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月见葵野

6、婆婆纳

　　等雨点打在了身上，白芷听才开始后悔。果然人不能抱有侥幸心理，既然天气预报说了要下雨，出门还是要带伞。

　　雷阵雨总是突如其来的，三两秒就足以打湿一片衣服，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白芷听出门前把伞忘记了，夏晴也更是连天气预报都没看。雨越下越大，两个人随便在路边找了家超市钻了进去，在一排排柜子中间像淋湿的小狗一样抖落着头发上的水。额前的刘海湿答答地贴在皮肤上，有些凉。

　　白芷听原本只是觉得夏晴也相比别人瘦一些才显得有些弱不禁风，直到看见他外套里面的那件衣服被打湿成一小片一小片地贴在皮肤上，看起来非常单薄的样子，她才切实感受到男孩的身体是真的没有多少肉。
　　也许他是真的没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

　　反正都已经进超市了。本着不来白不来的原则，白芷听挑了一袋薯片在夏晴也眼前晃了晃，意思是问他吃不吃，另一只手去上一层拿巧克力。夏晴也刚看向女孩想点头，又马上扭过了头看向旁边，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接着脱起了衣服，神色有一丝不自然。白芷听看他没点头，只当他不爱吃这个味道，又拿了两包其他味道的扔进了旁边的购物车里。

　　直到白色的外套被递到自己面前，白芷听愣了一下，摆了摆手想表达自己不冷，面前人的手却没有收回去的意思。白芷听想给他发消息，低头从书包里掏手机看到自己的衣服时又明白了他的动作。

　　她今天穿的裙子面料非常薄，上半身是白色的，沾了一些水后渗透成了一片，小背心的花边图样全都一览无遗。再看看男孩仍然低着的头，白芷听从脸到耳朵都染上了颜色，把刚拿到的巧克力放回了柜台，才接过衣服穿上后慢慢蹲了下去，磨磨蹭蹭地穿上了外套，蹲下不动了。

　　两个人之间静止了很久。

　　尴尬这种情绪蔓延开来并不容易消散。地面刚被售货员拖干净，干净得反光，什么都没有，白芷听就这么蹲着看了半天地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耳朵上的颜色也不见淡下去。

　　夏晴也又把先前被放回去的巧克力拿了下来，用包装盒碰了碰女孩的头发。他站着看不见女孩的脸，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发卡。大约过了十几秒，白芷听才抬起了头，抿着嘴和夏晴也对视了一眼，接过了夏晴也手中的巧克力，转身推着车去结账，走得都快了不少。

　　白芷听知道每次出门之前小姨都会给自己装钱，所以在收银台时她先一步拦下了夏晴也要从书包里翻钱的手，顺手掏出了二十块钱，从外套里。夏晴也的动作也停住了。

　　丝毫没注意夏晴也有些忍不住笑的脸，白芷听付了钱提着袋子走到了门口。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再下。

　　到了天刚擦黑的时候，广场的人才多了起来。所幸喷泉边上的人还不多，大概也没什么人提前知道。两个人找了个视野好又不会被水溅到的地方等着喷泉开。

　　白芷听把拉链拉得很高，衣领竖起来遮住了半张脸，也遮住了大半表情，留在外面的眼睛有些圆。夏晴也的视线还没来得及离开，白芷听就转过了头，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女孩先弯了弯眼睛。

　　夏晴也摸出了手机，白芷听猜他是要给自己发消息，也拿出了手机等着，果不其然刚输完密码，消息提示框就弹了出来。

　　：下雨，腿疼吗

　　白芷听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也夏晴也有一些超能力并不奇怪。她没有用信息回，而是转过头看着夏晴也，先摇了摇头，又笑了一下。

　　她有些开心。因为她感觉到夏晴也和自己出来玩也没有很不开心，也就不再介意前一晚语气的事，她想，也许是家里突然有了什么难办的事。

　　等喷泉的时候两个人把薯片吃了大半，巧克力一人分了两块，甜腻腻的，白芷听用那瓶饮料往下顺了顺。

　　喷泉开的时候还有很多颜色的灯一起亮，轮流变换。音乐是钢琴曲，很舒缓的节奏，水柱随着音乐的起伏不停变换。喷出来的水还有些会溅到脸上，于是一圈人几乎同步地往后退了退。

　　白芷听觉得很好看。
　　只是有一点遗憾。

　　白芷听打开手机录像对准了面前的喷泉，录了很久很久。到中途夏晴也看她举了这么久，还接过来帮忙录了一段。

　　夏晴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神很柔和。五颜六色的灯实在是很容易吸引人的目光，很漂亮，只是夏晴也也只是能看到而已。音乐的声音，路人惊喜的叫声，小孩被水溅到的哭声，他都听不到。

　　他知道这里的喷泉是有音乐的。而且看女孩的反应，应该是很好听。

　　他看到女孩打开录像也只是以为女孩看喷泉很新鲜，想录一段回家后多看几遍，没想到她一直录到了喷泉结束。女孩的嘴张了张，他看过去，正看到女孩眨了眨眼睛，没有看他。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两个人准备回家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过来，两个人都认识。
　　是钱和。

