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小狗需谨慎》君子不至

2、第 2 章

　　宋清和后来几次向那位秘书提过要家访，却被明确拒绝。

　　他也去过刘西诚外婆家，可是刘西诚他外婆患了阿尔兹海默症，话都说不清楚，他家里有个保姆，却是在外地找的，只负责祖孙两人的饮食起居，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但好在刘西诚每次都是些小打小闹。

　　不是撕了同桌的作业啦，就是摔了别人的平板，最严重的一次，是在上操的时候，无故推搡他旁边的同学，导致那个学生脚崴了十几天。

　　这种其实该由学校给个小处分警告警告，但由于他爸爸的缘故，不了了之。

　　然而这回却是刘西诚第一次在他自己挑起的事情上吃亏，也不知道他们家是个什么反应。

　　但刘西诚的反应宋清和却是可以想见。

　　“老师，我错了，”刘西诚眼皮垂着，脸侧瞧着也有点点淤青。

　　不同于梁倬有些桀骜意气风发的长相，刘西诚意外地长得乖巧，他有着属于女孩子的柔和轮廓，小巧的五官，有时候盯着人瞧，眼睛里都发着亮。

　　应当是随了他妈妈的长相吧。

　　刘西诚早就打好了腹稿，但也许是今天他吃了亏，情绪不好。他垂着眼，只是机械式地让句子从嘴巴里往出蹦，不像往常那样装得彬彬有礼，“我不该对刘同学进行……”

　　又是这样。

　　宋清和打断他，“好了，如果你今天还是说这样车轱辘似的话，那不必了。”

　　“我相信你这么大的孩子，该明白的道理也早就懂了，更别说你是个聪明的。”

　　“我今天不会指责你，只想问你一句话。”

　　“今天梁倬同你打架，你生不生气？”

　　刘西诚眼皮都没动，僵着一张脸，“不生气。”

　　“好，”宋清和点点头，又问：“那你鼻子现在还疼不疼？”

　　“啊？”刘西诚眼皮颤动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宋清和耐心地重复一遍，“老师问你疼不疼？”

　　这回宋清和从刘西诚脸上清楚地看到了讥诮的表情，似乎在对他说这一招对他没用。

　　如果是刚入职的宋清和，此刻对着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学生，怕是要气个半死。

　　但如今的宋清和却明白，除非反社会分子，这个阶段的学生即使再早熟再聪明，想东西时都带着几分偏执与天真。

　　“你猜这一回老师会不会向临市那边打电话？”

　　刘西诚不作声。

　　宋清和自顾自地回答：“许小希不打算追究你，梁倬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让他去写检讨，你的医药费他来付，而至于你，”

　　宋清和顿了顿，“刘西诚同学，姑且就给许小希写道歉信去。”

　　“许小希的医药费老师会掏。”

　　“不需要你家秘书来赔钱，所以并不会打电话，先明天和梁倬一起，把你们俩的写的东西交上来。”

　　宋清和看着刘西诚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又盯着那尚青涩的脸庞，心软了一点，他仿佛永不知从前的教训，妄图让更多的小孩变善良一点，

　　“长大成人对于你这个年纪来说，似乎难如登天，困难好像天大一般，但不需要等太久，等你二十来岁回头来看，会觉得那点纠结根本算不得什么。”

　　“当然，这话你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

　　“希望你回去好好想想，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要再这样别别扭扭，平白浪费许多时光。”

　　宋清和一顿，他还是将该说的话说完，“如果信得过老师，许多事情完全可以来找我谈一谈。”

　　说这句话时，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响起，宋清和转头一瞧，就见到杜致正一脸兴味地站在门口瞧着自己。

　　宋清和瞧着刘西诚忽然不自在起来的脸色，于是将他打发走，“行了，回去上课去。”

　　杜致直看着刘西诚走远才慢悠悠地走过来。

　　一进来就对着他夸张地咋舌，“啧，咱们宋老师可真是尽职尽责！”

　　宋清和瞥他一眼，“杜主任是在取笑我。”

　　“我算个哪门子主任，打杂的一个，事情多的要死，说实话，我还真羡慕宋老师，至今还抱着教书育人的初衷。”

　　“可别捧杀我了！”宋清和笑道：“我也不过是为了端好饭碗。”

　　“谁说我捧杀你了，宋老师都上了将近四年班，居然还像个大小伙子一样有激情，让我等肃然起敬。”

　　杜致脸上挂起惯有的笑容，“要我说，下半年评四有好老师，该有你一个才是！”

　　宋清和莞尔，附和他：“好，那我便要借杜主任的高枝了！”

