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可及》今冰雾

2、第 2 章

　　车站离得不远，走五分钟就到了。

　　他们上了车，谭愈挑了个背光靠车窗的座位，徐烨跟着坐在他后面。

　　等时间到了，司机在外边掐了烟，上车关上门发动汽车。

　　轰隆轰隆…
　　车身开始剧烈摇晃，一颠一颠的。他的头抵在玻璃窗上，不受控制地撞了几下，疼得牙痒痒。

　　“嘶…”他揉了揉被撞疼的脑门，侧头看了一眼徐烨，徐烨已经闭上眼开始酝酿睡意。

　　长长的车身缓缓拐进公路，扭头望向窗外不断变化的街景，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新生入学那天，人满为患。
　　谭愈提着沉重的跛脚行李箱，肩膀上扛着用床单包裹的床上用品。

　　数不清前一天晚上奶奶特意洗的白鞋被踩了多少脚，额头不断冒出汗珠，后背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紧贴着身体。

　　连呼出的粗气都是温热的，这副模样他不敢想象有多狼狈。

　　八月末的天气如蒸笼般，地面都变得烫脚，偏偏周围除了人什么都没有，找不到阴影处让他遮阳，只好一鼓作气扛着行李走到宿舍楼下。

　　他站在边上，把行李箱靠墙放着，巨大的包裹摆在行李箱上，摇摇欲坠。

　　“同学，你是几楼的？”一声清列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他怔了一下：“四楼。”
　　“好巧，哪间寝室？”
　　“412。”
　　“舍友！”男生咧开嘴笑得更欢了，上前一把搂住他肩膀，“缘分呐！我带你上去。”

　　谭愈被他弄得身体摇晃了一下，与他肌肤接触的地方发凉，鼻尖残留着他锁骨间的清香，不由得愣住。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地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能上去…”

　　话音刚落，男生放开他，不顾拒绝，抓住包裹扛起来：“走吧，你赶紧跟上！”

　　后来，第二次遇见那个男生是在教室里。他很自来熟，第一天就和班里同学打成一片，男生被围在中间，没注意站在后门微微怔愣的谭愈。

　　晚自习第一节课，班主任一脸严肃地站在讲台上，双手绕到身后，挺着啤酒肚。
　　“现在开始点名。”

　　每念到一个名字，谭愈就会往后排窗边坐着的男生投向目光，又迅速收回去，生怕让人察觉到踪迹。

　　终于，到第三十七个名字时，男生举起手。

　　他把这三个字记下，小声咕囔，三个字在他心上滚了一圈，像吹自制的劣质泡泡水，小心谨慎，但字正腔圆。

　　不知不觉，课本目录上被他用笔端端正正的誊上字，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终点站万峰林景区到了，欢迎下次乘坐本车。］
　　车厢内响起语音播报，笨重的车身驶入停车位，徐徐停下。车尾的排气管重重地泄了气，前后门逐一打开。

　　乘客一个个站起来，拎起大包小包，叫上同行的人。嘈杂声渐渐大起来。

　　谭愈撑着靠背从座椅上挪开屁股，两条腿又麻又软，用力跺了跺脚，拍醒徐烨后，一起跟在队伍后面下了车。

　　从大门进去，左侧是服务厅，门口停着三四辆观光车，右侧是小公园配上凉亭，全部被树荫笼罩，凉爽了许多。

　　再走一段路，便是分叉口。这段公路平时车流不多，许多游客在中间随意穿梭。

　　穿过马路抵达对面，最先看到一处小巷子，尽头是铺满绿地毯的废弃民宿。里面饭馆便利店居多，最显眼的却是左手边的租车铺。

　　店里横横竖竖摆满了车，山地车、小电驴、三轮车…两三轮车一应俱全，让人眼花。

　　徐烨走到老板娘跟前，问道：“租电动车多少钱啊？”

　　老板娘把桌上的表格往后翻了两页：“两个轮子的40，三个轮子的70。”

　　徐烨回头：“你租哪个？”

　　谭愈扯了扯嘴角，没回答他，反问：“你带我来就是为了骑车？”

　　“不然呢？来万峰林不骑车，就像…像蛋炒饭不加蛋。”徐烨伸手摸了摸深黑色小电驴的车灯，抬起头看向老板娘，“就这个了！”

　　说着，手掌拍了两下车头。

　　谭愈无奈，只好也选了一辆电驴，一深一浅。他们填写完资料，徐烨率先坐上车，骑了一小段距离。

　　离谭愈上一次骑两轮车已经是四年前。他坐上车，双手握住把手，用三根手指轻轻按住刹把。双脚放在两头，脚尖轻触地面。

　　右手腕往后稍稍一扭，起步不算很猛，但也需要适应。

　　他熟悉了一分钟，找出感觉。

　　“你先走，我跟着你！”他冲前面的徐烨喊道。

　　一前一后骑到桥头时，不约而同的刹住车。

　　他们在原地远远望了一眼，行人明显多了不少，两边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摊位，对面还有一辆黑色轿车在人堆里小心翼翼穿来。