　　钱和的脸上有一丝委屈，又有些生气似的，指着夏晴也看着自己的后桌：“你跟他来？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白芷听觉得很莫名其妙，也没想起来问他不是说不来怎么又来了，只是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就算，不，和他，我，也，不会…”

　　“凭什么？”
　　钱和很不耐烦地打断，眉头也拧了起来。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又没出声，换了一副表情，带着些讥讽地说，“音乐喷泉，你不找有耳朵的人，你找一个聋子啊？”

　　比起不高兴，钱和更多的是不甘心，想到什么都直接说了出来，也没管白芷听瞬间变了的表情。又看了眼夏晴也，嘴角一撇哼了一声：“你是听了一个小时，人家陪你看默片呢。”

　　夏晴也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只看表情就能看出来不是什么好话，至少对自己来说不是。他也没办法跟别人吵架，拉着白芷听的胳膊就打算走，却被钱和挡住了。

　　白芷听的好心情也消失得一干二净，语气也冷了下来：“你，别太，过，分，了。”

　　“我过分？”钱和干脆全都一吐为快，“我怎么过分了，哦，是因为你不知道原因，那好吧，我告诉你，我挺喜欢你的，我原本约你今天出来也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你还觉得我过分吗？”

　　因为喜欢她，所以会对她提起的每一个人都嗤之以鼻，会嫉妒她认识的每一个人，被拒绝了邀请会不高兴，钱和觉得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于是他觉得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白芷听一定会开始羞愧。他很有神气地看着白芷听，期待着女孩会悔悟然后和自己道歉。

　　白芷听确实愣了一下，但反应也很快。她没露出像钱和想象中一样的表情，她只是很认真地说：“你，不，喜，欢，我。”

　　因为语言障碍导致地说话一字一顿，在此时却显得格外有分量，格外认真，钱和也愣住了。

　　白芷听也不想继续和他浪费时间，扯了下夏晴也的衣摆示意他走，然后看向了钱和：“让，开。”

　　她非常不高兴。

　　钱和也没有再拦，两个人已经离开很久了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虽然他嘴上说着白芷听不来了自己也不回来，但还是准时在喷泉开之前来到了这里，还录了很多段视频打算回来发给她看。但他没想到会在结束散场时看到那个后桌的女孩，也没想到女孩会拒绝自己，更没想到她会说自己根本不喜欢她。

　　他觉得简直没有道理。

　　那不然怎么才算喜欢呢？自己已经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接受了女孩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的缺陷，女孩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让他难以接受的地方，就算腿有伤他也觉得能在以后恢复，何况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他觉得这是很难得的，没有人会这么体谅她了。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比不上那个刚搬来小区没多久的哑巴。

　　还是个听不见的哑巴。

　　白芷听在走到车站牌前和夏晴也并排坐下后，脸色才缓和了一些。末班车在九点多，他们还来得及。她确实没想到他还会来，抱着侥幸心理拒绝了男生转头却和另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似乎也是不太对的一个选择。

　　但白芷听不打算和他道歉。她也不认同钱和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比起钱和，她更担心旁边的人。

　　夏晴也一直很安静，除了走路坐下，把头埋在膝盖上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手机提示音响了他都不为所动。

　　其实也很容易猜出来。虽然他听不见，但这么多年的经历他也一定足够敏锐，至少对“聋子”两个字的口型一定是非常熟悉的。

　　就算是已经习惯了自身的状态，接受了这一缺陷，也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突然被摆在明面上提出来讽刺也绝不好受。

　　两分钟后，夏晴也的手心里多了一张折起来的纸条。
　　他手指动了动，坐起身来。打开纸条后先掉出来的是几朵小蓝花，是从广场那一片里摘出来的，他不知道女孩什么时候摘的。纸条里写了两行字，笔迹还没有完全干透。

　　——你不需要知道他的想法
　　——只要知道这种花叫婆婆纳

　　婆婆纳。这是夏晴也第一次知道这种花，很小，也并不奇特，但名字倒是很不常见。

　　夏晴也只是每天等女孩上学，但他却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们住得这么近。衣服他还是在楼下拿了回来，发了消息说自己可以洗。看着女孩进了单元门，三层楼道的灯亮，她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挥手，夏晴也才挥了挥手转过了身。

　　白芷听进家门时女人刚洗完澡，擦着头发来接过了她的书包：“有没有挨淋，我下班回来才看到你没拿伞…给你装的钱看到了吗，出去也买点喜欢的。”

　　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白芷听有些回答不过来，只能跟女人坐到沙发上开始从头一个个地说。

　　“淋湿，了，一点。有超，市，躲，雨。钱，买，零，食，剩了。”

　　白芷听想起买零食还找了五块钱，打开了书包拿出了一包没拆开的薯片，还有崭新的二十块钱。

　　二十。书包里没有五块钱。
　　她的动作顿住了。

　　“怎么了？”白云秀看她不动了，以为是想把找的钱给她，摆了摆手站了起来，“剩的你自己留着花，不用给我了。睡觉之前把牛奶喝了。”说完就回了卧室，没注意到女孩的异样。

　　完蛋了。
　　白芷听想起自己当时的动作，红着脸，喝完牛奶飞速也回了卧室，掏出手机斟酌着语句，最后还是视死如归地点开了聊天框。

　　：……
　　：对不起TAT
　　：我把你衣服里的钱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