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病呻吟》瓦瓜

48、第 48 章

　　过了好几天，雪早就不下了，甚至积雪也都化了。天气不那么冷，一下让我以为春天要来了。结果我一出门，就被冻得受不了，原来冬天也很会伪装。
　　我特别想找何礼航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行。但是我看着已经很久没有聊天记录的页面，又什么都发不出去。
　　我走到了他们要考试的教室外。今天是何礼航期末的最后一场考试了，他在很早之前给我发过他们的考试安排。
　　我看到熙熙攘攘的羽绒服挤来挤去，坐在小小的教室里。我发现大家都喜欢穿深色羽绒服，不是黑的，就是灰的，或者是深蓝色，深绿色，白色也有，但很少。
　　远远地，我就看到何礼航从远处往这个教室走来。下意识的反应，我跑掉了。我从后门离开，随便进了隔壁的一间教室，这个教室有两三个自习的同学，我也装作是来自习的，找到个位置坐下来。虽然两手空空。
　　刚刚那种感觉很奇怪。
　　他朝我走近一点，我的心就像过载了一样，咚咚咚地跳停不下来。我只是想随便说点，比如祝他最后一门考试顺利什么的。
　　算了，要不然就等他考完吧。
　　我从口袋里把耳机拿出来，想在这坐着刷一会小视频，或者听听歌，结果耳机只有一只是有电的。该死。
　　如果平常是和何礼航在一起，他的包里肯定有充电器。他的包里感觉什么都有，比哆啦A梦的百宝箱还要万能，我问过他为什么能够把东西总是准备得那么齐全，他说这是因为他没有安全感。只有把所有可能需要的东西都准备了，他才会安心，做事的效率才会高，才不用有求于人。
　　我只记得我和他撒娇，说既然有他在，那我就有了百分百的安全感了。反正，我老是和他在一起，有什么东西，就用他的好了。
　　但现在何礼航不在我的身边。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会给耳机舱定时充电。我出来前会检查一下。如果要上自习，我会把电脑、手机、平板、耳机的充电器都带在身上。我都已经忘记这些习惯了。
　　算了，那我还是回去吧。反正刚刚见到何礼航都那么害怕，他考完出来以后，我也不会胆子变大多少。
　　我有点沮丧地起身，戴着半边耳机。
　　路过他们考试的教室，我看到门口堆着好几排的书包。
　　何礼航的黑色双肩包也在那里。
　　我走过去，把他的书包拎出来。
　　何礼航，你再借我一次充电器吧。
　　虽然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但你喜欢我的话，你不会怪我。
　　如果你讨厌我的话，更讨厌我一点也没关系。
　　反正我本来就很恶劣，不是什么好人。
　　我颤抖地，像个小偷一样。
　　从他的包里把充电器找到，拿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干嘛这么做。为了能继续坐在何礼航的隔壁教室等他考试结束吗？可是我没有耳机又不是不能坐在那里。还是为了让他发现我是个小偷？然后看他生气，失望？可是我会难过。
　　算了，算了。
　　我已经拿了。为什么要这么干就不重要了。
　　思考太多为什么，会很累的。
　　两个小时一到，隔壁的考试结束，一瞬间就吵吵嚷嚷了起来。在这个教室里自习的一个同学起身，把门关上。
　　我应该出去了，把充电器还给何礼航，然后和他说话。至少我不用担心没有开场白。
　　我站起身，走到门前。
　　下定决心一样，我拉开门，再一次看到熙熙攘攘的羽绒服。黑色，黑色，黑色，灰色，黑色，有个粉色，黑色，何礼航。
　　他背对着我，我们中间隔着好几个人，这样的距离让我放心一点，至少不是正面对上他。他在打电话。
　　我穿过一个又一个人，走到他的身后，没有人在我们之中。
　　整个过道真的太吵了，我只能听见他们吐槽这次考试太难，又要挂科。
　　我拍了拍何礼航的肩膀。
　　他却没注意到。
　　我打算再用力一点。马上触碰到他肩膀的一瞬间。何礼航拔腿，冲出了人群——
　　大概有一秒？还是两秒？何礼航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他的包只用单肩背着，一边手拿着手机，跑得飞快。他很着急。
　　他要去做什么？
　　他离我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我能抓住的只有手里的充电器。
