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可及》今冰雾

3、第 3 章

　　日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一直延伸到桌脚旁。空气中细细的灰尘显出了影子。

　　咖啡店在这条破败灰暗的小巷子内非常惹眼，白色木栅栏围出铺满塑料草坪的小院，躺椅边上摆放着茶几，光看着就十分舒适宜人。

　　即使爆火的那段时间已过，每天依旧有不少人专门过来打卡拍照。

　　店里的木纹圆桌都铺上了蕾丝边桌布，天花板上悬挂着几盏吊灯。

　　谭愈穿着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身前系着一件深咖色围裙。

　　他擦拭完最后一个马克杯放进橱柜里，将抹布叠了叠，做完这一切后舒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学的做咖啡？”女人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另一只手拿起马克杯递到嘴边。

　　谭愈双手支在台面上：“毕业后去杭州学的。“他思索片刻，道：“怎么样？”

　　“可以，好喝。”乔初潼点点头，放下马克杯，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店里生意不错啊，刚毕业就独立。”

　　谭愈好像笑了一下，说：“行了行了…”

　　乔初潼抬眸看向他，撩了一把长发，唇角含笑，笑起来时脸颊两边挂着浅浅的酒窝。

　　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他们一同向声源处看去。

　　“不好意思，来晚了。”门被反手关上，徐烨笑着走到他们旁边，在工作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

　　他转头注意到乔初潼，挑起眉毛：“班长？！你怎么来了？”

　　“这家店太火了不是吗？今天放假就顺便来打卡，没想到那么巧。”

　　乔初潼是他们高中三年时的班长，说来也很有缘分，两次分班也没给他们分开。平时她在班里和每个人都相处融洽，品学兼优，简直就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们简单的寒暄了一阵子，话题涉及到学业、家庭和工作，回忆起以前发生的趣事。

　　乔初潼提议：“咱们组织开一个同学聚会怎样？聚在一起吃吃饭，唠唠嗑啥的。”

　　“不错！”
　　徐烨扭过头看向谭愈：“你去不去？”

　　谭愈站在他们对面，不知有没有在听，微微一怔下意识道：“去呗，我去。”

　　没过几秒钟，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去哪？”

　　“同学聚会，我想好了，时间定在下周国庆节。”乔初潼说，“先在五中旧校区门口集合，聚会地点到时候再一起决定。”

　　谭愈不置可否，抬眼往窗外看了看，天空被厚重的云团笼罩，唯一一丝光线也被渐渐封住，天气转变得让人出乎意料。

　　他走到墙边摁开灯，原本黯淡的屋内顿时被暖色灯光照亮。奶白色墙面配上原木风家具，一眼望去无比温馨。

　　叮铃铃…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风铃跟着摇晃了两下发出声响。

　　随即一位身穿风衣的男人走进店，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短暂停留一瞬，看见工作台前的三人时，身形明显一顿，又迅速撇过头。

　　“蒋今过，这儿。”角落处女生轻声叫住他，害羞地向他招了招手。

　　蒋今过扭头看过去，不紧不慢地朝她走去。

　　“你好，宋小姐。”他对眼前的女生微微点头，当做打招呼，“很抱歉让你久等了。”

　　宋依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你比照片上帅多了。”她想起昨晚那张发给姐妹吐槽的照片，不免心虚。

　　“有吗？哈哈。”
　　他丝毫不觉拘束，客套几句后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说正事吧宋小姐，相亲这件事不是我本人的意愿……”

　　天空降下小雨，雨点稀稀落落地砸在地上，一点一滴染深了水泥地，在玻璃窗上留下了痕迹。

　　谭愈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时不时点头应付一下，但不吱声。

　　他的目光专注地盯着某一处，思绪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睫毛垂下遮住大半瞳孔。

　　他的脸生得极好，高挺的鼻梁、无意识上扬的唇角，下垂的眼角泛着红晕，从骨子里透露出淡淡的温润。

　　发呆时，总会让旁人感到一股忧伤的错觉。

　　徐烨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不解：“哎，你有在听吗？”

　　谭愈睫毛颤了颤，眼神闪躲：“有、对，有在听…”

　　另外两人转头对视一眼，一同无奈地叹气。乔初潼按了按额头，颇为担忧：“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没事。”谭愈说，“只是偶尔发呆开小差而已，你们继续说。”

