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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上帝的玩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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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在矮小的车厢里,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被关在车窗外,安静地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许左右脑门冒出一点汗,又来了,又开始没出息了。
她作为一个记者,平时无论面对多么刁钻的访谈场景,都能够轻松破冰。她心里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就当是在采访。
“平时每天都会有司机在医院门口闹事吗?”许左右随便问了个问题,问完才觉得有点奇怪。
好在季礼很给面子的接上她的话茬,“不多的,可能今天是周一,又是个晴天,人多且火大。”
许左右笑了笑,打了方向盘,“周一的确人多,那季医生今天忙吗,要是忙的话我可以一个人去找高大爷。”
“不忙的,今天我调休,我陪你去吧。”
许左右有点小惊讶,“你是特地来医院的?”
季礼点点头,“嗯,连续值了两个大夜班,换来的周一调休。”
许左右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值得季礼专门换班来接待,还真是,意料之外。
明知道季礼是因为病人的缘故,许左右还是心里泛起一丝丝小涟漪。
季礼向保安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许左右将车子开进了南门后院。
两人下车后,并肩走向住院部的大楼里。
一进入楼里,许左右立刻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味,空气中还夹杂着些许药水的刺鼻味。而右边走着的季礼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许左右暗悄悄往右靠了靠。
路过的小护士们对季礼点头示意,并附上一句“季医生好”,季礼默默点头回礼,许左右偷偷看各个病房里,嘈杂的抱怨声和小声的聊天声一时间全部涌来。
离五号病房还有不到100米的时候,一个个头矮小的小护士急匆匆跑来,奔向他们两人,小护士上气不接下气,“季医生,那个女士,那个女士她又来了。”
季礼依然是一副淡淡的表情,转头对许左右歉意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许小姐,还麻烦您先在此处等我一下,我回诊室处理一下事情。”
许左右看着周围陌生嘈杂的环境,不知怎的,很不愿意让季礼离开。但作为一个记者,许左右的职业素养让她点点头。
不过季礼好像明白她内心的想法,走了几步后,又回过头来接着说,“如果许小姐不嫌麻烦的话,也可以和我一同去,正好熟悉一下我的办公环境,你们后续还要在那采访。”
许左右也点点头,跟上季礼和小护士的步伐。
到达季礼的办公室还需要跨过一幢楼,许左右一路上脑袋转来转去,很是新奇地观察着形形色色的人们。
不过所有的形形色色,在到达季礼办公室后,许左右看见眼前的这位女士,都觉得不足为奇了。
女士穿着高跷的黑色高跟鞋,一件并不日常的小礼服裙,画着精致的妆容,宛如洋娃娃的大波浪栗色长发,眨巴着眼睛看着季礼和许左右。
姓高的小护士把他们带到门口,就默默离开了。
季礼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稳稳走向办公桌后,拿出纸笔,对着电脑,神态自若地说“林女士的身体又怎么了?”
被唤作林女士的美女不高兴地嘟嘟嘴,扑闪扑闪又浓又黑的睫毛,“上次的药用光了,季医生都不回我微信,我只能亲自来开了。”
季礼依然保持着不温不冷地笑容,“上次开的烧伤药膏怎么可能用光,那个量够林女士用一年了。”
林女士又不满道,“我不小心挤多了,用了几次就用光了。”
季礼伸出手,拉过林女士的胳膊,仔细看了看,“你的烫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用药了,而且也不会留疤的,林女士放心好了。”
说到这,季礼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向门外,许左右正靠着门框,低头看手机。
季礼眉眼带笑,“许小姐,进来坐在椅子上吧。”
林女士也才注意到还有个许左右,回头看了一眼。许左右莫名其妙抬起头来,看到的就是冲自己微笑的季礼和一脸怨气的美女。
许左右收起手机,不好意思地坐到前面的椅子上,摸了摸耳垂。
季礼继续对林女士说,“林俞汝女士,下次如果还要开药的话,直接找高护士就行。”
林俞汝瞪着季礼,“不行,病人找医生,天经地义,高护士又不是我的主治医师。”
“可我是烧伤科的医生,林女士感冒发烧找我就算了,皮肤长痘也要找我,好不容易有烫伤了来找我,也来了快一个月了,我的挂号单数真的不需要刷业绩的。”
许左右听到这,实在快憋不住,嘴角忍住抽搐,用手抠了抠裤子。
林俞汝也有点不好意思,想了一会儿,“行吧季医生,那今天我不烦你,我先走了。”
说罢,踩着小高跟,吧哒吧哒尴尬地溜了出去。
季礼合上纸笔,关了电脑,起身说,“不好意思啊,许小姐,耽误你了,我们走吧。”
许左右站起来摆摆手,心想又不是第一次见季礼被搭讪,要是算上大学里的那些年,光是许左右碰见的都超过十次了。
季礼挺拔的身板走出屋门,融入医院热闹的人群里,许左右望着前面的身影,恍惚间回到了九年前。
