我到走廊的墙壁上，手掌掐住了我的脖子，我什么都不敢说。一场闹剧一样的夜晚很快就结束了，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没有停留地打了个招呼直接开门出去。我裹着浴巾问，“现在那么晚了，要不要睡在这里？或者等一下再走？” 他顾不上回答，套上了鞋子，“不要了，我打好了车。” 进门的那种温和绅士体贴一下子就消失了，“你不要跟别人说我今天很快就结束了，我一般来说都是一个小时起步的。” 我不知所措，只好点点头，“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看着他头也不回地马上就要走，忍不住问道。 “乐奇，我叫乐奇。” 说完他拉开大门就走了。

　　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今天晚上的一个梦。一个三十多岁的平凡的肥胖的中年女人，和一个梦中王子的帅气的优秀的年轻男孩，竟然就真的发生了一段情缘。我久久无法回神，床上甚至还留着他的味道，一股清新的年轻男生的阳光的味道。我恋爱了，这辈子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心动不已，而且现在我已经身心都属于这个男人了。他是不是也如此这般喜欢我呢？从来没有一个男生对我那么绅士。

　　我抱着手机躺在被窝里，“我们明天约会吗？下班之后我有时间的，要不要带你转一转。” 他很久没有回复我的消息，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可以啊。我明天晚上应该有空。” 天啊！他答应了，我要和他去约会了！“那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着。“可以啊。这个是我的微信号。” 我迫不及待地刷着他的朋友圈，很多帅气的个人照片，基本都是旅游外出探店运动。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男生有那么多精致的照片，甚至比女孩子还注重穿搭和拍照角度。我有点羞愧地说，“抱歉，我很少发朋友圈。”实在是生活太过于乏味，长相又太粗糙，感觉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发出来的。他应该不会觉得我是故意给了他小号吧。

　　一夜无眠。想到今天和他晚上的约会，我生起了很多的期待，太长没有和男生逛街约会了，我一下子都不知道要怎么打扮。一整日的心不在焉无所事事，打开微信迫不及待地问，“晚上你想去哪里呢？” 他的语气变得很平静，“韩国街你去过吗？我下午准备去那里走一走。” 我收到了他发送的卡皮巴拉玩偶的照片，“你看街上有个卡皮巴拉的玩偶店，感觉你会喜欢。”他竟然看了我的spirit广场，知道我喜欢卡皮巴拉！乐奇真的是天底下最贴心的男生了，从来没有男生对我这么地好。我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哈哈，真的好可爱。那我们晚上在韩国街见面吗？你等等我哦，下班后开车过去可能会堵车要等很久。” 我的灵魂已经不在办公室了，飞过了这座灰色的监狱，飞向了他的身边，恨不得马上就插着翅膀坐在他的身边就这么静静地听他讲话。这么想着，我冲到了厕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化起了淡妆。太久没有在工作的时候打扮自己，我甚至已经忘了刚入职的时候，每天都要精心搭配服装，化一个得体的妆容，是什么时候慢慢放弃这些的呢？而现在我的心一下子就像刚刚升起的火炉，爱情的火焰开始摇曳。

　　时间太慢了，步履蹒跚。我数着秒针走过五点，抓起包从工位上跳了起来。沪城的下班晚高峰一如既往地堵，我焦急地发着消息，绝望地忍着疲惫，“你在哪里了呀？路上好堵，我可能要晚一些。” “哈哈没事，我吃了晚饭，回去睡一觉。你快到了跟我说。” 本来计划和他一起吃点东西的，没想到连晚饭都吃不了。一路小跑着到了广场上，我的路盲实在是治不好，“我找不到你了，你在哪里啊？” 我转着圈左右看着。“我来找你，你站在原地别动。” 我乖乖地站着，整个人呆呆地，像是被他施了魔法，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转头，穿着暗红色西装的王子施施然出现在了身边。我忍不住挨着他，“你今天怎么样啊？” 他还是目光灼灼地打量着我，“还不错。你想在附近的商场转转吗？” 和他在一起贴着就好，去哪里都行啊。“好啊好啊，那我们走吗？” 我兴奋地跟在他身边，他走路很快，我小跑步才能跟上。“我最近很喜欢咖啡色的物品。” 我看他在商场里左右挑着，符合着说道，“这个颜色真的很适合你。” 商场不大，店不多，我按耐不住道，“我们不去韩国街吗？” 他目光异样地看着我说，“可以啊，那我们去韩国街吧。那里有点距离的，你想怎么过去呢？” 我兴奋地说，“没事啊，我开车过来的，我带你直接开过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