　　算了，那就有机会再还给他吧。
　　何礼航在我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会，又很快消失了。
　　拖到回家的最后一刻，我还是没有再见到过他。他的充电器被我拿走，放到行李箱里，和我一起回家。
　　我回到家，我的姐姐还没回来。我差点忘记，她现在已经不是学生，而是老师了。
　　妈妈嘀嘀咕咕：“他们大学老师不是也有寒暑假吗？怎么非得拖那么晚才回家啊？”
　　在我的印象里，我姐姐也不喜欢回家。我姐姐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家，我知道。
　　可能我占据了很大的原因。有我的存在，她不会对这个家里的人产生眷恋。
　　我好像也是如此。
　　但是我没我姐姐厉害争气，我还要靠我爸妈给的生活费才可以活，她已经不用了。所以姐姐干什么事，妈妈即便再不满意，也不能趾高气昂理所当然地说她了。
　　可能我会被骂，但我还是了说：“可能她不想回家。”
　　然后我看到我妈妈意味复杂的目光。她什么都没有说。
　　过了好久，在饭桌上，她才慢悠悠地回答：“你也不想回家，是吧？”
　　我并不想探讨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如果诚实回答的话，下一步，就要问我为什么不想回家了，然后又要问为什么姐姐不想回家，最后要扯到我们家有哪里不好，为什么不好，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这个家。纠结太多为什么的问题，真的好累。
　　吃完饭，我打算回母校看一看。不知道干嘛想回去，这个我前前后后待了五年的地方，是我最讨厌的地方，在刚开始上大学的时候，回想高中生活，我就想吐。
　　但我就是想回去了。也许是我现在也没有那么开心吧。什么都没有消失，什么都没有变，我还是那个我。所以回忆起来，那些痛苦也没有格外反差，我也不会那么难过。
　　我给姜星打了个电话。
　　“你猜我在哪？”我问她。
　　“在哪？我在家包饺子呢！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饺子？”
　　我吃得正饱，我说：“我回一中了。”
　　姜星很惊讶：“诶，你回去了？自己一个人吗？怎么突然想回去了？”
　　我笑了，我记得我和姜星说过自己永远都不会想回到这个地方的。
　　我说：“因为真的结束了吧，可能所有东西都要过去了。我就把它当一个普通的学校来看就好了。”
　　姜星的笑意从电话线传来：“恭喜你呀赵只！”
　　我看着眼前一点也没变的建筑。一号教学楼的墙壁的颜色都掉了一大半，但还没有重新装修。二号教学楼比一号的新，用的是那种青绿色瓷砖墙面，还会反光，就正对着校门口，让整个学校看起来都新了一点，两个教学楼的连廊下面是高考光荣榜，考上清北复交的都会在最上方贴大头照，下面就是按班级排列的每个人的录取学校。
　　我和姜星说：“诶，我在光荣榜这里，这么想想我还挺厉害的，上过两次光荣榜。”
　　我听到姜星“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挺骄傲哦！而且两次都是很厉害的大学，也是一中第一人了吧！”
　　我说：“好像也没有什么光彩的。”
　　姜星那边的声音突然遥远，变得嘈杂。她那里应该有好多人，可能是一大家子在一起包饺子吧，吵吵闹闹的。
　　我转过头，从这些不认识的名字里离开。
　　然后我就看到。
　　远处，站着一个人。
　　像梦一样，好久没有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一个人。
　　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长款的，长到脚踝的地方。为什么别人穿起来像个水桶，或者像毛毛虫，但他穿起来还是那么好看？而且他干什么一动不动？就在那里站定，和一个假人一样。
　　我走过去，我想看看是不是长得像他的假人。
　　但是他开口了：“赵只。”
　　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全身仿佛通电，一下子从梦境回到现实。
　　为什么，我现在有点难过？
　　我不能再走近了，我的身体都已经贴到这个人的羽绒服上。
　　“何礼航。”
　　我叫他。
　　他“嗯”了一声。他确实是何礼航。
　　全身像脱力了一样，我倒在他的怀里。