　　徐烨皱着眉看他，嘴唇张了张，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有对象了还出来相什么亲？！浪费老娘时间！”

　　不远传来女人尖锐的叫骂声，紧跟着听见杯子重重砸在桌上发出的闷响。

　　宋依脸色铁青，不屑地哼了一声后反手提起挂在椅子靠背上的小提包，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咖啡顺着蒋今过的发丝，慢慢流淌下来，后颈、碎骨处的衣服已是一片狼藉。

　　他早就料到了结果会不欢而散，情绪并没太大起伏，手边没有纸，就用手背揩了一把下巴滴落下的咖啡液。

　　他自动屏蔽了周遭的窃窃私语，尽管能感受到背上粘满了好奇打量的眼睛，仍然能沉得住气。

　　目睹事件现场的徐烨震惊得说不出话，不是因为有人相亲被泼了咖啡，而是因为被泼咖啡的人。

　　他哽了哽喉咙：“我没看错吧…”

　　乔初潼相较于他，冷静了不少：“是的，你没看错。”

　　谭愈面无表情，心中的大鼓却咚咚作响。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在挂钩上的外套口袋里掏了掏，找出一张崭新的方巾。

　　薄薄的布料被他紧紧攥住，如同下了很大的决心。

　　他屏住呼吸走到蒋今过身边，将拿着方巾的手递到他跟前。

　　蒋今过注意到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手，不由得愣住，停下手上的动作，仰头看向他。

　　不知是不是他故意掩盖住眼底的情绪，谭愈对上他的眼睛，仅仅捕捉到一点诧异的足迹，便再没其他情绪，心头的失落一闪而过。

　　蒋今过并没立刻接过方巾，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看得谭愈有些不自在，手依然举着，许久才忍不住开口：“先生，需要帮忙吗？”

　　“不用。”他姗姗回过神，低下头盯了一瞬，才伸出手接过，“谢谢。”

　　方巾拂过发丝，在他的皮肤上轻按了几下。谭愈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走回原位。

　　徐烨一脸八卦的表情：“这蒋今过是不是没认出你啊？反应太平静了吧。”

　　谭愈强牵起嘴角，笑了一下：“要什么反应？我和他的关系没那么好。”

　　这一场闹剧由蒋今过的离开作句号，谭愈望着那扇门，小船在平静的海面上随风漂浮着，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

　　没多久，徐烨和乔初潼被工作原因催促走了，临走前互相存下彼此的联系方式。

　　天色渐暗，客人陆陆续续走光了。

　　他站在窗边一言不发，手掌不自觉敷上玻璃，留下掌纹，呼吸打在上面，热气蔓延开又缩小。

　　平日下雨最多挺半个小时，今天的似乎不太一样，雨点虽小虽散，可连绵不断的到现在都不肯停歇。

　　灰蒙蒙的巷子内行人寥寥，草坪上的躺椅轻微地摇晃着，靠背下积满了一滩雨水。

　　他喜欢这种感觉，安静、舒缓，尤其是在临睡前窗外正下起不大不小的雨，雨声在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墙上的时钟发出的嘀嗒声和雨声融合在一起。良久，他回头望望时钟，动身去工作台。

　　他拿起搭在水龙头把手上的抹布，重新打湿后拧了一下，依旧湿淋淋的。

　　工作台前前后后被擦了三遍，解开背后的蝴蝶结，抬手从脖子上取下围裙，挂在墙上。

　　双手在半空中甩了甩，拂下挽起的袖子，取下钥匙关掉电闸。眼前顿时暗下来，只有微弱的夜光透过玻璃照进来。

　　他拉开门，转身插入钥匙反锁了店门。

　　“你好。”
　　肩膀被人从身后按住，温热的手心隔着布料贴上他的肌肤，有种灼烧感。

　　谭愈诧异地回过头，来人才匆忙撒开手。
　　蒋今过捏着上午的那条方巾，把手伸了出去：“谢谢你。”

　　谭愈动作缓慢地接下，磕磕绊绊的嗯了一声。

　　冷风从锁骨钻进他的衬衫里，竟还热得发烫。

　　“上午的事谢谢你，”蒋今过又说了一遍，顿了顿，“你吃过晚饭了吗？”

　　谭愈摇头：“还没有。”