　　谭愈一只脚放在踏板上，一只脚踩着地面，在夹缝中一点点挪动，生怕碰到人或车，兜里屈指可数的余额可经不起折腾。

　　好不容易挪了过去，顿时觉得宽敞了许多。徐烨向前方摆摆手，示意直行。

　　谭愈点了点头，老实地追上他的尾巴。

　　上山的那条斜坡的坡度很高，以至于谭愈感觉如果自己租的是共享电动车，爬到一半就能迅速体验自由落体。

　　过了那段路，后面算得了平稳。

　　路边与森林差不多，高大的树，杂草丛生，一打眼望过去，整座山绿油油的，仿佛冒着暑气，路面上还会黏着四五片落叶。

　　“我们去哪？”谭愈扯开嗓子，碎发都被风吹到脑后，敞开的外套装满了风而鼓起。
　　“不知道，一直往前骑吧。”

　　十月节假日的最后一天，两位少年脚蹬着自行车，吃力地爬上山，遇到滑坡时总会放开刹把一口气滑下去。

　　被汗水划过的地方，异常清凉。

　　他们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在田野中你一言我一语，在微风中大声唱着《稻香》，一句接一句。

　　谭愈在此之前压根没碰过自行车，不知怎地，他和蒋今过约好假期出来骑车的那天，莫名的无师自通了。

　　尽管这样，他还是费力的蹬了几圈，才勉强和蒋今过并排。落后一点，就赶紧追上去。不然再想去追的时候，按照他的能力早已来不及了。
　　美好的一天在落日的那一秒结束……

　　科技在创新，人类在进步。
　　不管怎么，现在的谭愈还是觉得自动的才自在、舒服。

　　不知道骑了多久，屁股早已没知觉了，肩膀一片麻木，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放在车把上的手。

　　“干哪来了？”谭愈逐渐意识到不对劲，放慢移速，上下打量起这个小镇，“徐烨你大爷的，你他妈认路吗就乱带！”

　　徐烨随即停下车，回头看他：“我不认路啊，所以才说一直往前骑的。”

　　哔哔…
　　哔哔…
　　小电驴发出响声，谭愈顿感不妙，连忙低头看显示屏，电量上的一格红色示意他没多久就会被迫停下。

　　他一拍脑门：“完了完了，车子要没电了…”

　　徐烨退到他身边，无所谓道：“打车呗。”

　　“这车咱要还回去的，打个屁的车。”他抬眼望去，虽说这里是小镇，一条街都是自建楼，但没一家看上去是有人住的，灰尘给原先雪白的墙壁改了个色。

　　他揉了揉太阳穴：“原路返回，能骑到哪就哪，到地方再想想办法。”

　　徐烨点点头，绕了一圈后骑在前头。谭愈脚踩在地上推，依旧是绕了一圈后跟上去。

　　这条路放眼望去没有尽头，没想到小电驴的最后一格电那么耐用，他们还是离开了这座小镇，在田野边上的土路才停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下泥泞不堪的道路，心里五味杂全：“叫个货拉拉吧。”

　　徐烨估算了这道小路的宽度：“货拉拉进不来，前面就是大路，你先推过去。”

　　谭愈只好下车一只手紧握车把，一只手按住座椅，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

　　徐烨说得对，再往前推五分钟便是大路。他在手机上叫了一辆货拉拉，把车搬到后备箱，回到将军桥那边直接还了车，叫上徐烨回去。

　　因为是最后一班车，等他们把两张绿票子挤进钱箱里的时候，车厢里早已坐满了人，没有一个空位。

　　他们对视一眼，走到后门的扶手旁，各站一边，充当“门神”。

　　公交车发动时，谭愈身子微微后仰，放在栏杆上的手一下就握得更紧了。

　　前五站没一个人要下车，倒上来了不少人，似乎是旅游团，他们围在一起讨论今天经历的大小事。

　　车厢里变得拥挤了不少，谭愈差点被身后背着斜挎包的男人挤得站不住脚，向前靠了靠。

　　终于在第六站，坐在最后一排中间的大叔站起身，车身平稳停下后挤出人堆，抢在后门关闭的前一秒避免了左腿裤脚被夹住。

　　谭愈对能补上空位没信心，现实如此，在他离开后很快就有人抢先坐上去了。

　　他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行程表，距离终点站还有密密麻麻一大串的站名，心凉了大半截。

　　从上午十一点开始，他就没停下来休息过，虽然大部分时间他是坐着的，精力仍被耗尽得一丁点儿不剩。

　　他把脑门抵在栏杆上，长叹了一口气，佩服自己站着也能昏昏欲睡。

　　“哥哥。”
　　衣角被轻轻地拽了一下，小女孩仰头看他眼里反着光，语气却有些小心翼翼，“我要到站啦，你要坐一会吗？”

　　估计认为自己打扰到了别人，说到后面，音量越来越小。

　　谭愈有些受宠若惊，并没立即答应，等到小女孩到站让开座位后他才敢坐下。

　　顾不上头撞向厚实的玻璃传来的疼痛，偏头靠在玻璃上就闭上眼。

　　全程睡得迷迷糊糊的，甚至还能听到轮胎在地面上滚动发出的摩擦声、车厢内的阵阵低语。

　　抵达终点站时，天色已经很暗了。

　　肩膀被人拍了两下，和上午的场景一样，只不过角色调换了——徐烨拍醒他，一同走下车。

　　“明天还要出来玩不？”

　　“不了…”他打了一声哈欠，眼皮子耷拉着在打架，说话含混，“明天你去咖啡店找我。再见。”

　　徐烨望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耸了耸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