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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往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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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结束的第一天,天都还没亮就破天荒的降下雨水,由轻转重,暴雨倾盆。强光撕破黑天,伴随着阵阵粗犷的雷声。
谭愈睁开眼,他的觉本来就浅,又有起床气,身边有一点声响他便会睡不着。
熄灯后躺床上酝酿好久才好不容易睡去,现在被吵醒,郁闷无比,感觉已经站在崩溃的悬崖上,脚尖腾空。
他咬咬牙,上铺响破天的呼噜声仿佛贴在他耳边。
他试了很多次闭眼重睡,一抬手就会咯吱响的床架,更是气得他太阳穴直跳。
上星期祈求无数次的降雨,偏偏迟到得过分,挑准不合时宜的时机。
床板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老式棉被,几次翻身,身上被硌得慌。
一阵噼里啪啦,他坐起身,从被子里缓慢地抽出双腿放在床边,瞅了一眼其余几个舍友。
睡得很安详。
他放下心,脚尖触碰到冰冷的地面,瑟缩了一下,踩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找到拖鞋。
拖鞋擦在地面上发出声响,在寂静无声又逼仄的寝室里十分清晰。他抬高步子,尽量把噪音缩到更小。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洗手台前,温热的手摸上瓷砖,塑料水龙头还在往下滴水。
他俯下身,拧开水龙头,水哼哧哼哧地流出来,甚至能听见头顶水管里的输水声。
清水流到他的手心里,从指缝挤过,慢慢溢出。他把头低了低,双手捧起冷水泼在脸上。
他最先擦的是眼睛,长又浓的睫毛被水浸湿,一簇簇地粘在眼皮上,湿嗒嗒的刘海贴着额头。
水珠从下颌线滑下去,一头钻进锁骨处。
他清醒了不少,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其余水分被带下去滴进水池。
咯噔…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回荡着,传入他的耳里,眼疾手快地关掉水龙头,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他可不想正式开学的第一天就被宿管拍照记名。那一毛不拔的啤酒肚班主任对逃军训的人都直接叫家长,自己大晚上不睡觉让他知道还得了?
正当他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心提到了嗓子眼。
走廊上恢复了平静,他保持着姿势站了两分钟,确保没有声响后才放下心,但动作还是轻了许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渐渐放下戒备,站直身子想回床上一直躺到天亮。
唰地一声,门被重重地踢开,松松垮垮的门板撞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谭愈被吓了一跳,猛回头往门口看。
黑暗中看不清人脸,借着外面的光,能隐约看到人的轮廓。
“卧槽,我没用力吧…”
人影压着嗓子捂住嘴,朝寝室里床上的几人看了看,发现没多大事,又转向洗手台前的谭愈。
“不好意思啊,吓着你了没?”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黑暗中慢慢朝他走去。
微光一步步移向他的脸,谭愈认出眼前的人后,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有一点诡异:“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他抬眼往旁边的上铺扫了一眼,才发现有一张床上面没有人,是空着的。
蒋今过思索片刻,说:“半个小时之前?不确定,反正我失眠睡不着了,你呢?”
谭愈点了点头:“失眠啊,我也是。”
话音刚落,面前不知道是谁哼唧了一声,紧跟着翻了个身,与此同时床架也开始打架。
他们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谭愈有些受不了了:“我先回床上了,你也早点睡。”
蒋今过挡在他身前,挽留道:“别急诶,你不是睡不着吗?”
“总比被宿管抓住好。”
谭愈侧身绕过他,嘎吱一声,干脆利落地躺回床上。蒋今过无奈,远远看了他一会也上了床。
一声声口哨声响起,在暗沉的天空中回荡。
谭愈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睡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时头胀得发昏。他一只手撑住身体坐起来,一只手按了按太阳穴。
“走吧,一起去教室。”蒋今过已经洗漱完,站在他床边对他说。
往常他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去食堂、一个人回寝室……现在有人邀请他结伴。
谭愈虽然疑惑,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应了一声,走到洗手台去洗漱。
。
烈日当空,课间操刚结束,操场上、走廊上零零散散的都是人。
谭愈揪住衣领前后摆动,只有微乎其微的暖风撞上锁骨。他脖子上糊着一层薄汗,剧烈运动后脸颊也红扑扑的。
他走进教室,一抬眼就看见同桌在收拾书包,破天荒的把桌肚里一大堆的垃圾全丢进塑料袋。
他挑起眉,感觉不可思议,这同桌是出了名的懒,用完的纸巾、吃完的零食包装全舍不得扔,揉成一团后随意塞桌肚里。
因此暗自苦恼了许久,没想到对方很快就改性了。
谭愈走到座位边,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堆抽出一张草稿纸对折,捏住一角扇出风。
“搞快点兄弟,老师快来了。”
“马上马上。”
谭愈转头看见蒋今过背着书包,站在同桌的桌前,蒋今过的目光正好对上他,眯起眼笑起来:“你好呀,新同桌…”
“你们什么时候商量的换座位,我怎么不知道?”他蹙眉看向同桌。
同桌提起垃圾袋,一脸云淡风轻:“早读结束那会,你当时应该还在睡。”他把一只胳膊插进书包背带,肩膀抖了一下另一只也背上了。
蒋今过向他点了点头,把书包扔到座位上。哐当一声,一摞作业本撞上桌肚。
起初谭愈对换同桌这件事并没过多感触,认为相处方式不会有太大变化,蒋今过看上去也不是懒惰的人。
结果一上课,他就暴露本性了。
蒋今过根本闲不下来,甚至幼稚得过头。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不是在教科书上画火柴人漫画,就是热情地拉着谭愈鉴赏自己的杰作。让谭愈开始怀疑自己初见他时的心动是不是幻觉。
几条歪歪扭扭的不规则黑线条,还有故意擦花的红蓝色粗线。
谭愈努力研究了一会儿,脑海里闪过无数汉字,才翻译出气泡框里扭成蛆的字想表达的东西。
——受死吧!傲天战士,你永远都不能战胜我!
