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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学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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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妍同学会的地点位于市中心一家米其林餐厅。
徐蕴是个极谨慎的人,就连这一点也早早派人调查过。
她本来打算就算妍妍不说,也要亲自将人送过去,可她的态度却如此强硬,三两句话就仓仓皇皇地走了,让徐蕴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看着前面那辆车消失在视野尽头,徐蕴才缓缓发动汽车。
踩下油门,三十迈匀速驶出停车场,来到外面后才徐徐加速。
路上车辆不多,上了高架后,车速五十迈八十迈继续往上加。
汽车浑厚的引擎声在城市的夜色中炸响开来,一路飞驰,回到锦苑才缓缓慢下来。
穿过锦苑冗长的主干道,银白宾利轻车熟路来到一栋白色建筑前。
那是一栋现代化风格的别墅,充满着几何的线条感,加上大面积的玻璃与灯光精巧的排布,如同橱窗里精美的玻璃玩具,折射着璀璨的光芒。
门口,司机冯莺如早同一位侍者在这里等候。
徐蕴远远瞥见冯莺如神色焦急,便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熄火下车后,徐蕴将车钥匙递给那位侍者,便目不斜视只顾往里走,不看冯莺如半眼。
冯莺如苦苦跟在徐蕴的后面,急慌慌地压低声音道:“大小姐,夫人很生气啊!”
“夫人说你早早支我回来,就是为了给二小姐放水,让你一回来就马上去书房见她!”
“我知道了。”徐蕴淡淡地说。
她的步子倒是不急,只是步子迈得稍大了一些,教冯莺如跟得很是吃力。
冯莺如本就心慌,听了这话,更是急得不知所以了。
她拉住徐蕴,“那、那可怎么办!”
徐蕴冷冷瞥了她一眼,抽回手,“我说了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冯姨,你不用担心。”
徐蕴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冯莺如愣了一愣,收回手。
她实在不知道徐蕴这份底气是从哪里来的。
谁不知道她只是寄养在陶家的外人,连个亲戚都不是,就算如今成了总裁,却连股权也没有。她一来不在陶家的户口本上,二来不招夫人的待见,什么时候被扫地出门还不知道呢。
冯莺如心里都快急上火了,进了门,见徐蕴竟然还有闲心跟保姆叶婶微笑打招呼,就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来到楼梯口,正要一起跟上去,却被管家唐仪拦住,“你不能上去。”
看着唐仪那张假得不能再假的微笑脸,冯莺如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
她再次想起两个小时前,她被叫进书房的场景。
都说她是陶家的老人,若按人情算,她跟夫人陶朝英认识也有将近十年了,可那却是她头一回进书房。
书房的灯光是暖色的,装潢家具却透着一股冷调,站在剔透的大理石地面上,就感觉似乎有一股寒意顺着拖鞋顺着脚底板往上蹿。
万丰国际的掌舵人、风云半生的沪市传奇女首富就坐在书桌后面。
她的膝上卧着一只猫,保养良好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猫毛发顺滑的背脊,眼神也不用仔细看她,只在某个片刻冷冷地瞥她一眼,然后问她:
“是小蕴让你先回来的?”
