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缘》竹雨林

28、屠夫与刽子手

　　消毒水的味道，再次横冲直撞地闯入鼻腔，可许左右竟然嗅出了一丝安心的味道。

　　刚刚接二连三遇到太多措不及防的事情，许左右陷入了沉默，她看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抱着一堆女孩子的衣服，坐在医院过道的走廊。

　　季礼已经换上了白大褂，来找他的护士和病人又围在办公室门口。

　　季礼揪住小高护士，将她轻轻拉到一旁，“你去给走廊里的许记者倒杯热水，她刚淋了雨，你的红糖姜茶如果还有的话，给许记者冲一杯，然后借她一条干净的外套。”

　　小高护士有点意外，但她又不敢胡乱猜测什么，所以只是不可置信地重复道，“许记者？我去给？”

　　季礼点点头，然后担忧地看了一眼门外正翘首以盼的护士和病人，小高护士也回头看了看，瞬间明白了季礼的无奈。

　　于是小高护士坚定地点点头，拍了拍季礼的肩膀，同情地说，“放心交给我吧，加油，季医生。”

　　许左右的眼前出现大片的雾气，她听着周围喧嚣的吵闹声，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地上未干的水渍，让她想起那个站在雨里的女孩，举着一把榔头望着自己。

　　当时雨太大了，许左右看不清楚，她以为那样的眼神是恨，是绝望，是失望。

　　现在抱着这一团衣服，她摸到上面潮湿的水珠，才意识到那样的眼神，可能是求救，是拜托，是无助。

　　那自己到底又算是什么呢，在这场密不透风的救助里，自己到底是值得嘱托的勇者，还是残忍无知的叛徒。

　　眼前的雾气逐渐凝聚成一滴泪水，低落在了一杯伸到眼前的热红枣茶里，泛起一圈圈微笑的涟漪。

　　许左右慌乱抬起脸，看到的是站在面前举着一杯热茶的季礼。

　　他穿着白大褂，里面的衬衣是刚刚打湿的那件，他的头发还没干，眼神温柔地看向自己，“喝点热红枣茶。”

　　在小高护士把茶包冲泡好的时候，季礼走过去拿走了热茶，改变了主意。

　　而此时此刻，看见红着眼坐在这里的许左右，季礼格外确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许左右此时此刻，应该不太想让旁人看见自己脆弱的模样，而且季礼有很多话想告诉她，这些话必须由他亲自来说。

　　季礼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许左右小口小口吹着热气，喝了起来。

　　季礼看见她始终没有放下那一堆衣服，牢牢抱在怀里。

　　“这是吴婷月的衣服？”季礼小心地问道，仔细观察着许左右的反应，生怕她又陷入更深的难过里。

　　许左右果然愣了一下，手里握着那杯热茶，低头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一定，可能需要刑侦部门做详细的鉴定，但里面有一条裙子。”

　　许左右从那一堆衣服里轻轻扯出一条碎花的连衣裙，“这条可能是吴婷月的，我在她家的墙上看见了她穿这条裙子的照片。”

　　两人默契地陷入了沉默，医院走廊里依然人来人往，护士和医生们忙的不可开交，在眼前奔跑，急促地走过。

　　“我有的时候，也会怀疑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正确的，但我从小到大接受到的教育，就是救人。不管这个人，在来到医院之前，是怎样的人，只要来到我眼前，他只能是我的病人，把他救活就是我唯一的任务和存在的价值。”

　　季礼搓了搓纤细修长的手指，开口说道。

　　许左右轻轻笑了，她明白季礼的来意了，也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知道，新闻不应该以一个人的主观意见为主导，它只能由客观公正的基本事实组成，不能包含任何偏见与主导性。上次的报道，我本来是好心，却也没能做到我应该做的职责，比如说我没有认真了解报道主体的背景，没有做好前期调查，没有做好情况核实。”

　　“但是因为他的手术很着急，并没有给我们那么多的时间。”

　　季礼特地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

　　许左右摇摇头，“季医生，你是大夫，你接下来仍然只需要做好你的手术，不要想其他的事情了，都交给我吧。”

　　说罢，许左右站起身，抱着那堆衣服，准备离开。

　　季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手术的时间是在这周五，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来。”

　　许左右点点头，她步履坚定，手里捏着衣物，大步流星离开了医院。

　　她把这堆衣服交给了警局的技术人员，又赶到了杂志社，找到曼姐请了两周的长假。

　　曼姐翘着腿，高跟鞋点在地砖上，一晃一晃的。“两周？你要做什么？”

　　许左右抱着电脑，神色看起来非常疲惫，“我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曼姐，我会在家里做日常的工作，不会耽误基本工作的，就是这个季度的专栏和长篇都没办法做了，我愿意自动放弃我本月的全部奖金和绩效，但最基本的工作我一定会在家里完成。”

　　曼姐敏锐的目光划过许左右眼下的乌青，看着她泄了气的神情，不自觉松了口，“你也该歇一歇了，入职两年一直是全勤，年休假也一天没用过，就当是一次性放了年休吧，工资和奖金都不扣，回去好好休息，调整一下状态再来。”

　　许左右愧疚地摆手道，“不用曼姐，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没等她说完，曼姐已经站起身来，她拍了拍坐得皱了的裤子，挥手道，“快回去休息吧。”

　　许左右只好离开，临走前，林誉成追了出来，气喘吁吁拉住了她。

　　“你，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要休息两周。”林誉成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递给她一包零食。

　　许左右好笑地接过那一大包零食，“这怎么这么多啊，你是仓鼠吗？”

　　林誉成也笑了，他撑着膝盖，躬着身笑了，“你这段时间都不在社里，我没地方偷吃，所以只能自己多买了点。”

　　许左右看着鼓鼓囊囊的零食，突然就想到了吴婷月，想到了她收到塞了满满一肚子糖果的小熊，那惊恐万分的表情。

　　对于普通的小女孩来说，小熊的肚子鼓起来，是塞了满满一肚子的糖果。

　　可对于吴婷月来说，无非是噩梦重演，午夜梦回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肚子鼓鼓囊囊的，塞满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