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尾青青》种夕阳

20、第 20 章

　　他们向南行了几十里，找到一处落脚之地，是座破庙，庙前牌匾上的字已经掉落。

　　“呼——”
　　“咳咳！”

　　黎岁对着供桌吹了口气，吃了一嘴灰，差点没把肺咳出来。她点燃桌上一只小拇指长的残烛，破庙霎时明亮起来。

　　墙皮脱落，砖瓦破碎，抬头可见裸露的木梁和稀稀疏疏的夜星，中央立着一尊破损严重的神像，蛛网遍布，灰尘蒙身。

　　晏临安立在门外，说什么也不进来。

　　黎岁叹口气，收拾出一块干净地面，铺上厚厚的稻草，再在上面铺件干净外衣。
　　她微微弯腰，做出迎宾的姿势。
　　“请吧狐妖大人。”

　　晏临安终于肯高抬贵脚进入破庙。

　　“这么小，怎么睡？”

　　黎岁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道：“嫌小你自己收拾，两个人挤一挤，不就能睡了。”
　　说完不再管他，到神像后换了身衣裙，抱着脏污的衣裙出来。

　　晏临安仍一动未动。

　　“我是男的。”
　　黎岁点头：“看得出来。”
　　“男女授受不亲。”
　　“所以？”

　　他道：“你睡地上。”

　　听他理所当然的语气，黎岁发出一声笑，“显然你没有认清自己，你是狐狸，而我是人，在我们之间，没有授受不亲这个说法。你要实在介意，可以变回原形。”

　　想到小狐狸软软的毛，黎岁不禁勾唇，一抬头，对上晏临安冷冷的眼神，她敛住笑意，举起右手，“我保证不对你动手动脚。”

　　晏临安还是不动。
　　黎岁懒得与他说了，和衣躺下，“我很累，我要睡觉了，你爱站就站吧。”

　　烛火一会就燃尽了。

　　感受到身后有人睡下，黎岁往边缘靠了靠，只占据三分之一的位置。
　　月光透过房顶窟窿撒下，她睁着眼睛，凝望残缺神像。
　　心中思绪万千。

　　次日清晨，黎岁睁眼，隐约察觉身旁没人，迷糊中喊道：“狐狸。”
　　无人应声，她一下子瞌睡全无。
　　几乎是弹身而起，见狐狸背对着她站在院中，放下心来。

　　她悄声走到他身后，触碰他的肩膀。
　　忽而岁脸色一变。
　　她的右手竟然穿过了晏临安的肩膀。
　　不止右手，她的左手和她的整个人都能直接穿过晏临安的身体。
　　而且，晏临安好像看不到她的存在。

　　“狐狸，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黎岁喊了半天也不见狐狸有反应，托着下巴来回踱步。
　　一觉睡醒，她变成了魂魄，狐狸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说话。
　　这样她要怎么找师傅。
　　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岁啃咬着指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魂魄在这，那她的身体去哪了？
　　黎岁正疑惑，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不是让你走了吗？你怎么还在这？”

　　黎岁愕然看去，来人从外面回来，一头的细汗，看穿着打扮，赫然是另一个她。
　　应该说是占了她身体的人。

　　晏临安语气淡淡：“你不找师傅了？”
　　假黎岁进到院子里：“不找了。”
　　黎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要找师傅，狐狸，你不要信她的话。”

　　晏临安：“当真？”
　　“嗯。”假黎岁径直走进破庙。
　　黎岁在晏临安耳边道：“她是骗子！你一个大妖，难道看不出她是假的？她不是我，狐狸，我在这里，你听得见吗？”

　　此刻万里无云，没有一丝风，墙头树叶静静地悬挂在枝头上。
　　晏临安的流苏耳坠却轻轻晃动了下。

　　他倏地出手，一掌打在假黎岁肩上。

　　这狐狸终于发现不对劲了，黎岁拍了下手，甚至想放两个鞭炮庆祝庆祝。看到假黎岁吐血后，她就笑不出来了。
　　那是我的身体啊，狐狸你下手轻点。

　　晏临安冷言质问：“你是何人？”
　　假黎岁扯了扯嘴角：“我是丑八怪啊。”
　　她话音未落，就被一股妖力高高举起。
　　“还不说实话。”

　　假黎岁脖颈往上红得泛紫，呼吸急促而混乱，便不再装了，“你杀了我，她也会死。”
　　黎岁在旁团团转，只求狐狸听到这话，能够手下留情。
　　晏临安轻嗤：“你以为我在乎她的死活。”

　　什么叫不在乎她的死活。
　　黎岁冲着他的脸扇了几巴掌，忍不住破口大骂：“王八蛋！”
　　假黎岁也骂：“你们男的都是王八蛋！”

　　假黎岁口中钻出半个拳头大小的云团。
　　失去魂魄的躯体，似一朵萎蔫花朵，脑袋和双手无力垂下，坠落在地。

　　晏临安徒手抓住那只状似云团的小妖。

　　黎岁赶忙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疼。
　　肩膀疼，脖子疼，屁股也疼。
　　黎岁龇牙咧嘴。

　　晏临安明知故问：“你还好吗？”