——不,你错了。正义不会被打败!
他问蒋今过那红蓝色线条是什么,蒋今过说是武器,魔鬼是红剑,战士是蓝剑。
谭愈抽了抽嘴角,低下头用书本挡住脸,肩膀跟着抽搐。
。
上午最后一节课,所有人都一改以前昏昏欲睡、提不起劲的样子。
后排的男生扶着课桌,聚精会神地紧盯着黑板上的时钟,打算下课铃一响就撒丫子狂奔。
蒋今过也在其中,时不时转头和朋友打小差商量路线。
谭愈半耷拉着眼皮,左手手背抵住下巴,偶尔抬眼看黑板上的笔记,笔尖唰唰地在纸上摩擦。
懒洋洋的阳光照在他侧脸上,发丝像反着光,许是半夜睡眠不足的原因,他压根提不起一丁点儿精神。
“诶诶,几点了?”
蒋今过见他没反应,用胳膊顶了两下,他才像被惊醒一般,眼皮子还在打架,嘴上回道:“不、知道…”
“你不是有校信通的吗?看看呗。”蒋今过不依不饶。
谭愈无奈,强挺着从裤兜里掏出,低头看了一眼:“11:56,别烦我了…”
蒋今过听见他最后四个字,逆反心理上来,偏要跟他较劲儿:“那什么时候下课?”
语气里的挑逗太明显了,谭愈懒得说话,不想却让他更兴奋,犯贱的心思一旦升起就很难放下,必须要听见谭愈骂他一句才肯罢休。
他独自一个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学校食堂、各科老师,找不到话题便自己用贫乏的词汇库现编一个无厘头故事。
见他喋喋不休的模样,谭愈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素养让他骂不出难听的话。
“行了行了…”他不耐烦地回答他上一个问题,“还有九分钟下课,听懂没?”
困倦时的认知能力很差,他说到后面音量越来越大,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了。
蒋今过笑容凝固,瞬间噤声,不敢去看讲台上老师的表情。
只听一声脆响,戒尺重重地拍在桌上。谭愈身体一抖,意识渐渐回笼。
“谭愈、蒋今过!你们闹够没有?!”
说着,他挥舞着戒尺又拍了两下,眼镜似乎也被影响到了,从鼻梁滑到人中上。
如果是别人科任老师,蒋今过可能会在一边嬉皮笑脸,但讲台上的是学校内人人惧怕的徐主任,人送外号——煞神。
徐主任勃然大怒,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额头青筋暴起:“影响课堂纪律,下课留下来!现在立刻、马上给我站到外面去!”
厚重洪亮的嗓音在教室里回荡,谭愈认命般闭上眼,随后站起身绕过课桌从后门走出去。
徐主任眼中冒火,目光移向蒋今过,后者才像刚回过神,顶着众人目光匆匆跟上去。
教学楼是背光的,走廊上还算清凉。
微风吹得树枝轻轻晃动,树叶拍打在一块儿发出刷啦啦的响声。
枝头停留的麻雀扇动翅膀,小巧玲珑的毛球飞到空中。
耳边蝉鸣聒噪,夹杂着对面篮球场上球鞋在地上的摩擦声。微风吹来,额头发丝跟着轻晃,鼻尖隐约闻到一股独属于校园夏天的清香。
谭愈靠在墙上,冰凉的瓷砖贴着后背,心情好了不少。
他余光注意到从门口出来的蒋今过,一脸心虚和羞愧,在原地来回踱步,纠结怎么和自己搭话。
谭愈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后者听见动静停下来看他,他依旧望着外面遥不可及的蓝天:“你在找厕所吗?”
蒋今过笑着摇摇头,快步走到他身边:“你原谅我了?”
“原谅你什么?”谭愈倒是一脸莫名其妙,“你做错什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蒋今过同他一样靠着墙,两人肩膀碰在一起。
之后便没人说话,都享受着短暂的休闲时光。
咕噜噜…
谭愈没想到最先打破宁静的是自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你饿了?“蒋今过转头看他,“让你早上不吃饭的。”
说完,他停下来思索片刻,又说:“下课咱们还要留下来,咋办?”
谭愈摇摇头,饿肚子是常事,他没放在心上,而且徐主任留人会考虑时间,学校不让学生中午不回宿舍午休。
“你带校信通出来了没?现在几点了?”
“12:03,还剩两分钟。”
蒋今过倒大胆,提议现在就跑去食堂门口,等下课铃响了大大方方走进去。
谭愈不出所料的拒绝了,他可没这个胆子,万一给徐主任气急了要请家长,家里年迈的老人很难走这一趟。
蒋今过看出来了他的顾虑,伸出手拍了两下他的后背:“放心,到时候老师问就说我逼你的,你平时那么乖,他铁定会信。”
没等他开口,就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一路狂奔。
谭愈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停不下来了,被他带着两步并作一步跑下楼,慌乱中十分小心,害怕脚一滑摔下去。
刚到食堂门口,喇叭正好播放下课铃声。
蒋今过拉着他速度慢下来,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取餐窗口,随后选在靠门边的座位面对面坐下。
两人意犹未尽,对视一眼便抑制不住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