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尾青青》种夕阳

24、第 24 章

　　马车驶离平阳郡，没有绿萝在旁叽叽喳喳，一下子安静许多，黎岁心里空落落的，偷偷抹了抹眼泪。

　　晏临安掀起眼皮看她：“哭什么？”
　　黎岁如实道：“我想绿萝了。”
　　晏临安：“想她做甚。”
　　那小妖不在，他耳根子清净多了。

　　黎岁唉声道：“如果我没让她帮忙找师傅，说不定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是她自己先提的要求，”晏临安懒洋洋道，“你帮她见心上人，她帮你找师傅，你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没必要为此事困扰。”

　　话是这个话，道理是这个道理，黎岁都明白，就是绕不过来。

　　“这世上找不到比她更蠢的妖，甘愿为一个相识半月的人灰飞烟灭。”晏临安说完，补了一句：“那个常双也蠢。”

　　死者为大，黎岁不容许他用蠢这个字侮辱绿萝，她道：“绿萝和常双痴心一片，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是不会懂的。”

　　说他无情无义？
　　晏临安不悦：“就是蠢。”
　　黎岁正欲反驳，他又道：“难不成你也要效仿她，为了所谓的痴心付出生命。”

　　黎岁默了一默。
　　她当然不会效仿，她虽有喜欢之人，却也明白生命之可贵。况且，她尚有诸多牵挂在人间。
　　半响，她叹息道：“正因为很多人都做不到，才显得痴心弥足珍贵。”
　　晏临安看着她，眼底情绪意味不明。

　　车轱辘碾过碎石，黎岁靠着马车闭目养神，和晏临安一通掰扯下来，她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便开始胡思乱想，想到周望三，小姑娘分别时抱着她不撒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是真将她当成了姐姐。常莲心认小姑娘做义女，往后她的人生该幸福顺遂了。

　　马车停顿下来，外面传来郡守府王管家的声音：“黎姑娘，晏公子，莫家庄到了。”

　　莫家庄少庄主于明日成婚。

　　平阳郡与莫家庄平日里生意往来不少，成亲这样的大喜日子，按理该是常莲心这个少主亲自登门祝贺。
　　但常双仙逝，事发突然，她需留在府中处理后事，听闻黎岁要找的人在莫家庄，便安排了马车一路护送，让他们以常家人的身份堂而皇之进入莫家庄，能省去许多麻烦。
　　简直是一举两得。

　　莫家管家候在大门口，“贵客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王管家与莫管家是旧相识，见面先是寒暄了几句，谈及常双的死讯，莫管家用袖子沾了沾泪，“常郡守一路走好。”
　　又吩咐身旁小厮：“你带几位贵客去厢房歇息，胆敢有丝毫怠慢，我饶不了你。”

　　南厢房西厢房是贵客居住的地方，男女分开住，男子在南厢房，女子在左厢房。
　　小厮应着，规规矩矩在前面带路，到一处长廊，将黎岁转交给一名侍女。

　　黎岁在房中坐了多时，等不到晏临安，正打算出去瞧瞧，门就从外面打开了。
　　晏临安进屋，反手关上门。
　　“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快急死了。”

　　晏临安：“看不出来。”
　　黎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桌上堆满了瓜壳果皮，她脸不红心不跳道：“我等不到你，太无聊了，随便吃点东西有问题吗。”

　　“没问题。”晏临安找了个凳子坐下，想喝杯茶，看到一桌狼藉，顿时没了兴致。
　　“我转了一圈，这莫家庄有些古怪，戒备森严，那些守卫十有八九是魔族之人。”
　　他这是在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或许这莫家庄庄主与魔族也有生意上的往来。”黎岁简单猜测后，坐到他旁边：“找到我师傅没有？”
　　晏临安看傻子似的看着她：“我没见过你师傅，她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

　　“我画给你看。”黎岁翻箱倒柜，翻出笔墨纸砚，胳膊往桌上那么一推，把瓜壳果皮堆成一座小山，腾出一块干净桌面，提起茶壶往砚池中央倒茶水，左手按住墨锭，右手持握着光滑圆润的墨条，在砚面上轻轻研磨，渐渐地，墨汁逐渐扩散开来，变得浓稠富有光泽。
　　她又取了毛笔，在白纸上画了几画，满意地点点头，自信把笔一扔。

　　晏临安看到她的杰作：“你确定你画的这是个人？”
　　黎岁不满他的质疑，道：“五官俱全，有手有脚，怎么不是人了。”
　　这还是她被谢濯囚在魔峡谷，潜心练了半个月才有的画技。

　　她两手捏着纸张，在烛光下眯眼看自己的画作，越看越心虚，“反正我尽力了。”
　　晏临安扶额：“找一把剪刀来。”

　　黎岁继续翻箱倒柜，翻出一把剪刀给他，便见他抽出一张白纸，三两下剪出一张纸片人，应该说是纸片小狐狸。这张纸片狐狸有中指那么长，脑袋圆圆嘴巴尖尖，尾巴宽大异常，比身体还要大。

