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月见葵野

10、淡蓝色

　　白芷听又做噩梦了。

　　这天晚上的雨声格外的响，一片片的雨像是要齐心协力把窗户拍碎。雨声中带着闷闷的雷声，电视上会毁天灭地的怪兽常常伴随这样的雷声出场。闪电会在劈开天空的瞬间将房间整个照亮，与此同时，白芷听梦里的世界也会亮起来，一秒钟。

　　黑暗中女孩的眉头紧紧蹙着，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已经沾湿了一小片枕巾。她一只手攥着枕巾，嘴唇偶尔动一下，像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张着嘴。

　　有雷电的雨夜里，白芷听总会做噩梦，每一次的内容几乎都一模一样，她可以在入睡之前就提前说出梦的内容。

　　梦是哭泣，尖叫，嘶喊。妈妈是碎片，血印，水果刀。

　　所以每当下雨下到了天黑，她就会坐在床上一直盯着窗外，不想那么早入睡，但她总是能睡着，也许只存在于梦里的人也会想见她。

　　但她不想看到那张熟悉的、痛苦的脸。

　　在她的印象里，妈妈是懦弱的，对爸爸的拳头从不反抗。她总怀疑是不是妈妈没有痛觉，于是能忍那么多年。但大概这是不对的，因为那天晚上妈妈明明已经忍无可忍地拿起了水果刀，她明明可以。

　　那为什么以前从来不呢？她有些困惑，但她也不能责怪妈妈。而且妈妈也很想她，所以她在雨声渐大的夜里，也总是要按时睡觉的。

　　“小白，妈妈舍不得你……”这是她梦的第一幕。

　　妈妈浑身是血地抱着她，看上去其实是爸爸更严重一些，他已经失去意识躺在地上了，妈妈还能抱着自己说话。她报了警，之后就一直靠着白芷听，说对不起，说对不起，还是对不起。

　　“等，警察叔叔来，了…告诉，他们，是爸爸…杀了…”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弱，白芷听有些恐慌，有些语无伦次地念着“妈妈”，她觉得应该叫120的，可是妈妈的血流得很快，染湿了两个人的衣服。她终于大哭起来，颤抖着手去摸妈妈的手机，手却被按住了：“我也…告诉，你，小姨了…你……”

　　白芷听挣脱不开，大哭起来，眼泪成股地流下：“妈妈…不要…不要……”
　　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最终还是滑了下去。与此同时，敲门声也响了起来。

　　梦是灰蒙蒙的。
　　她不喜欢灰色，所以她希望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东西一定是能让她灰色的视野亮起来的。

　　白芷听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她当初挑了很久的窗帘，淡蓝色，透着窗外的亮光。
　　她知道今天早上白云秀做的早饭是馄饨。

　　张敏爱依旧做了三份早饭。自己吃了一份，给夏晴也留一份，带去医院一份。把夏钦的那份打包装好的时候夏晴也还没有醒。

　　——昨天看到你来接我的时候，我很高兴。你最近摘了很多婆婆纳，花很好看，要不要在家里养一盆？这么放在盒子里一天就会蔫的。又降温了，去学校的时候记得多穿一点。

　　照例写好了几句话后，张敏爱推开夏晴也房间的门叫醒了他。看着他醒来开始穿衣服，张敏爱就提着包和早饭出了门。门外已经算得上是秋风了。

　　每年的国庆前后，街上的广告牌或栏杆都会挂着两面小国旗，路过的汽车也总是挂着红布带子，公交站或者什么的广告牌也总是贴上“祖国母亲生日快乐”这样的宣传图。张敏爱路过它们，又路过街上随处可见的红漆标语，什么什么新时代、主旋律一类。

　　这些标语她每天都能看见，看久了也会生出些希望，一些生活会变得更好的希望。即便她现在的生活像一条越来越紧的绳子。

　　正在发展中的社会总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所以张敏爱经常悲观，又经常振作。

　　她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又已经是温柔又坚定的神情了，看着同样刚起床不久的夏钦，她又笑起来：“早安。”

　　“早。”白芷听整理着桌子上的卷子，随口回了楚音一句，又看见她是有话想说的样子，又看向她，“怎、怎么？”

　　楚音眼神瞟了瞟前面，前排男生的背影纹丝不动，她只能叹一口气，自己开了口：“你…跟那个夏，夏什么的，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人，是什么关系？他是你亲戚吗？”一大长串的话，白芷听险些没听懂。反应过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看着她。

　　看着女孩不解的神情，楚音又咳嗽了一下，抬起头，“没别的事，就是看你最近每天都跟他一起走，有点好奇。”

　　“一个，朋，友。”白芷听也不想多解释什么，低头继续整理卷子。第二天开始就是七天的国庆假期，早上进班时假期作业已经发下来了一些，因为初三的缘故，基本全都是成套的卷子，摞了很多，整理起来有种人生无望的感觉。