　　黎岁木着脸：“……”
　　很想像那刚才一样，照着他的脸来一巴掌。

　　晏临安提溜着云团小妖，前后晃了晃：“要怪就怪她，是她抢夺了你的身体。”
　　云团小妖挥舞着几乎看不见的双手双脚，痛苦地喊道：“别晃了，别晃了。”

　　冤有头债有主，狐狸可恶，这只小妖更可恶。黎岁盯着她，找不到她的五官，便直接问：“说，你为什么占据我的身体？”

　　云团小妖讨价还价：“你让他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晏临安加大晃动的频率。
　　黎岁制止他的恶趣味，两指轻轻捏着云团小妖，放在手心里，“现在你可以说了。”

　　云团小妖欲语泪先流，哭着道：“姑娘你真好，我没经过你的允许，私自上你了的身，你非但不怪我，还救我于水中。”
　　黎岁无动于衷：“这事稍后再谈，你先回答我的话。”
　　云团小妖小声道：“我只是想借用你的身体，去找一个人。”

　　“找谁？”
　　“常双。”云团小妖说，“我的未婚夫。”
　　黎岁又问：“你是什么妖？”
　　云团小妖答：“莘妖。”
　　黎岁惊奇：“莘妖！”
　　晏临安看向她：“你知道？”

　　黎岁徐徐启齿：“我在古卷上看到过有关莘妖的记载，莘妖多诞生于寺庙道观，凭依香火供养，得以延年益寿。传闻莘妖善解人忧，可应一愿，但需要付诸己命。因其神力，遭到大量捕杀，已于三百年前灭绝。”
　　她目视莘妖，语调中蕴含哀怜：“这么说，你是这世上最后一只莘妖。”
　　“你的未婚夫，他也是妖吗？”

　　云团小妖摇头：“常双是凡人。”

　　她诞生之时，这座寺庙便有颓败之势，因无香火供奉，她的妖力十分微弱，一日之中只两个时辰能化作人形，其余时间都是休眠状态。

　　莘妖不可诞生之地，除非有强大的灵力支撑，否则不出十里便会魂飞魄散。
　　像她这么弱的，最多几百米。

　　她一直是一个人，直到遇见常双。

　　四十年前，被山匪追杀的常双逃到这个寺庙，她用妖术赶跑那些山匪。常双头部受伤目不能视，她照料他半个月。

　　她无名无姓，常双便给她取了名字。

　　蝶音下红药，鸟语喧绿萝。

　　常双说他从前住的院子里，种满了芍药和绿萝，他最喜欢望着窗外的绿萝发呆。
　　常双喜欢绿萝。
　　常双也喜欢她。

　　但造化弄人，常双与她告白那日，她被一魔修抓走，那魔修作恶多端，向她许愿拥有无边魔力，欲为祸人间，她宁死不从，在地牢关了三年，受尽折磨。
　　那魔修修习邪功，最终自食恶果暴毙身亡，她重获自由，强撑着一口气回到这里。
　　常双早已不在。
　　她几乎要消散成烟，用了四十几年修成如今模样，却始终等不到常双。

　　绿萝说着说着，泪如雨下。

　　黎岁的手掌心成了一个小水洼。
　　她唏嘘道：“不是我泼你冷水，凡人性命几十载，你与常双相识不到半月，只怕他已将你忘得一干二净，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绿萝反驳：“常双不是那样的人，他说过此生非我不娶。”

　　黎岁耸肩：“好，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还记得你们曾经的承诺，终生未娶。但四十年过去，他老掉牙的年纪，怎么娶你。”

　　绿萝天真道：“常双老掉牙了也是常双，常双头发白了也是常双，我不在乎他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他是常双。”

　　“若他死了呢。”
　　晏临安一语直中要害。

　　绿萝说话磕巴了，“常双，常双不会死的，他还没来娶我，他怎么能死。”

　　晏临安：“他是凡人。”

　　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

　　“我想再见他一面，哪怕是在他的坟前，我有好多话要对他说。”绿萝贴着黎岁的手心，讨好道：“姑娘，你带我去寻他可好？”
　　“若找到常双，我便满足你一个心愿。金钱、权势、美色，或是恢复你的容貌，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帮你实现。”

　　黎岁心上一动，应了她的请求：“事成之后，你帮我找个人。”
　　绿萝惊讶：“只是找个人？”

　　黎岁敛容正色：“天地万物各有其序，你们的存在本就是有违天道。古卷里句句箴言，凡遇莘妖者，十有八九，贪念横溢，如蛇吞象而不知，最后身败名裂，不得善终。”

　　言及至此，她神色肃穆：“你们的馈赠，表象为天赐鸿福，实则潜藏祸根。”
　　人之一生，冥冥中有定数，所失所得，代价早伏其中。
　　有那么多前车之鉴，她若还重蹈覆辙，就真的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绿萝云里雾里，得出一个结论：“原来我是害人的妖怪。”

　　黎岁扶额：“……”
　　“我不是这个意思。”
　　黎岁懒得浪费口舌与一只小妖谈论大道理，只问：“你知道常双在哪吗？”

　　“平阳郡，他的家乡。”绿萝道。

　　常双说，他们会在那里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