　　晏临安给纸片狐狸点了一双眼睛。
　　紧接着，他说：“把手给我。”
　　“哦。”黎岁伸出手。

　　少女练剑十分刻苦，无论春夏秋冬，从不因凡胎□□而懈怠，因而手心有厚厚的剑茧。
　　晏临安握紧掌中丝毫不柔软细腻的手。
　　那纸片狐狸忽地一震，抖了抖，轻飘飘站了起来，尾巴一摇一摇的很是可爱。

　　“这是附灵术？”黎岁眼睛一亮。

　　晏临安挑了下眉。

　　黎岁道：“我在书上看到过。”

　　此术精妙，是最好用的探查术法，飘渺往来，无痕无迹，需以己灵魂附到纸片或其他物品上。但有一限制，需在规定时间内完好无损归来，如若中途被人撕毁或其他方式损伤，那么附灵者魂魄也将受到同等伤害。

　　他一只大妖，自然可以在莫家庄穿梭自如来去无踪，用这个术法，是为了带着她一起。

　　“闭眼。”晏临安说。

　　黎岁依言闭上双眼，久违地看到了清晰的世界，也看到了自己的脸。她“咦”了一声，道：“你怎么不提醒我戴面具。”

　　晏临安觉得好笑：“你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脸？”

　　“没想到这么吓人。”黎岁房中没有镜子，她平时洗脸也不会刻意盯着水中的倒影看，所以这是第一次看清自己的脸，有疤的脸。

　　晏临安附在纸狐狸身上，黎岁与他共享视野，轻轻松松穿过门缝，为了避人，时而紧贴地面，时而飞舞空中，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确认叶之音不在西厢房，又去了其他屋子，找遍整个莫家庄都不见叶之音。
　　最后一个地方，是莫家庄少庄主的院子，此刻灯火通明，门外守备森严，十步一守卫，固若金汤。

　　晏临安飞进院中，落在一片叶子上。

　　树下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四十来岁，看穿着举止，应当就是莫家庄的庄主莫明峰。
　　另一人的脸被树叶遮挡，一袭红衣，看其身段气质，应是个年轻人。
　　黎岁猜测或许是那即将娶亲的新郎官。

　　莫明峰声音沉重：“我儿福薄，命不久矣。尊上何时能为我儿续命？”

　　尊上？

　　“明日礼成之后，月升之时。”

　　黎岁脊背一僵。
　　这个声音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是谢濯。

　　谢濯抬起头，眸光锐利地望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嘴角轻轻一翘：“莫大人这庄子，好像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语音方落，树身便剧烈抖动起来，青葱大树瞬间变得光秃秃，绿叶悉数落尽。
　　只一片叶子孤零零挂在枝头。

　　就在这时，一条通体赤红的蛇猛然袭来。晏临安轻松避开，自枝头跃下，径直奔向远门方向，眼看就要逃离险境，却被一股强劲的吸力硬生生拽了回去。

　　“狐狸！”

　　黎岁被迫断了与晏临安的联系。

　　想到晏临安附身的纸狐狸很可能被谢濯撕成碎片，她心急如焚，双手抓住他的肩膀不停摇晃，似乎这样能把他的灵魂摇回来。
　　“狐狸，你不要吓我。”
　　“放手。”晏临安缓缓睁开眼，瞳眸的颜色相较之前深了一些。
　　黎岁坐回原位，发自内心道：“太好了，回来就好。”

　　晏临安嘴角溢出鲜血。

　　黎岁倒了杯茶递到他嘴边，想到什么，小心翼翼问：“狐狸，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强行终止附灵术，灵魂受损，轻则失去意识，重则变成痴呆。他没有失去意识，极有可能变成了痴呆。

　　晏临安与她对视，觑她神色紧张，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都怪我。”黎岁自责，眼泪一颗颗落下，啪嗒啪嗒砸在桌面上。
　　师傅没找着，还害得狐狸痴傻了。
　　她真是个扫把星。

　　晏临安没料到她会哭，怔了一下，道：“你别哭了，我逗你的。”
　　又道：“本来就丑，哭起来更丑了。”

　　黎岁眼睫上挂着泪珠子，愣愣地看着他，破泣为笑。
　　晏临安将食指抵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屋外嘈杂纷扰，阵阵脚步与对话交织，侍卫的搜查已然逼近。

　　黎岁慌忙将笔墨纸砚放回原位，敲门声愈发紧促，大有要破门而入的趋势，瞥见桌上遗留了一把剪刀，情急之下，便将剪刀藏在袖子里，左思右想，又觉得不太稳妥，那些侍卫一打开柜子就能发现。
　　正要重新找地方藏匿笔墨纸砚，忽然被一旁好整以暇的晏临安伸臂揽住。
　　黎岁投以疑惑目光。
　　这人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添乱。

　　“低头。”

　　不知他要做什么，黎岁还是低下了头。

　　“别出声，也别反抗。”
　　晏临安抬手，摘下黎岁束发的绸带，任头发披散下来，遮掩她的脸颊。在门扉被推开的前一刻，粗暴地将她的衣襟往两边扯。

　　门外众侍卫皆顿住了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尴尬。

　　当事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另一个当事人则十分镇定，反客为主道：“几位有事？”

　　领头的侍卫愕然片刻，询问晏临安：“这是女子厢房，你为何在此？”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晏临安抚上黎岁纤细后颈，摸到一条红绳串着的玛瑙项链，细细摩挲，语调慢慢悠悠，“你说，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