　　他们两个演来演去，气氛很是热烈，但其实都清楚，这样的好事，哪里轮得上宋清和？

　　小城的人事变动相当有门道，而宋清和却最不擅长这些。

　　“好，不开玩笑了，”宋清和正色，也猜到了杜致此来的目的，“你决定好了么？”

　　杜致眉眼也正经起来，道：“当然，昨天刚提交了辞呈，我来请你吃散伙饭。”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推杯换盏那种场合，但毕竟我要走了么，你今天可不准再推辞！”

　　宋清和好脾气笑道：“我是那样没眼力见的人么？今晚一定准时到。”

　　“那说好了，今晚八点，如意宴亭的醉花间，我给你留了上座！”

　　“去你的！”

　　说笑归说笑，宋清和摇摇头，他这种小喽啰怎么敢坐领导们的御座？

　　他平常对这样的场合能推则推，宋清和身上还带着书本里的呆气，没办法一下子对所有的成年人的事应对自如。

　　也许一辈子也没办法。

　　但杜致的邀请的确不能推，不管杜致有意无意，总是帮了他许多。

　　但等他处理完班级的琐事，真正踏进灯火通明，光华璀璨的宴客厅时，却没想到杜致真那句玩笑话竟是真的。

　　杜致一向人缘不错，他也不差这几个钱，因此包个三十几人的小宴会厅，宋清和是不惊讶的。

　　不过宋清和却是不喜欢成年后的酒桌，也因此他一来，眼睛就往小角落里瞟。

　　杜致此时却瞧见他，热情地招手，大喊：“清和，你来啦！”

　　宋清和点头示意，但他立马看到主桌上几个领导也随即偏过头，对着他和颜悦色，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对对，小宋，快过来，咱们杜主任一直给你留着位子呢！”

　　宋清和心下奇怪，实在不想去坐那引人注目的位子，指指他挑好的位置，“我坐这里就好。”

　　“这哪行？”一道浑厚的声音忽然响起。

　　“小宋啊，你和小杜同期进来，如今小杜高升，你可不得送他一程？窝在墙角像个什么样子！”

　　“你这样，可就不给小杜面子了！”

　　宋清和耳边的议论声随着秦主任毫无顾忌的话渐次小了下去，他很明显地瞧见坐在这桌的老师已经有几个明晃晃地翻了好几个白眼，也能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各色的眼神。

　　见气氛有僵住的可能，杜致赶忙起身，快步朝宋清和走来，拽住他的胳膊往主桌的位置走去，“秦主任说的是，清和你是我好兄弟，你平时腼腆，今晚可不行！”

　　众目睽睽之下，再推辞确实不合时宜。

　　宋清和的确很不适应这种气氛。

　　被按着坐下后，听着耳边恭维来恭维去的话语，强忍着拔腿就走的冲动。

　　他倒不是害怕。

　　在他看来，有些人似乎有两副面孔，平日里大都道貌岸然，一旦上了酒桌，便换上另一副模样。

　　当然，知行合一的人是有，可在这酒桌上横行霸道的，在此时此刻，似乎担不起为人师表这几个字。

　　当他们一个个狰狞着表情，尽情挥舞手臂摇着骰子拼酒之时，宋清和总会怀疑，眼前某些人皮囊下包裹着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这当然是很天真的想法，那样的人，似乎才是符合规则的，能活得恣意的成年人。

　　今日莫非连杜致也吃错药了？

　　但不等他深究杜致今晚的举动究竟有什么深意，就见话题倏忽一转，竟转到了他的身上。

　　一杯酒递过来，“小宋啊，听说，你准备在临市买房？是不是也准备着要另谋高就啦？”

　　宋清和愣住，那么一点小事，居然人尽皆知了。

　　不过杜致马上接过话头去，“这说的哪里话，不过是在临市培训那回，我强拉着清和进了售房处，怎么传来传去，倒传在清和头上了。”

　　“我今天见清和，他还苦口婆心地教育七班那位刘公子呢。”

　　“小宋工作做的还是不错的。”

　　“不过有时候太轴了，那样的公子哥儿，听不进去我们这些话，我说小宋啊，还是不要白费力气。”

　　“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刘公子？”

　　秦主任插话进来，“刘谭溪小指头缝里漏的，都比咱们一辈子扯着嗓子挣的血汗钱多得多，照我看，即使是他看不中的弃子，明年也一准儿送到国外享福去喽！”

　　宋清和没有搭茬，他再年轻个几岁，没准会觉得这些个领导们说话未免也太过直白，竟然这样大喇喇地同他们谈论这样心照不宣的事。

　　但不知道从哪一刻起，他忽然很微妙地意识到这也许是上司们在展示自己平易近人的一面，轻飘飘地同你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借此观察你有几斤几两。

　　而今天他能听到这样的“衷告”，已经是托了杜致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