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天空之上》来雨今

1、第1章：差生文具多

　　大寒日，桥西区的天晦暗阴沉，令人不耐。
　　父亲和母亲原本正在厨房包饺子，拌饺子馅儿拌到一半儿的时候发现要用的酱油老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底子。父亲去到客厅的橱柜拿了壶新的。
　　返回厨房时他路过了赵方晴的房间，卧室的门半掩着。
　　父亲停住脚步，往里面瞥了一眼，见赵方晴没有看书，而是低头沉迷在手机里。他面含怒色，火冒三丈。二话没说大力推开赵方晴的卧室门，从她手里夺过手机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那是她前几天新买的手机。
　　父亲大声呵斥：“开学之后，我要是看不到你考第一，你给我等着！”
　　赵方晴被他的举动吓着了，甚至以为父亲要动手打她，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本能反应的往后退了一步。她耳根儿发烫，违背着自己的主观意识，很合乎常理的滋生出对于玩手机这回事儿的羞愧。同时她的血液里，暴躁的因子也在不受控的飞蹿到四肢百骸。
　　一番怒骂，父亲拎着酱油瓶气冲冲的摔门离开，走了没多久，她才敢蹲下身子去拾地上的手机，屏幕已经完全碎掉，再按开机键时，已经多了几道彩色的线。一阵恶心和冷意悄然涌进心底。
　　艴然不悦，很快，她恢复了平静。
　　厨房里父亲和母亲的争吵声紧随其后。
　　父亲张嘴就是数落母亲的不是，母亲和父亲互相推脱埋怨着。
　　母亲没好气的反驳，父亲的声音逐渐增大，像是一种来源于原始力量上的压迫感，刺耳且尖锐。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赵方晴已经可以判定结局，因为每次都会以母亲的主动退让来结尾。
　　争吵声渐渐隐没，厨房只剩下刀剁案板的声音……
　　这个家中，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冰箱里坏掉的鸡蛋、断掉的门锁、剥落的墙壁……到处是矛盾，没有一天不存在争吵和情绪。谁都觉得自己过得憋屈，活的委屈，从来不曾真正的换位思考，让人看不到半点正能量。
　　究其原因，可能相爱，但压根儿不懂爱。
　　因为不懂爱，所以从来不是爱，就算是，那也多少带点儿病态。

　　赵方晴从锅里盛了四五个饺子，端着碗钻回了房间。
　　她不喜欢和他们呆在同一个空间里，她也没什么胃口。
　　碗里的饺子皮被她用筷子戳的稀碎。
　　一个都没吃，最后她把碗里的饺子统统倒进了垃圾桶。

　　赵方晴推门离开了家，骨头刺痛，她被凛冽的寒风威胁着。
　　目及之处，昨夜的雪被环卫工人用铁锹推至马路牙子边儿，再要不就是电线杆下，垒的像缩小版的山峰。想起前几天的雪，走路都困难。
　　向北走，赵方晴微微吐了口气，又特别牵强的从新鲜空气里深吸了一口。
　　她只是想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公交站牌。
　　外面，除了冷还是冷。可是那又怎办呢，她有家跟没家一个样儿。

　　风雪天，路上的人很少。
　　右边的口袋里装着她偷偷配的备用钥匙，她不喜欢低头。
　　这样的生活令她厌烦，她在想如何令他们内疚。
　　赵方晴抬头望着头顶的树杈，简练清晰，脉络伸展的乱七八糟。
　　两只野山鸟在树梢处蹦蹦跳跳。

　　成绩退了十名，她就有错了？成绩能代表她的全部？
　　心口的恶气再次涌起，在父母眼中，的确能代表她的全部。他们把所有希望寄予在她的身上，却未曾询问过她是否想背负。她开不开心，从来根本不重要。
　　这个时候，她特别想发泄，跑它个几公里。
　　漫无目的的走，她的存在像个实实在在的游荡者，羡慕着橱窗内从来不曾拥有过的温暖，情绪迷离，让她差点在这个从小长大的城市中迷了路。
　　蓝牙耳机里是一道粤语女声。
　　“何事都反对着我”
　　“梦想活过热血过”
　　“难免中些少会落魄”
　　“沉淀中找到真我”
　　“闭上眼睛会沉默的知觉”
　　“我是我”
　　……

　　出门下雨，半路雨夹雪。
　　无意间瞥见中心广场的大屏幕闪过滑雪场的宣传广告。
　　“滑雪一小时，减重两公斤。”
　　看了看破碎的手机，现在才十二点四十分，她的确需要找个地方打发时间。点开微信钱包，赵方晴打了个出租电话，叫了一辆车。
　　从桥西到云顶，她是一点儿也不认路，绕了好几个村子。车子颠簸，不知道是不是翻了一座山，难闻的气味儿引得胃里翻腾，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与此同时，越往东开，天气也逐渐在变好。
　　幸亏还能看到窗外美丽的雾凇，在强光下熠熠生辉。
　　山的北面是雪，山的南面还是雪，偏偏南面比北面要温润许多。

