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缘》竹雨林

31、普通的午后

　　许左右愣住了，筷子挑起的面滑了下去，碗里的汤汁溅出来滴到了她的眼皮上。

　　许左右眨眨眼，又用手揉了揉，再次睁开眼，季礼深邃又温柔的眼睛正盯着她，带着笑意。

　　“很老土的搭讪方式哎，季医生，我没想到你也会用这招。”许左右转移了话题。

　　季礼轻轻歪了歪头，也笑了，他眯起眼的时候最好看，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白皙的皮肤和高挺的鼻梁，组成了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

　　许左右瞬间就想到了很多年前，自己无数次在背后默默偷看季礼，他大多时候都是微笑着，表情并不夸张，带着温柔的疏离感。

　　但当他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咖啡馆外的桂花树下，季礼拎着几杯咖啡，笑着靠在自行车边，白色的卫衣显得他很温暖，阳光就正好打在他的眉眼，挤出了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他好像是被朋友的笑话逗的停不下来，笑得格外肆意洒脱，头高高昂起，让人移不开眼。

　　许左右一直盯着远处在阳光下大笑的男孩，一眨眼，当初离她很远的那个人，如今近在眼前，就在一张餐桌上一起吃饭。

　　而他的笑容，却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

　　许左右心里有点苦涩，老天真是待她不薄，喜欢了很多年的人正坐在自己的眼前，可是自己却在这些年里一直学着如何忘记他，如何习惯不再喜欢这个人。

　　很显然，在她终于成功做到戒掉喜欢季礼这件事后，老天又大手一挥，让季礼再次出现。

　　许左右低下头，又吸了一口面，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难过。

　　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行为，一个在正常人看来都无比容易得到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就是隔了万水千山，隔了整整九年。

　　不知道是因为还在为微博的帖子担心，还是为自己的未来担忧，又或者是因为季礼的突然到来，许左右脑海里充斥着太多信息，一瞬间，她觉得鼻子一酸，于是赶忙把脸埋进碗里。

　　季礼似乎注意到她的低沉，轻柔地用手撩起她马上要掉进汤里的头发，凑近脸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不开心了。”

　　许左右连忙向后躲，刚刚太近了，她的额头能感受到季礼冰冷的指腹，耳朵能接收到季礼温热的呼吸，实在是太近了。

　　季礼完全没有感知到女孩的一切心思，他有点疑惑，许左右为什么突然变得怪怪的，连她红起来的耳朵和脸，都变得不明所以然。

　　“你是不是生病了，许左右。”季礼胡乱猜测着，又靠近一步，不由分说地用手摸上了许左右的额头。

　　许左右彻底石化了，她一动不动，坐在椅子最里的位置，抱着碗，看着季礼认真地用又宽又大的手试探着自己的温度。

　　“怎么这么烫，你真的发烧了？”季礼眼神里多了几分担心，他起身询问许左右温度计的位置。

　　许左右脑子好像真的有点转不过来，一片混沌，其实上周淋了大雨，回家身子一直不舒服，但是好像是为了撑着一口气把微博写完，直到发送出去的那一瞬间，她身体里的那口气才彻底松懈下来，身体才觉得懒懒的，什么都不想动了。

　　季礼照着华姗姗发来的信息，找到了温度计和药箱的位置。他用力甩了甩温度计，然后递给许左右。

　　“夹在腋下，五分钟后我会来取。”

　　许左右听话地接过温度计，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大脑有点清醒，季礼已经在厨房清洗碗筷了，水流声哗啦啦地传来。

　　她回头看向厨房，季礼正戴着她的小狗洗碗巾，弓着腰在洗碗池前搓着她的碗。

　　许左右觉得自己真是神智不清了，居然有一天还能看见这种景象，她用手撑着头，趴在椅背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季礼。

　　眨着眨着，她就觉得眼前一切变得晕晕乎乎，昏昏沉沉，最后一点天光打在季礼的脑袋上，那根倔强的呆毛在光线里逐渐变得很细，很细，然后一切都黑了。

　　许左右在黑暗里满满前行，眼前都是弥漫的黑色雾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她闻到了熟悉的雨腥气，雨水混杂着泥土，带来有点刺鼻的腥气，许左右低头看脚下，浅浅的水没过她脚踝。

　　眼前出现一丝光亮，她抬头看见了吴婷月，手里握着电话，信号连接的另一头，是正在嘟嘟作响的自己的手机。

　　许左右看见自己开车来到吴婷月面前，她们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玉米依然堆在地上，只不过因为下雨天，被盖上了一层薄塑料膜。

　　许左右从手机里划出一张照片，是一堆衣服，最上面放着一条鲜艳的小裙子，吴婷月脸色变了，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冷冷的表情。

　　“所以你大概都知道了？”

　　许左右不知道怎么回复，她努力在脑海里措辞，想要给出一个温和的答案，却发现自己毫无能力，嘴巴变得蠢笨，脑子变得糊涂，手脚也不知所措。

　　“我，我大概，推测到了你做这些事情的原因。”

　　吴婷月突然笑了，她笑起来很漂亮，眉眼弯弯地像是一轮新月，正如她的名字，月色朦胧。

　　她眼里似乎有泪，亮晃晃的。“你觉得高志扬的烫伤，是我做的？”

　　“姐姐，让你失望了，我没有那么厉害，高志扬的烫伤确实是一场意外，或者说大部分是意外。”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我曾经也能感受到幸福和快乐，虽然我爸我妈都不在了，但是我奶奶对我很好，我们两相互依靠，凭借一些救助金和我爸我妈的死亡赔偿金，我也能穿这么漂亮的裙子。”吴婷月看着照片上的裙子发愣，然后开口继续说道。

　　“直到小学三年级，隔壁搬来了高小兵一家四口。我和他年龄差不多大，又在一个学校上学，自然就变成了最好的朋友，我们每天一起去河里捉鱼捉青蛙，一起爬树翻墙，一起做风车，一起捡石子去河里打水漂，一起弹弹珠一起喝汽水。”

　　“四年级下，他爸妈也出门打工了，家里就剩下他和高志扬。我奶奶平日里白天都会去街道上捡塑料瓶和废纸箱，卖到的钱就会攒一攒给我添衣服。于是高志扬邀请我去他家吃午饭，因为是邻居，更重要的是因为是高小兵的家，我就同意了，经常去他家吃饭。”

　　“大人们都不会觉得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小孩子就更不会觉得奇怪。我依旧每天穿着小裙子去找高小兵玩，去他家里吃饭，我特别喜欢风车，高小兵最会做风车了。他做的风车风吹起来转的特别快，我每次都觉得神奇。”

　　“直到有一天下午，是一个特别普通的下午，天气没有很热，也没有下雨或者下雪。就是一个特别特别普通的下午，普通到像极了每一个下午。”

　　“普通到往后余生的每一个下午，我一闭上眼都能想到高志扬脱了裤子对着我露出的神色，我无处可逃，也无处可去，我只能在每一个普通的下午里无限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