冯莺如自然如实相告。
哆哆嗦嗦说完,陶朝英笑着说:“她从小就这样,妍妍捣蛋,她就准是帮着望风的那个。你看看,这么多年,妍妍都被她惯成什么样了。”
——短短两句话,说得她浑身发软,最后连怎么从书房出来的都不知道,让徐蕴回来就去见夫人还是唐仪给她递的话。
冯莺如立在楼梯口的边上,犹如等待审判的犯人一般望着徐蕴远去的背影。
二楼,徐蕴已经敲响书房房门。片刻,她进入其中。
冯莺如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她上有老下有小,绝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书房内依旧如常,只是那只白肚皮的黑猫在察觉到徐蕴的靠近后,果断跳下陶朝英的膝盖,来到徐蕴的脚边蹭了蹭、滚了滚,还喵呜了两声,像是撒娇。
陶朝英眉头微蹙。
徐蕴视若无睹,她温柔地摸了两把那猫的后脖颈,抱起来说:“小奥利先出去一下好不好?阿姨跟奶奶要说话哦。”
说完,转身笑着将猫递给门口等候的管家唐仪。
唐仪接过猫,回以微笑,遂轻轻拉上书房房门。
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冷气发出的嗡嗡声在徐蕴的头顶徘徊不去,片刻,她的身后传来了女人轻微的咳嗽声。
陶朝英太要强,即便如此也要闷着声音低低地咳嗽。
可越是忍耐,她的脸色就越是发红。
陶朝英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年轻时为了生意肆无忌惮的应酬极大损害了她的身体,总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以为钱是万能的、自己是万能的,渐渐就到了这个地步。
陶朝英抬眸看着已经来到面前那个年轻沉稳并且那么健康的女人,匆匆从药瓶子里抖搂出一粒白色药片,脸色益发难看。
徐蕴了解陶朝英,见状,默默将她手边的热水给她递了过去。
她的头依旧恭恭敬敬地低着,等陶朝英缓过气来,才轻声细语地问:“姑妈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陶朝英盯着她,沉声反问:“没看到我发的消息?”
“对不起,刚才在和朋友吃饭,没注意到手机没电了。”
语气也是恭敬的,只是不知为何听上去轻飘飘的,没有丝毫歉意。
陶朝英气得胸口一阵起伏,到底是耐着脾气继续问:“所以呢?同学会这件事你不是昨天就知道了么?你没去接妍妍?还是明明去接了,却依旧让妍妍去了?”
她死死盯着她,质问她,用一惯以来的方式。
可徐蕴不知是何时长大的,竟然稳稳当当地回答:“姑妈,妍妍让我不要去接她。”
“你、”陶朝英一把抓起喝了一半的水杯。
正要砸过去,徐蕴继续说:“姑妈,我知道您不主动联系妍妍是因为害怕自己的脾气再次把妍妍逼走。”
“既然如此,适当给一点甜头也是必要的,不然会让妍妍害怕回家的。”
“尤其今天还是她回国的第一天。”
说到这里,她慢条斯理地笑了笑,“不然的话,其实我觉得姑妈可以直接告诉妍妍,说您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我相信妍妍知道后,绝对不会再敢离、”
话未说完,徐蕴顿觉额上一阵顿痛。
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又一声脆响,玻璃杯摔在了地上,碎成无数碎片。
温热液体是方才杯子里的水,此时淌在徐蕴的脸上,顺着徐蕴的脸颊流淌爬行,像无数的虫子,最后融化在她的衣襟上,
徐蕴立在那里,却没有痛呼半声。
她依然垂着眸子,像是已经习惯,甚至脸上淡然的表情也不曾变化。
陶朝英见状,面目益发憎恨地扭曲起来。
她厌恶这样的徐蕴,就像当年厌恶着徐蕴的母亲一样。
她以为自己终于熬死了那个女人,以为收养那个女人的孩子,让她认贼作母会感到痛快,却没想到这张与那人高度相似的脸,会如此长久地刺激折磨着她的神经。
陶朝英嘶喘着,咬牙切齿地瞪着一双眼,却又不得不承认徐蕴说得有几分道理,只低呵一声:“滚!”就转过了身去,再不愿看她。
“姑妈别生气,我这就走。”
徐蕴浅浅鞠了个躬,转身向门走去。
门口管家唐仪看见她此时狼狈的模样,登时面露惊色。
她连忙掏出上衣口袋里的手帕帮徐蕴擦拭水渍,发现徐蕴的额头红了一块,可能会变成淤青,她用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还能感受到发热的温度。
徐蕴温柔而牵强地微笑,拂去唐仪的手,轻摇了摇头,意思是不想连累她也被陶朝英责骂。
她一惯如此温柔而体贴,唐仪面露心疼,却也不好继续,收住动作,眼神示意一旁的叶婶照看着她,自个儿抱着那猫重新进了书房。
身为富人圈子里的高级管家,日常礼仪与家庭管理是学习的基础,大多数还要精通英语以及一定的医学知识。
