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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戌时三刻,凤华街,你们两别忘了。”
      薛蒙送黎岁二人到杏花巷巷口。

      “忘不了,你都唠叨一路了。”
      陈云紫怀抱着从千衣坊买回的新衣,兴高采烈地跑进院子。

      “哥,看岁岁给你买了什么……”
      她的笑容凝固在唇边,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哥!”

      陈山青躺在地上,血水自他身下蔓延,染红两个没来得及上色的花灯。
      上面绘有嫦娥奔月的图案。

      陈云紫抱着陈山青痛哭:“哥,你怎么了?你醒醒,你不要吓我……”
      陈山青身体冰冷,已没了生气。

      “山青哥。”黎岁伤心失措,忽然想到榻上的陈奶奶,踉跄着奔进屋子。
      一道红色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那是她的房间,此刻门半开着,谢濯从中慢慢走出。

      黎岁双腿僵硬,再无法向前一步。

      谢濯找到她了。

      “是你杀了山青哥。”她颤抖着道。

      谢濯瞳色漆黑,颠倒黑白道:“怎么会是我呢,师姐才是凶手。”
      “师姐明明答应过我,永远不会离开我。”
      “是师姐先背叛了我,是师姐先骗我的。”
      “如果师姐不离开我,他就不会死。”

      师姐!师姐!师姐!
      没完没了!
      黎岁顿时头皮炸开了。

      “我没有说过那些话!”
      她大喊:“我不是谢一昙……”

      “闭嘴。”谢濯冷冷地道。

      “我不是你的师姐,谢一昙已经死了。”

      “我让你闭嘴。”谢濯掐住黎岁的脖子,眸光凶狠又可怕极了。

      “你放开岁岁!”
      陈云紫冲进来,手里多了一把菜刀。

      黎岁拼命摇头:“小紫,你不要过来。”
      不要靠近谢濯,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然而愤怒已经让陈云紫失去理智,她听不进任何声音,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谢濯。
      为哥哥报仇。
      救岁岁。
      ……

      谢濯抬手穿过陈云紫的胸膛。

      鲜血溅在黎岁脸上,她闭了下眼。血是温热的,几乎要灼伤她的肌肤。
      陈云紫缓缓倒下,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
      嗡的一声,黎岁大脑一片空白,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滑落至谢濯的手上。

      谢濯松开了手。

      黎岁胡乱用手去堵那不断冒血的窟窿,哭着哀求道:“小紫,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岁岁,你快跑……”
      陈云紫咽了气。
      再也不会笑着叫她岁岁了。
      黎岁感觉有一把重锤砸在心上,砸得好疼,疼得心都一寸寸地碎掉了。
      她泣不成声:“是我害了你们……”

      如果她没有跟他们回家,他们就不会丧命于谢濯魔掌之下。
      愧疚之情似无底漩涡,将黎岁卷入其中,她双眼空洞,似丢了魂的木偶,只是眼泪还流个不停。

      谢濯屈膝蹲下,凝视黎岁许久,抬手拭去她脸上泪痕,“师姐,我们回去吧。”

      黎岁缓缓抬眸,眼含赴死之意,骤然挺刃相向,势要置他于死地。

      被匕首刺中,谢濯仍面不改色。
      他附身埋首在黎岁肩颈处,握住她的手,稍稍用了点力,匕首又没入一寸。
      魔鬼低语一般道:“师姐,单凭一把匕首是杀不死我的。你要挖出我的心脏,用业火焚为灰烬,方可终结我的性命。”

      暖息拂过脖颈,黎岁全身止不住发抖,她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她怒骂一句:“疯子。”

      谢濯轻笑,面色忽变。
      只见创伤处血流汹涌,冒出缕缕黑气,一股强势的妖气正疯狂侵蚀他的伤口。

      他有些许诧然:“这是扶菱的匕首?”

      黎岁默然不语,盯着插入他胸口的匕首,希冀扶菱的妖力能使他□□溃烂而亡。

      黑气在谢濯体内肆意横行,逐渐攀上他的面部,惨白皮肤下,黑红脉络清晰可见。
      他覆上黎岁后颈:“师姐先睡一觉吧。”

      林间阒然无声,一轮圆月高挂天际。

      谢濯盘腿坐在树下疗伤,赤野盘踞在他身前,正帮他吸食伤口的黑色妖气。扶菱的妖气相当棘手,一时半会很难疗愈。

      黎岁动了动,手掌压到枯草树枝,细微的声响在静谧的环境中被放大数十倍。

      谢濯睁开眼,嘴角一抹浅浅笑意。
      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师姐稍等片刻,待我解了身上的毒,就带你回魔峡谷。”

      黎岁哭得双眼红肿,这会儿却很平静:“你要我回去继续陪你演戏,直接把我带走就是,为什么要滥杀无辜?他们与你无冤无仇,只是好心收留了我……”

      “不过几条贱命,师姐何必挂外。”
      很是轻蔑的回答。

      黎岁道:“他们是我的朋友。”