　　蒋今过连忙道：“那我请你吧，当做答谢。”

　　谭愈认为这么一小件事情没必要做到如此，他肯定蒋今过也认出了自己，但他不愿再和他有太多交集，努力把他当作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正当他刚张开嘴想拒绝，却被堵了回去。

　　“我不喜欢欠人情，大的小的都一样。”

　　他神色淡淡，似乎没其他心思。

　　谭愈听不出有哪不对，几番周旋，总感觉有一条线引导着他，最后还是莫名其妙的同意了，准备一同前往饭店。

　　他们并排走着，两人的肩膀距离不过两个拳头，谭愈想再往边上靠靠，又觉得不太礼貌，索性就这么耗着。

　　天上下的“毛毛雨”落在头发上，一小粒一小粒的跟沙子差不多，像白砂糖。

　　小巷里没有路灯，全程仅靠着头顶的月光认路，他们便这样一路无言。走出巷子，眼前瞬间明亮了许多，也更热闹。

　　谭愈偏头看向街对面，每家店铺都亮着灯，人行道上摆放着一两个小吃摊。

　　蒋今过开口：“去哪？“

　　谭愈不经常在这一块儿吃饭，只好说：“随便，看你的。”

　　身边的人似乎认真琢磨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继续走。

　　原本谭愈是不算饿的，打算下班后回到家直接睡觉，但跟着蒋今过这样走，走着走着肚子便开始咕咕叫了。

　　蒋今过带他穿过马路，走过小凉亭，再往前走一段路，然后走进公园边上的一条小巷。谭愈往旁边看，竟看见过时已久的失恋博物馆，只不过早已废弃了。

　　“到了。”蒋今过深呼吸一口气，“前面有一家卖猪脚饭的，我昨天刚从重庆回来，不记得多少饭店。”

　　等他们在餐桌前坐下，谭愈才发现自己的脸烧得厉害，他不知道有没有红透了，让蒋今过看见总归是有些尴尬。

　　蒋今过点了两碗猪脚加鸡腿。他们面对面坐着，谭愈垂眸注视着桌面上的纹路，薄唇绷成了一条线。

　　相顾无言。

　　总比开口说话强，说多了容易露馅，他的优点里没有情绪稳定、有自制力，面对昔日难以言说的人，还是很可能会当场洒泪。

　　饭菜被服务员端上桌，谭愈才有所动作，抽出一张纸紧张地胡乱擦了擦筷子。

　　这碗猪脚饭看一眼就知道不太新鲜，和他平时点的外卖没两样。全部食材装在饭盒里，需要时放微波炉叮一下装盘，就可以直接端上桌了。

　　他一点点挑出小米辣，包进纸里。

　　蒋今过悄咪咪地瞅了他一眼，低头拌饭。肉、蔬菜和米饭被他混合在一起，一口下去什么都有。

　　对面的谭愈反而井井有条，一口米饭一口菜，精准把控两者的量。从小被奶奶带大，老人最讲究行为举止，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养成这副死板的样子。

　　蒋今过边用筷子扒拉饭菜，边说：“谢谢你给……”

　　谭愈打断他：“你已经谢了我三遍了。”

　　“啊…是。”蒋今过自嘲般笑了笑，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嚼了几下后咽下去，“你给我的感觉好熟悉，我们应该认识？但我记不起来。”

　　说完，自觉冒昧：“无意冒犯，没有其他意思。”

　　明明话里带笑，却字字扎心。

　　谭愈的动作顿住，筷子插进饭里。

　　从始至终，蒋今过的反应行为一律正常，异常的是为了归还方巾特意约“陌生人”吃饭，因此谭愈在觉得麻烦的同时有点小欣喜，欣喜的是自己被人放在心上。

　　最后才发现，他对每一个向他自己施以援手的人也是如此。

　　希望的火苗被冷水浇灭，地上的残骸似乎在讽刺刚开始的自作多情。

　　他默默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沉
　　住心中那份压抑。

　　后来，没人冒出一个字。

　　谭愈站在店门口，往两边看了看，抬脚准备走的时候被结账完出来的蒋今过拦下。

　　“时间也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蒋今过面色如常，依旧是冷淡、辨不出情绪的语气。

　　谭愈眉眼闪动了一下：“不用了，我也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他把后四个字咬得很重，黑暗中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他停顿了一下，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