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可及》今冰雾

1、第 1 章

　　触不可及
　　今冰雾/文

　　九月末，天气晴。
　　早上七点的时候下了一场太阳雨，雨后的空气清新了不少，阳光照在柏油路上，弥漫着沥青的腥味。

　　谭愈头一回起这么早，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后脑勺踏实地枕着软包扶手，不一会儿脖子就有些酸痛。

　　手机屏幕被他划来划去，小猫用着惊人的速度跟随他的指示在公路上上蹿下跳，没过了几秒，屏幕上就显示出“是否选择复活”的字样。

　　看着被掏空的复活道具，他闭上眼长吁了一口气，感觉这根本不是什么休闲游戏，胜负欲气得他血压直彪。

　　他烦躁地摁灭了手机，一只手懒散地耷拉在沙发边上。

　　叮咚…
　　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徐烨发来消息约他一起吃早饭。他回：可以，吃什么？
　　Ye：上次那家千里馄饨吧，感觉还行。
　　他一边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衣柜前，一边打字：好，马上到。
　　Ye：快点吧，我已经在路上了。
　　谭愈：那你先帮我点一碗。
　　Ye：……好。

　　他收回手机，在衣柜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件浅灰色卫衣外套，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买的了，上面还挂着吊牌。

　　皱巴巴的，他扯下吊牌，将就着穿上后便急匆匆出了门。

　　正是高峰期，公路上两边的汽车堵了长长的一条，喇叭声和交警的口哨声交织在一起，他能感受到耳膜一跳一跳的，加快了步伐。

　　这会儿人行道上的水渍已经被晒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两个小水坑。

　　他走在树荫下，阳光穿梭在树叶间的缝隙里，直直的投射在地面上，晃得他眼睛发涩。

　　只好用力揉了揉眼皮，干脆半眯着眼，垂眸看向地面。

　　这样不太安全，幸好他反应快，每次视线里刚冒出鞋尖时，马上侧身让开。

　　不知道走了多久，路上已经没多少人了。

　　“喵…”
　　这一声沙哑得有些过分，不像是寻常小猫能发出的叫声。

　　他抬眼往四周看了看，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辆破旧生锈的自行车，而车筐里窝着一团黑乎乎的毛球。

　　他挑起眉，觉得新奇，这一片是居民区，平时人群来来往往，流浪猫生性警惕怕人，自然不会在这里逗留。现在遇见了，担心把它吓走，脚步放轻了许多。

　　那毛球竖起的耳朵动了动，支起脑袋扭过头，露出琥珀色眼睛。

　　看到来人也不怕，恢复原来的姿势，全身都沐浴在阳光里，嘴里发出咕噜声。

　　他弯下腰，直勾勾地盯了它几秒，才伸出手指试探地戳了戳它的腮。

　　小猫非但不抗拒，反而大胆地偏头蹭他的手背。谭愈乐开花了，一只手在它的后背上从上往下抚摸着，一只手挠着它的下巴。

　　咕噜…咕噜…
　　也许是自己的撸猫手法太过娴熟，给小猫伺候开心了，在窄小的车筐里艰难地翻身，纡尊降贵般露出自己圆滚滚的肚皮。

　　“喵。”他学着小猫叫了一声，嗓子不自觉夹了几分，“是谁家的小宝贝呀？怎么自己出来啦～”
　　他尾音拖长了些，声音柔软、温声细语，如同在哄小孩子一般。

　　小猫只是闭眼享受，没理他，也不知道两脚兽咋咋呼呼的在说什么。

　　“黑球？”
　　头顶传来冷淡清润的嗓音，带着几分疑惑。

　　他循声抬起头，呼吸一滞。男人全身上下打扮得和年久的旧小区门口格格不入，他比谭愈还要高出半个头，定制西装完美勾勒出他优越的身材，衬衫上每一处褶皱都恰到好处，西装外套挂在小臂上。

　　视线交汇的那一刻，谭愈不留痕迹地撇开头。
　　表面上有多平静，内心就有多波涛汹涌。

　　他其实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尽管已经有六年的时间不曾见面。眼前的男人与记忆中模糊的身影渐渐重合，只是不再有张扬的少年气息，眉宇间透露出成熟稳重更多。

　　往日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时刻遇见了。

　　真正重逢的那一刻，他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喜极而涕，神情淡淡，仿佛无事发生。

　　蒋今过表情僵住，很快就勾起嘴角，露出得体的职业笑容：“你好。”
　　他瞟了一眼小猫：“黑球很喜欢你。”

