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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装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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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和貌巴都去上学了。
姐姐和貌巴玩儿的很好。
可是小傅卫军还不能上学。但拓说，助听器还没到。又说，将来可能要先去康复医院练习讲话再去上学。
傅卫军这时候还不知道助听器是什么。他只是从但拓怕他听不懂，刻意放慢节奏的手语里拼出来这么几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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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就连昆明也没有足够好，适合小孩子的助听器。要耳内的话还要等待一款进口的。还好但拓脑子灵光，和油灯一起抓住机遇把握风口把珠宝城经营得风生水起，很是红火。猜叔很满意，达班前程远大。作为珠宝城经理的但拓十七岁时的进账就已经相当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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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没有关系。傅卫军这样小的小哑巴。但拓可以养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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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1990。有好有坏。
坏的是，90年代的医疗技术实在很有限。好的是，傅卫军年纪小，很多事情还来得及弥补。昆明的医生讲的很清，孩子不是先天聋哑。是小时候生病高烧用药不慎造成耳聋——但好在，他终究算是语后聋。就是说，小孩子会讲话之后才意外变聋的。他有讲话的基础。如果助听设备跟得上，能重新听见声音，那么经过一定的康复训练，恢复语言功能也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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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阿墨说——弟弟也不是完全不能讲话。爸爸妈妈出事以后，他又吓到了。性子也孤僻起来，更不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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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拓心疼他的小哑巴。
但是又感到有希望治好他的激动。
所以，最好的助听器，他订下了。
最好的康复训练医院，他也在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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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卫军不很明白这些。能否重新听到，能否重新讲话，对他而言，并不很重要——不过——小小哑巴转念一想。嗯——要是能听见哥哥的声音——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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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讲话的小孩儿，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放在心里默默地琢磨。他有时候在心里把但拓叫但拓，有时候把他叫做他，有时候把他叫做那个人，不会怄气不会委屈巴巴的时候，就在心里把人家叫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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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疼爱他的时候他一点儿不挑理。他像石头一样坚强。
有人疼爱他了，他忽然委屈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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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白天。
姐姐也不在，
总跑来跑去和他们姐弟一起玩儿的貌巴也不在。
他也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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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哑巴觉得好无聊。他就坐在房间里看外面湛蓝的天空。看爬了满墙好漂亮好漂亮紫红的花花。云南真好。云南一点儿不冷。他傻坐着，捧着下巴，闭上眼睛，脑子里乱晃的总是但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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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高瘦瘦的，让他觉得很安全。
他从车子上下来，把他紧紧地抱着，好像从天而降把他救走的超人。
他的手很大，给他洗脸的时候一只手掌就能把他的小脸儿全盖上。
他还很温柔。
他对他笑起来，暖融融的，小小哑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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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味道。
洗发香波的清新，一点儿烟草的苦涩，还有很浓烈的，锋利坚硬的金属味儿。小哑巴不知道。那是在珠宝店，整日里衣服上浸染的玉石切割机和砂轮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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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哑巴觉得小小的心里，甜甜酸酸，软软胀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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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要微笑，又想要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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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揉揉眼睛，忽然觉得有一种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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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去找来好多纸，把铅笔歪歪扭扭的削好。
小哑巴坐在阳光满溢，花香弥漫的大窗下，开始画画。
他画了小蜘蛛和小猪，画了姐姐和妈妈，画了圣诞夜，被冉阿让抱走的小珂赛特。
最后画了有宽宽怀抱，有暖暖微笑，有大大手掌，有无穷温柔的，1990年的除夕夜，从天上掉下来的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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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许愿成真了。
小傅卫军想。
他就是老天专门派给我的。