陶朝英身为万丰国际的实际掌权人,身体不好的事情知道的人除了徐蕴,也就只有这个管家了。因此日常血压测量、血糖控制的负责人都是她。
然而此时就连她也被赶出了书房。
那只曾对着徐蕴摇尾巴的猫更是直接被送回了笼子里。
从一楼拿着冰块回到二楼的徐蕴此时正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才拉开门,就见奥利喵呜喵呜嘶叫着被送进一间客房。
笼子就在那里面。
其实陶家这么大,随便给猫分一间也不为过,可是陶朝英不喜欢猫,觉得猫又臭又掉毛,偏要弄一个笼子把它关着。
她觉得自己没把它扔了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洗完澡,徐蕴似乎还能听见奥利凄惨的嘶叫声。
尽管她知道那只是她的错觉。
她一面擦着头发一面来到床边坐下,摘下眼镜放在床头柜上,低头,手指在手机界面轻轻滑动。
果不其然,她看见陶妍在微博平台发布了一条动态。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内容是城市的雨夜,画面基调看着很是萧索。
***
照片是陶妍在同学会间隙,出来上厕所的时候拍的。
其实也不是上厕所,她只是想出来透口气。
她稍微喝了点酒,明明酒量不错,可今天却很快就感到头晕脑涨。
扶着墙,站在窗户边上吹了一会儿风,才终于感到自己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
今晚的同学会是高中室友任舒组织的。
说是同学会,其实就只是普通的聚会而已。任舒给她的说辞是:
“就我们寝室和其她玩得好的几个人出来聚一聚,你都多久没回来了,难道这也不行?”
任舒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好拒绝的,只好答应,毕竟她们确实很久没见面了。
而且当初她离开得太仓促,甚至都没来得及和这几个老朋友道别。
她不光答应了,还在回国的第一时间就过来跟她们见面,看看,够给面子了吧,结果任舒呢?
聚会开始没多久,任舒就说:“奇怪了,她怎么还没过来?不是说好今天晚上有空的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和另一个室友不知道商量什么。
那时她还傻乎乎地问:“谁?”
“就……林君微啊,”任舒呵呵哂笑,“我没跟你说过么?”
确实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
虽然高中她和林君微关系确实很好,她承认,可谁家好人聚会请前任的啊!
“去你大爷的任舒,你简直没良心啊你!”她大骂,然后灌了一杯啤酒就躲了出来。
这不,任舒又给她打来电话。
“喂。”她没好气地说。
“妍妍宝贝,别生气了好不好?她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说晚上临时有事抽不开身,你现在在哪呢?我去找你。”
陶妍脑子有片刻的空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好像有点醉了,回去了。”
“别啊,这才哪跟哪,你可不能走。”
“真的,”她疲惫地软下声音,“我有点不太舒服。”
任舒听出她语气里的情绪,叹了口气,只好说:“行吧,那……我们下次再聚?”
“嗯。”
“不好意思啊,妍妍。”
“没事。”
“小舒,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你不能擅作主张。”
“知道了……”
挂了电话,陶妍恍恍惚惚来到餐厅门口。
她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清醒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脚底下依旧轻飘飘的,整个人像在做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外面的世界依旧在下雨,她仰着脖子望着天。
雨水凉丝丝地飘在她的脸上,须臾,忽然想起她的包和包里的雨伞还放在包厢里。
应该回去呢?
她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不能保证任舒所说那个人没空的事情不是骗她的,现在回去可能会撞个正着。
但同时她又不得不承认,她们都已经分开那么久,对方就算没空,那也并不稀奇。
“所以你不敢回去,其实只是怯于面对这一点而已。”
这个声音不期然在她心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