      “我恨你。”
      她从牙缝里挤出。

      她恨谢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剥皮抽筋,为小紫和山青哥报仇雪恨。
      她更恨自己。
      都是因为她这张脸。
      她宁愿死的人是她。
      铺天盖地的愧疚和绝望压得黎岁喘不上气。

      “师姐恨我也好,厌我也罢,我都不在乎,反正我与师姐是注定要纠缠一辈子的。”谢濯不甚在意道。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他们永远都要纠缠在一起。

      凄凄夜风吹动纷乱的树影。
      黎岁拾起手边的树枝,往脸上划了一道。

      ……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赤野吐着蛇信子。

      谢濯睁眼,施法毁掉黎岁手中的树枝,见她不死心,跨步上前,捏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你疯了!谁允许你动这张脸了?”

      鲜血混杂着眼泪流下,衣服上血迹斑斑。
      黎岁满脸的血,倔强地道:“我不是谢一昙,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黎岁。”
      “我叫黎岁,你听清楚了。”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她本想撕下自己这张招惹祸事的脸,奈何撕不下来,转念一想,当着谢濯的面毁了自己的脸也不错,让她这张跟谢一昙相似的脸彻底消失,戳破谢濯一直以来的自我欺骗。

      “你休想让我做谢一昙的替身。”

      看着谢濯愤怒扭曲的面容,黎岁很想畅快地放声大笑,但伤口实在太疼了,稍微扯一下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谢濯兀自笑出声。
      “替身?你配吗?”
      “你连我师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有什么资格做她的替身。”

      黎岁反唇相讥:“我不配,那你为什么折磨我?为什么逼我画画?为什么杀我的朋友?你做这一切,不就是想把我困在你身边,陪你演师姐师弟相亲相爱的戏码,满足你恶心阴暗的心理。”

      谢濯阴沉着脸,声色阴郁:“我警告你,少用这副语气与我说话,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警告似乎起到了作用,她没再说话。
      谢濯为她治疗脸上的伤,无声地告诉她,无论她做什么,都是徒劳。

      黎岁偏过头,“谢濯,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就算把我的脸换成你师姐的脸,我也不是她。她已经死了,跟她心爱的人死在一起。她活着的时候,你得不到她的一丁点喜欢,她死了,你找不到他的尸体,所以也只能对着我发疯。”

      她破罐子破摔道:“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谢濯垂眸看着黎岁,“你想求死?就凭你擅自损坏你这张脸,你就失去了死的权利。”

      听到这话,黎岁如坠冰窖。
      如今她连自己的生死不能做主了。
      早知那一刀该捅在自己身上,死了一了百了,总好过被杀人犯囚禁余生。

      “我不怕你!”黎岁为自己壮胆。
      反正已经惹恼了谢濯,她不能怂。

      她什么都不怕了。
      她要谢濯恼羞成怒杀了她。
      她要用最难听的话骂谢濯。

      “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你。”
      “你师姐根本不在乎你。”

      谢濯突然退后半步。
      黎岁以为自己的话戳到了他的肺管子,正欲再说几句,就见一紫色光芒落在身前。

      地面瞬时裂开一条缝,隔开她与谢濯。
      扶菱一袭紫衣,自幽暗林间飞来,二话不说便与谢濯颤斗起来。

      风卷树倒。
      扶菱又一次及时出现,救她于水火。
      黎岁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她胡乱选了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跑了。

      层层叠叠的树叶遮蔽月光,裙摆被灌木荆棘划破,脚踝被刺伤,她一直跑一直跑,被石头树根绊倒,又爬起来继续跑。
      她不知何处是终点。

      她没有家。
      她只想回到杏花巷。
      和小紫一起换上新买的衣裳,提着山青哥给她做的花灯,踏着朦胧月色,唱着歌曲小调。戌时三刻,与薛蒙他们汇合,在人山人海中挤来挤去,猜灯谜吃月饼赏圆月。

      可是这些都无法实现了。
      前方也无路可走。

      头顶月亮看着比平时大了一圈。

      远处的红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黎岁想到自己第一次偷看恐怖片,里面的长发女鬼阴森可怖,也是满脸的血,她被吓到了,抱着小熊玩偶跑到爸爸妈妈的房间,想跟他们挤着睡。

      她太害怕了,敲门的力气大了些,弟弟被她吵醒了,嚎啕大哭着,怎么也哄不好。

      门打开了,她先咧开嘴笑。
      爸爸很暴躁,踹了她一脚。
      心口好疼,小熊玩偶也疼。

      那天晚上她疼睡着了。
      但之后的半年里,她都不敢关灯睡觉。

      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感再度席卷而来。

      岁岁,我好疼啊。
      岁岁,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岁岁,你下来陪我好不好。
      ……

      “好。”
      细语呢喃被微风揉碎,飘然落入漆黑深渊。
      黎岁追寻着那道声音,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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