小傅卫军想——有点儿没来由的气鼓鼓的——好像很戒备，很生气，会有人把但拓抢走或者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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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
嗯。
姐姐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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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巴呢。
他本来就是人家的哥哥。
小傅卫军又觉得没有底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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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那些会泄露秘密的画儿都藏起来，就像一只小狗儿藏起来它宝贝的骨头。
然后他打了个哈欠，困倦地躺在他的小床上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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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小孩儿在梦中长长的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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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拓每每在珠宝城忙完一天的生意，回到家，天都已经黑透。
他跟油灯对了帐，草草吃点饭，觉得骨头都他妈的要散架。不论如何——回到十七岁，年轻力壮的身体还是颇扛折腾。
有时候但拓也会觉得——身体会反过来作用于心灵。固然，他的精神是一个四十岁，浸得很苦很沉的中年男人。
可是当他双手插兜，轻快地走在街头，他双眸明亮，气息充沛，臂膀结实，步履矫健，整个人充满热情和力量——他会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心态也在变得轻盈，澄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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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静谧，星河耿耿。
有时候妈妈在窗口偶然看见他的长子摇晃着高大的身体，轻巧地跳过那些中间连着锁链的路障——才会觉得——没错，这是我们但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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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哑巴有一个秘密。就是他装睡。
哎呦，装睡好辛苦，不是每次都成功。
但拓要求他们三个孩子必须最晚九点钟就要上床睡觉。三个孩子在八点半还在小傅卫军的房间里上演枕头大战。到八点四十，但拓妈妈就要来把他们赶小鸭一样赶到楼下洗脸刷牙，换好睡衣然后各自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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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瑞丽没多久，但拓就把阿墨和傅卫军分开了。
嗯。
女孩子十岁了。不应该和男孩子一起睡了。
才分床的那几天，小傅卫军还同但拓很是严重地呕了一场气。不过后来两块巧克力，一只小蛋糕就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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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分开在不同的房间，其实也只是隔了一道薄薄的墙。就算躺进被子里，阿墨也不安分，总是隔空和弟弟喊话。弟弟没法回答她。她就隔空和貌巴喊话。
貌巴有时候睬她，有时候不睬。
傅卫军虽然听不见他们讲什么。但是他的感受很敏锐。他觉得，姐姐总和大她两岁的貌巴怄气。就像他自己总和但拓怄气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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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针，趴，趴的走。
姐姐和貌巴都睡着了。
灯都熄掉。
小傅卫军努力克制着汹涌的困倦。
有时候他能等到但拓。
有时候等不到。
能等到的时候，他就紧紧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缩在被子里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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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楼下亮起一束灯光。风从楼道和开着的小门里闯进来，他就知道，但拓回家了。楼下飘来饭菜的香味儿，这是妈妈又在给最后一波回家的人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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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好像吃饭都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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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多久。
小傅卫军听不到那个人本就故意放轻的脚步声，
但是他能清楚地察觉到木头地板轻微地震颤。
能闻到一点儿牙膏的清冽和金属的坚硬气味儿。
所以他是吃完饭，又洗漱完，睡觉前，才来看他的？
或者他不只是看他。
是看他们。
貌巴呀，姐姐呀，最后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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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如何，他总会来。
他会在他的小床边坐坐。
幸好没有灯，窗帘拉好，天色黑黑。
人家不会发现他“熟睡”的脸蛋儿忽然热腾腾的发红——
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向他倾泻而来的气息——
这气息有时候夹着些熏熏然的啤酒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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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小床上，被注入了一股扎实的力量。
他知道，但拓的双肘正支在小床的边沿，捧着腮，看他。
这些时候，小哑巴会觉得，装睡的艰难，莫名的胆怯个紧张——小小的心在小小的胸膛乱跳。
这或者又还不够。
他又站起身，有点儿粗糙，刮人的指肚摸摸他的脸蛋儿。俯下身，在他额头或脸颊上轻轻地亲一下。
小小哑巴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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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亲他的时候，他凉凉的衬衫的衣领总会痒痒地碰到他的皮肤。
他还会给他掩被子，轻手轻脚地正一正他的小枕头。
最后他大大的手从被子最下面伸进去，把他的袜子脱掉。
因为但拓说，小孩儿睡觉要把袜子脱掉。绑着脚丫难受。
所以小傅卫军从来不脱袜子。
这样但拓就会给他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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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他的袜子脱掉，会再握握他的脚丫，握握他瘦瘦，热乎乎的小脚脖儿。
小哑巴委屈巴巴地想。
我怎么还不长大。
我怎么还不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