　　谭愈不用猜便知道黑球说的是窝在车筐里的主子，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它的画面，觉得十分贴切。

　　他笑了笑：“谢谢。”
　　沉默许久，决定尽早脱身。
　　他垂下眼眸，睫毛遮挡住大半眼中的情绪，不冷不热：“我先走了，再见。”

　　蒋今过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目送他走远，直到身影消失在拐角中。

　　绕过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小学门口，他顺着人流穿过马路走到街对面。

　　饭馆里，徐烨手中捏着汤勺，不断搅和碗里的紫菜汤，对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见他来了不满地撇撇嘴：“路上扶老奶奶过马路了？”

　　“没有，”他拉出桌下的塑料凳，笑道，“堵车了。”

　　徐烨差点把刚喝进嘴的汤吐出来，干巴巴地说道：“不见你有车啊…”

　　谭愈没说话，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细心地擦拭着汤勺。随后低头舀起一颗馄饨，抵在碗壁上把汤过滤掉，吹了一口气后就送进嘴。

　　徐烨把勺子搁在碗边，发出一声脆响，擦了擦嘴：“你今天怎么不去店里了？”

　　“唔……”他果然被烫到了，一时说不出话，只得张开嘴往外吹气，仓促地嚼了两下后就咽了下去，“放假。前几天太忙了，休息一天犒劳自己。”

　　咖啡店开在十分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周边的店铺倒闭了大半，差点变成停车场。刚开业那会儿店里冷清到连续三天没一个客人，时不时去找徐烨蹭饭，后来他全身心投入工作，没日没夜地研究新品练习技术。

　　天不负有心人，一周的时间，情况便开始慢慢好转了。最热闹的那段时间，根本闲不下来，天天满客，预约也推到了一个月后。

　　每每想到这，他便会感叹自己踩了狗屎运，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被发掘，真是奇迹。

　　“那你别急着回去了。”徐烨说，“待会有没有空？”

　　他点了点头：“一整天都有。”

　　他又舀起馄饨重复刚才的操作，前车之鉴，加上不信邪，入嘴前比上次多吹了两口。没想到还是烫嘴，噎在喉咙，脸憋得有些发红。

　　徐烨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从裤缝里扣出手机，看了一会后移开视线：“你和蒋今过还有联系吗？就高二转走那位。”

　　“sei、谁？”他舌头还没捋直，说话含混，一脸莫名其妙，“你提他做什么？”

　　“没什么的，只是听同事说他现在自己创立了公司，还算小有名气。”

　　说完，谭愈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心头泛起一阵酸苦，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往事——
　　那年的不辞而别、注销的微信账号……他一件都想不通，也不敢想通。害怕这一切似决裂行为的缘由都指向他。

　　徐烨见他两眼放空，一动不动，伸手举在他眉头间上下晃动。
　　“你怎么发起呆了？”

　　他忽地被拉回神，愣了一下，有些慌张的往嘴里塞了一颗馄饨。

　　徐烨看了他一会，说：“你搞快点哎，我带你去个地方。”

　　谭愈哽着喉咙：“去哪儿？”

　　“万峰林。”徐烨站起身，隔着布料摸了摸衣兜，“我出去透透气。”

　　馄饨皮似乎比以往更厚些，像没煮透就着急捞上来。不知是不是刚才情绪突然跌落的缘故，没多少胃口，没吃几口就撂下勺子。他抬头瞟了一眼，透明玻璃里常挂着笑脸的中年男人换成一位面生的小伙子。

　　“走吧。”
　　谭烟双手插进兜里，靠近徐烨没几步，就被他身上散发的烟味扼住了喉咙。

　　他捂住鼻子，连忙往后倒退，眉头紧锁，能夹死一只苍蝇，就差把“嫌弃”二字写脸上了。

　　徐烨见他如躲瘟神的反应，哭笑不得：“真没抽。”说着，把两边衣兜里的布料扯出来。

　　谭愈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明显是不信的：“骗谁？你自己闻闻烟味有多大！

　　他对烟酒的气味一向很敏感，朋友圈自然而然的为他立了一条规矩：有烟酒，无谭愈。有谭愈，无烟酒。

　　他们都很默契遵守着，有谭愈的局基本不会抽烟喝酒，实际上也没那么严格，只要不让他闻到强烈的气味，随你咋抽咋喝。

　　“冤枉…一大爷抱着那么长的烟筒从我旁边走过去，我都被熏得不行。”徐烨把两只手分开一段距离，“怎么可能没点味儿？”

　　谭愈将信将疑，刻意和他隔开三步：“行了行了，不是要去万峰林吗？先去坐公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