　　到了滑雪场，工作人员很热情的跟她介绍这里的活动项目。
　　雪地摩托、雪橇、单板、双板……还有各种等级的雪道。
　　人来了，问题是，她不会滑雪。
　　这玩意儿和滑板一个道理？赵方晴扶额，同龄间在上小学时，别人家的孩子都会滑滑板了，她还在玩着没有任何挑战难度的扭扭车。
　　转念一想，凡事都有第一次，他们又不是没有接待过新手。
　　工作人员很识时务的举着个牛皮册子出来，笑咪咪的说道：“我们这儿有陪练，你看你需要不？初级、中级、高级……”
　　赵方晴掀开页子简略的浏览了一遍，小声说：“我啊……我……初级就行。”
　　工作人员很轻易看出她心里的矛盾和纠结，于是想主动出击，顺理成章的拉近和赵方晴的距离，工作人员在一旁很有耐心，语气特别温柔的跟她介绍：“小姐姐，我觉得中级往上的陪练更好，他们都特别熟悉我们这儿的各种赛道。有很多滑雪方面的经验……”
　　话还没说完，东边的U型雪道拐弯处传来一声“哎呦”的惨叫声。
　　赵方晴转头望去，一个男生就那么嗖溜一下摔出了五米远。
　　接二连三从不同的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还有代滑的……看来那一片大部分都是新手，她暗自抹了把汗，忽然觉得眼前这项运动开始危险起来。出于对自己安全的考虑，赵方晴从个人简介里挑了一个中高级陪练。销售人员喜出望外，朝着室内热情的喊了一声：“檀兆，带这个小姐姐去换装备。”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冲锋衣，黑色棒球帽下，口罩更是把脸遮的严实，只露出一双睥睨淡漠的眼睛。
　　赵方晴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到了器材厅，他回过头问赵方晴：“你滑单板还是双板？”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实操起来有什么区别？”
　　檀兆跟她简单解释：“两种不一样，单板先难后易，双板先易后难。第一次滑雪，我建议你先滑双板，单板的话可以在你能学会控制速度后再进一步尝试……”
　　“我滑单板。”
　　赵方晴揉了揉眼睛，斩钉截铁的说道。
　　檀兆并未对她的话作出什么反应，简单应了一声，就去给她取滑板了。
　　赵方晴转过身朝着更衣室自过去。复盘着刚刚的一幕，她觉得自己蛮尴尬的，选择单板的理由单纯是因为酷、帅、看起来好看。
　　换好滑雪服后，檀兆取好滑板在换鞋的沙发边等她。
　　等她穿好鞋，檀兆从右边的木架上取了个雪镜递给她。赵方晴好奇的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观察，接着抬起头环视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可以模仿的对象，大厅里空空荡荡，除了几个服务员，就只剩下她和檀兆。赵方晴最终艰难的说出了那句：“不好意思，我不会戴……”
　　檀兆自然的接过给她带上，然后把雪镜扯到她眉毛上方。
　　赵方晴问：“这个作用是什么？”
　　檀兆回答：“防风、刺眼、强光雪盲……雪地会反射紫外线，还有保护眼睛。”
　　赵方晴：“这个是什么？”
　　檀兆：“护脸。”
　　赵方晴：“作用是什么？”
　　檀兆：“防止你变成高原红。”
　　赵方晴：“……”
　　赵方晴：“大概多久能学会？”
　　檀兆：“每个人程度不一样，学得快的几个小时就掌握了。”
　　……
　　她像个十万个为什么。
　　他对她在专业上的问题有问必答，工作需要罢了。赵方晴确定以及肯定，他不是个话多的人，甚至性格有些闷闷的。
　　“会摔吗？”
　　赵方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秃噜出这么个问题。
　　檀兆突然失声笑了，他反问她：“你觉得呢？”
　　她觉得？她心里一万个觉得最好千万是不要摔，她可不禁磕不禁碰，细皮嫩肉的最怕疼了。
　　檀兆按照流程带她去租借护具。
　　货架上整整14只乌龟，全部被她收入囊中。2只在肩关节、2只在肘关节、2只在腕关节、2只在膝关节、2只在胯关节、2只在小腿肚……1只大乌龟在腹部、1只大乌龟贴在后背扒拉着肩膀、还有1只护着屁股。
　　除了那颗圆圆的脑袋，其他的部位都被隐秘的遮掩起来。
　　果然，差生文具多……

　　“戴隐形眼镜了没？”
　　看着她滑稽的样子，檀兆带着专业态度认真的问。
　　赵方晴摇摇头：“没有，我不近视。”
　　他给她提了个建议：“要不你等会儿先学个借势扑出？”
　　“什么是借势扑出？”赵方晴疑惑的问。
　　“先学几遍摔跤的姿势，找个摔伤程度最小的。”
　　她突然沉默了下来，盯着他的眼睛，说出来的话后天回想多少是有些大言不惭：“我，就不能直接上雪道？”
　　看着她一身乌龟，他温和的回答：“能，跟我来。”
　　檀兆又跟她着重讲了几遍安全知识以及注意事项。赵方晴想，这大概也是陪练的工作，虽然她只记得他强调超过两次的地方，最终也是很有耐心的听完了，毕竟陪练也得对安全负责。
　　“不同的颜色和图形是雪道标识，代表的难度级别也不同，咱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
　　檀兆带她去了绿道，基础道坡度很缓，又长又宽。
　　但，人可不少。
　　上了滑雪场，看着专业级赛道上的速度与激情，她把所有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