　　“赵只。”何礼航的声音在我的世界环绕。
　　“对不起。”他的声音轻轻落下。
　　你在为什么道歉呢？
　　何礼航沉默良久，才继续说：“对不起，隐瞒了你这么久。我还没有亲自告诉你，因为我太懦弱了。”
　　我再也无法抑制哭泣。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讨厌我？何礼航，那些视频你是不是都看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的脑海里盘绕着无数问题，我却问不出口。
　　纠结为什么的问题好累，那为什么要让何礼航好累？
　　我说：“何礼航，我喜欢你。我没有想和你分手。”
　　何礼航的手拂上我的脸，冰凉的五指在我滚烫的脸颊摩挲，他在给我擦眼泪。
　　何礼航对我说：“谢谢。”
　　我想把我内心的话都说完：“何礼航，你什么都知道吧，我和蒋季然的故事，还有那些视频，还有很多人看到了以后骂我，还有我退学重新读书，又高考，你都知道吧。我从来都没有和你说过这些，因为我怕你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会讨厌我，会觉得我恶心，我是个烂人。其实我就是这样觉得我自己的，所以我不懂，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怕你的喜欢和蒋季然的喜欢一样虚假飘渺，我怕你的喜欢也是欺骗。可是蒋季然和我说，你喜欢我，你早就喜欢我了。我一点都不敢相信，那个时候的我，有什么好喜欢的呢？只是长得符合你的审美而已吗？那你怎么会喜欢我这么久？你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干嘛要喜欢我啊？我一直想，我想不通，我又看到你，你还是对我无微不至，对我那么好，我又想到那么不堪的我自己……我很难过。”
　　何礼航把我抱得更紧了一点。
　　我感觉自己连话都要说不清楚了：“所以我，我想逃避，逃掉了，就不会害怕这些事了。可是，我发现我好像很喜欢你，我一开始根本搞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帅，你很厉害，你对我好吗？后来，我看到你不帅的样子，看到你疲倦的样子，看到你蹲在树林里满脸流血的样子，我想，原来何礼航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可是，我也好喜欢这样的你。好像是你就够了。我真的太笨了，我才搞明白这个问题。”
　　谢天谢地，我的眼泪好像终于要流完了，我的声音也没有那么发抖了：“所以，我到你考试的教室找你，偷走了你的充电器。”
　　何礼航轻笑起来，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小孩子一样：“我就说，为什么我找半天都找不到它。”
　　就在这个时候，何礼航的电话响起来。
　　“喂？……好，我现在过去。”
　　何礼航把我松开。
　　他的语气平淡：“蒋季然死了。”
　　我们赶到医院。
　　我们到的时候，没有见到蒋季然的最后一面。我看到了他的父母。
　　何礼航走到他们那里去，说了一些话。那些人里，应该也有何礼航的父母。
　　我只看到一层白布包裹住的，像人体一样的东西，病房内安静的很，有人在小声哭泣。
　　我给何礼航发了一个“我在外面等你”的短信后离开了。
　　我心里没有什么感觉，没有觉得难过或者开心，也没有觉得满足或者落空，我只是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做最简单的动作，呼气，又吸气。
　　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了。
　　无论那些问题“是什么”还是“为什么”，都没有办法阻止我活到明天，而明天也从来不会对前一天的事情产生留念。
　　虽然我可能在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变成一个坦荡、自信、阳光又开朗的人了，也没有办法过上一直想过的生活，但那些事也离我太遥远了。
　　就像不需要纠结昨天的事一样，以后的事情，太遥远的事情，比如“爱是什么”“为什么爱”的问题，我也不要纠结了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