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缘》竹雨林

20、迟来的轻松

　　许左右和季礼告别了班主任，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肥腻腻的肉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高声喊道“有问题记得找我啊，许记者！”

　　许左右见多了这种人，无非是想她在报道里把自己的贡献和付出夸大到可以和宇宙比肩而立，所有的心思都浮现在那双浑浊的双眼里。

　　季礼发动车子，银白色的车飞驰离开羊东镇，傍晚夕阳西下，车的影子在乡间小路上被拉得很长。

　　窗外依然是一模一样的街景，成片的波浪麦田，高大耸立的白色风车，绿到无边际的山坡，与来时的路别无二致。

　　可车上二人的心境，却与来时完全不同。

　　许左右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沉默不语，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季礼一边看车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副驾的人，她的手不自觉抠着包上垂下来的带子，在指尖绕来绕去，如同思绪。

　　季礼率先打破沉默，“许记者怎么想今天碰见的事。”

　　他声音沉沉的，还带着一丝不容易察觉到的沙哑，许左右这才想起来，他们俩除了早上喝了一杯咖啡，就再也没喝过水了。

　　想到这，许左右肚子里也传来咕噜的声音，自然也没吃过一口东西。

　　不过自己这些年在外工作，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情况早就习惯了。

　　许左右从包里掏出一个能量棒，递给季礼，“你饿吗？”

　　季礼有点惊讶，他没想到自己提出的问题换来的是一根能量棒。

　　他轻轻摇头，温柔地说道“不饿，你吃吧。”

　　许左右看见季礼洁白如玉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意识到了自己的粗心大意，但她也不好意思拨开递给季礼，那样太越界。

　　许左右把能量棒放在车子中间的盒子里，接上了还没回答的问题。

　　“高志扬的烫伤，有问题。”

　　季礼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想了想，又问道，“你的推测是什么？”

　　许左右的脑子里很乱，她总觉得今天看见了很多细节，但它们藏在快速流转的时间里，她一次性被塞入如此多的信息量。

　　一个问题还没有想明白，下一个问题就出现了，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些事后面有联系，可是她说不出。

　　她只能犹豫地说道，“吴婷月遭受的校园霸凌，霸凌者是班长林敏，而林敏和高志扬的孙子高小兵可能存在某种联系，所以我不能断定吴婷月遭遇的霸凌，幕后操纵的人一定是高小兵，这只是我的初步怀疑，这还需要更细的查证。”

　　“其次，吴婷月想删掉我的稿子，我大概率怀疑她对高志扬有某种程度的恨，她最后说的话，他这种人不配活着，这种恨意是很高度的，很激烈的，所以我现在想，高志扬的烫伤真的是一场意外吗？”

　　季礼听完她的话，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吴婷月的外婆，应该也是知情的。她在听你说完，从林敏手里救出来吴婷月之后，并不震惊，她知道吴婷月遭受了什么。但她的重点依然在我们到底知道了什么，所以她们没有告诉我们的事情，显然比吴婷月遭遇校园霸凌更重要，而这件事和高志扬有关系。”

　　吴婷月，高志扬。许左右的脑海里不断闪烁着这两个人的名字，它们排兵布阵，在自己的脑子里来回出现、跳跃，许左右觉得自己还需要更深入的了解与调查。

　　车子稳稳停到了小区门口，季礼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下车去。

　　许左右还对着窗户发呆，她陷入思想的风暴里，没有察觉到已经到家了。

　　突然，她盯着的玻璃上出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然后拉开了她的车门。许左右抬头，是季礼，他正站在自己的车门前，示意这位小姐可以下车了。

　　许左右突然觉得轻松了不少，她笑了笑，紧绷一天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了。

　　“谢谢季医生。”

　　季礼帮她关上车门，锁好车。然后从车后箱里拿出一袋零食，递给许左右。

　　“今天太辛苦你了，本来想和你一起在外面吃，但刚刚医院那边来电话了，说有个病人需要我回去一趟。这些零食你拿着，我昨天晚上逛超市买的，是按照自己口味挑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许左右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她有点懵，季礼居然给自己买了零食。

　　她突然想到大一的时候，在咖啡馆的桌子上，她盯着季礼端着几杯咖啡，走出去分给了一起排练的朋友。

　　她曾经是那么羡慕，羡慕可以毫无目的地站在季礼身边，大大方方地接过季礼递来的咖啡，坦坦荡荡的同季礼聊天、散步，说再见。

　　而现在，如今的许左右，居然都可以做到了。

　　她接过那一大包有点重量的零食，拎在手里沉甸甸的，但她依然觉得很轻松。

　　那么沉重的包袱，别扭的想法，不安的自己，都已经是过去好久好久的事情了。许左右在不知不觉中，和季礼轻松合拍地相处了一天，她的心没有什么起伏，也没什么紧张的感觉。

　　她觉得此刻吹来的晚风，都是轻松且释然的。

　　她很认真地对季礼说，“谢谢你，季医生。你今天一直在开车，真的很感谢你。本来就应该是我自己一个人去，你还特地来陪我，虽然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的病人，但是还是很感谢你，我今天少了很多负担。而且，那会儿在巷子里的时候，如果没你，我可能已经在北城医院的病床上了。”

　　他们俩都笑了，季礼眯着眼，眼尾长长地流漏出他的笑意。

　　“不会的，有我在，你不会受伤的。”

　　许左右听到这样的话，也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她没有羞涩、紧张不安，也没有任何悸动与揣测，她只觉得很温暖，觉得这样的时光很好，很美。

　　许左右挥手告别，“快去医院吧，季医生，忙完记得吃饭。后面的情况，我回去和主编汇报一下，然后再商量商量怎么推进，实在不行就需要借助司法同事们的力量了。”

　　季礼点点头，目送许左右走进小区，也挥了挥手。

　　许左右提着这一大袋子零食，走在小区的路上，月亮高高悬挂在天上，把她的影子照的很长很长。

　　她看着洁白如雪的月色，突然就想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一样洁白的月色，一样长长的影子。

　　她怀里小心翼翼捧着一个风铃，也走在石子路上，只不过目的地是季礼的宿舍。

　　这次，她和季礼说了再见，意思是，下次再见。

　　而那次，她也悄悄和季礼说了再见，意思是，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