许左右十八岁那年,敏感又内耗,骄傲又内向。
所有矛盾的形容词放在她身上都不为过,一边羡慕着闪闪发光站在台上备受关注的人,一边恐惧于众多目光盯向自己的场景和时机。若是能够逃跑,许左右一定是第一个跑下台的。
造成这些矛盾的原因,是一次失败的考试。
许左右不是对自己格外完美要求的人,往常考试成绩不如意,她最多沉默个三四天,就又没心没肺地开心起来。但足够倒霉的事,这次搞砸的考试,是高考。
许左右不得不接受一个不喜欢的地方,一个不喜欢的大学。
她从小生活在北方,第一次来到南城,一个一年四季不会下雪的地方,潮湿闷热的空气让她需要大口呼吸才能勉强适应。
她站在校门口,看着白色高楼前浓墨重彩的大字,南城大学,一所以医学学科著名的综合大学。
而她,一名从小立志成为一名新闻工作者的人,不得不向自己的高考分数低头,选择了南城大学的名气,以及它最差劲的新闻专业。
许左右平日里不觉得自己是个骄傲的人,但眼泪确实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许左右,你跑去哪里了,拿到校园卡快回来!”许左右接到了妈妈催促的电话,她抿了抿嘴,抱着报道资料转头离开,走向宿舍楼。
许左右不明白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怎么正常运行18年的齿轮突然就扭转了方向,这不是她期待的大学生活,她感觉到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到。
在一个充满理工科和医学生的大学里,她的新闻专业存粹是为了凑数,体现学校的综合性。许左右一直想去北城的一所大学,它的新闻专业在全国领先,有最好的学科资源。
但许左右和它不是差了4个小时的高铁,而是差了40分的成绩。
许左右抱紧怀里的资料,低头看着石子路,白色帆布鞋踩着石子上,一垫一垫地走着。
她突然萌生一个想法,于是她闭眼祷告。
上帝啊,请给我一个能够开开心心留在这里的念头吧。
许左右悲伤地想着这个愿望,能有什么念头让自己留下来,让自己的心情至少没有这么糟糕呢。
于是她抬头,睁眼,看见,一个圆圆的脑袋,一个身材高挑挺拔的少年,他的脑袋上有一根不安分的翘毛。
他的头发让许左右想起愤怒的小鸟里面的小鸟,脑袋上也有一根同款翘毛。
甚至因为石子路的颠簸,少年走路也会一垫一垫的,于是那根翘毛也来回晃动,许左右感觉它好像在跟自己打招呼。
许左右心情好很多,她抱着报道材料进入了宿舍楼,对于并不满意的未来多出了亿分之一的期待。
第二天,许左右一大早整装待发,穿戴好军训要求的迷彩服。
宿舍里的每一个同学都很友善,许左右格外喜欢一名叫姚晴天的女生。她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精致漂亮,性格也很友好可亲,一见面就给每个室友送了家乡特产。
但终归是刚见面,许左右还没有能和陌生人一起走路的能力,所以一个人提前早半个小时出门前往操场。
她一个人走在没有人的路上,不知为何,又想起昨天那个上帝的玩笑。
这算是什么动力,上帝啊,能不能给她一点具体的动力,让她觉得未来这四年不会这么难熬。
结果她抬起头,又看见了那根摇曳的呆毛。
这次,许左右加快脚步,追到了能够看清楚脑袋前方主人长相的位置。
许左右呆住了,是一张格外清秀夺目的脸,她从未见过如此白皙好看的男生。
许左右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就重重用力地跳了一下,像是白日里放了一颗烟花。
回过神来,呆毛已经走远,许左右脚步加快,也没有再看见他。
军训的这几天,枯燥无味的日子重重复复,大多数人都在打哈欠和站军姿里度过的。
只有许左右像一个间谍,她脑袋旋螺看向校园里每一个角落,试图再次寻找到那根呆毛。
但她始终没能成功,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难不成其实是隔壁学校的学生。
这天傍晚,军训终于彻底结束,被压抑许久的学生们都发疯地想要一起庆祝。
宿舍其他两个女生也都是本地人,所以带着一大筐的脏衣服回家了。只剩下许左右和姚晴天,于是姚晴天提议一起去吃火锅,庆祝这终于结束的苦日子。
吃着吃着,两个人不知怎的就聊到了男生身上,姚晴天八卦地问道,“所以你觉得我们班男生谁长得比较帅。”
许左右认真思考了一下,“好像没有我特别注意到的,我感觉我喜欢的长相还挺少能见到的。”
姚晴天好奇地问,“那你喜欢哪一种类型的长相?”
许左右喝了一口果汁,说道,“漂亮的。”
姚晴天瞪大双眼,“我还是第一次听一个女生说喜欢漂亮的男生,不应该是英俊帅气,高大威猛,阳光开朗,又或者是痞帅坏坏的。”
许左右笑了笑,脑海里不知怎的突然就闪过了那根呆毛的主人,他就长着一张格外漂亮,格外漂亮的脸。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喜欢漂亮的。”
姚晴天也笑了,随口说道,“好奇特的形容,漂亮的男孩子,那确实很少见。”
她又夹了一块肥牛烫进了红油锅里,“不过,我们学校还真有一个格外漂亮的男生,是临床医学部大二的学长。”
许左右夹菜的手一顿,心里突然有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小心试探道,“叫什么”
姚晴天想了想,格外热爱社交的她,这一周已经和高年级混熟了。
“好像叫......季礼。”
许左右嗯了一声,又继续吃肉了,仿佛这件事情对自己毫不重要,只是好奇随口问了问,就继续翻过这一页开启了新的话题。
直到吃完这顿火锅,许左右的手掌里捏的全是汗,她打开手机,在备忘录的第一页,打下“季礼“两个字,长长舒了口气,幸好没忘。
许左右默默在心中念了几遍他的名字,是个很有礼貌的名字,和他的呆毛很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