　　楚音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我和钱和也没有每天都一起走。”

　　钱和也转过了头听她说。白芷听依旧是没话可说，她遇到不知道怎么回的话一向这样。

　　楚音也不在意，又继续道，“我就是想说，你也知道他听不见对吧，虽然他也确实很可怜，但也没有必要……既然你都说了是朋友，又不是在搞对象。”

　　旁边的钱和也顺势接起了话：“就是啊，你可怜他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毕竟之前我对你也是。但是没有必要为了他去疏远其他人，为了他拒绝别人，干什么呢？我想说的话之前也都对你说过……”

　　“我，也。”白芷听很少打断别人，但她实在没耐心继续听他讲下去，“说、过。你不，喜，欢，我。”由生理缺陷导致的一字一顿，在此刻却更显得严肃。

　　“我也，不喜，欢，你……”
　　“可是你用什么理由拒绝我呢？”
　　“而、且，他……”
　　“我之前帮你那么多，是不是？”
　　“并不，可，怜……”

　　楚音听着两个人的语气越来越急，也慌忙笑了笑，说：“你们……好好说嘛，你先听他说完，别一起说啊。”
　　但两个人一点都没有听进去的意思。

　　“整个班我对谁还像对你一样，你觉得呢？我就是搞不懂你啊。”
　　“我觉，得……”
　　“因为你觉得我对他态度不好？”
　　“你，才……”
　　“那不是因为我说我喜欢你吗？”
　　“可怜。”

　　钱和并没有耐心听白芷听讲完，才听她回了一句就像机关枪一样说个不停。如果放在以前，白芷听也没有再沟通下去的欲望了，只会自己闭嘴让他讲。但这次她没有，而是非常认真地说了下去，但钱和并没听到多少，也没认真听，直到最后才听到她慢悠悠的“可怜”两个字。

　　“你说什么？”钱和有些不可置信。
　　“我、说。你，才，可怜。”

　　白芷听很自然地重复了一遍，依旧看着钱和的眼睛，表情很平淡。旁边的楚音推了推她：“你疯了吗？”白芷听也没有反应。

　　刚才两个同时说话的人此刻又同时沉默了下来。钱和也没有动，只是看着眼前的女孩，觉得无法理解，他想不通。女孩也没有再说别的，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楚音缓和气氛未果，也尴尬了起来：“不是……没这么严重吧，说得这么严肃。”

　　直到钱和的同桌卡着上课铃姗姗来迟，推了推钱和催他让开，钱和才错开了身子，在坐正的前一秒，他又听到了女孩的声音，于是停了下来。他还是在期待着什么。

　　“不要，再，和我，说，了。”
　　她没明说，但钱和明白了。
　　不要再和我说这件事了。也不要再说喜欢我了。

　　同桌碰了碰钱和的肩膀，一脸八卦地问：“什么？你跟她说什么了？……”
　　钱和没有理他的反复追问，只对白芷听回了句“哦”。

　　白芷听并没有每天都和夏晴也聊天。虽然像楚音说的那样，他们每天都一起走，但偶尔才在纸条上写几句话，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沉默地等待，沉默地相遇，再分别。有时手心里会多出一些花，很多颜色的。她很喜欢花。

　　其实要说为什么，大概只是他会认真看自己的每一句话。

　　放学的时候夏晴也依旧站在学校门口的树下，肩膀上还飘了几片发黄的叶子。白芷听站到他身边拍掉了，又扬了扬手里的卷子。

　　后面就是七天的假期，白芷听知道白云秀会带着她出去玩——女人提前好几天就告诉她了。所以她的计划是先玩六天，最后一天再把这些卷子写完。

　　到了拐角的路口，夏晴也挥了挥手准备先走，身后的女孩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没转过头，女孩就自己翻出了本子和笔。

　　——假期有什么计划吗
　　夏晴也接过笔，笔尖顿了顿才落在纸上。
　　——都在家，没有要做的事

　　在以前的假期里张敏爱和夏钦总是会带着他出去玩，附近的省份景点去过很多。夏钦查出肺癌后也玩过，只是去了一些人少又好去的地方，那时候的张敏爱还只是和他说爸爸身体不太舒服。到恶化住院后就一次都没出去过了，夏晴也同时也知道了爸爸的病情。

　　其实也不会一直在家，可能还会去医院，还会看到瘦了许多但依旧每次都会提起精神和妈妈说话的夏钦，看到自己会装作困倦转过身。

　　——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没有

　　白芷听于是又低下头，埋头写了一阵，塞进了夏晴也的书包，然后挥了挥手，在他摊开准备接本子的手心拍了一下，跑到了马路对面。

　　女孩离开很久后夏晴也的手心还残留着温度，还有一朵小花，淡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