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情志患者》姥妪

13、上翟村

　　“叩叩。”
　　和刹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刚开始因为想去惊奇的画面还清醒了许多，但有限的意志力还是对抗不住身体的疲惫，正要倒在榻上前刺耳的敲门声吓走了她的睡意，和刹犹如被针刺狠了，“窜”地站起来迎接依然不苟言笑，眉眼却比走时轻快不少的乌怯。
　　“苑理大人...”
　　“事情办成，现在是两点，你去休息好再动身出发吧。”
　　“是，我会去完成您的命令。”
　　“不，不需要。计划有变，目的改了，此行我予你自由。”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意思就是，从此无需听从我的，也不用听任何人的，自己去看吧。”
　　“可我有契书，走不了的。”
　　“明天它将会由你亲自烧毁，同样我已为你备好新的身份，情志者。”
　　“是…”
　　等到和刹真正离开永夜宫，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在这段时间，她拿回来八年前只摸过一遍的竹板，上面的脸与如今的她是大不相同，还来不及感慨，只能当众人的面将过去的自己投入火盆中烧毁。
　　毁灭过去，获得新生，和刹拿到了一块新的竹板，这是她以后五年的通行符传，直至找到和刹自愿久居的地方才会销毁。
　　与已有八年之久，刻有奴籍的旧竹板不同，它色泽光滑，甚至仿佛还能闻到清新富有生机的味道，若是其她人自然欣喜不已，和刹只觉得刺手，她不配接过美好的东西。
　　所有的事情乌怯都吩咐打点好，和刹看着包裹和鼓鼓的钱袋，心中唯有苦涩的血在流淌至全身，但迎着相伴许久同伴们送别的目光，那里面有祝福、羡慕、喜悦、期待等等，当然还有不友好的感情掺杂其中。
　　种种一切，和刹皆以微笑回之，因为双双眼睛的背后是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她已经失去的东西，没必要让别人也早早体验，等她们自己去发现吧。
　　而且...或许外面的世界与之前不一样了呢？和刹站在原地不断回望高耸的城墙，不禁感慨万千，那堵墙陪伴她八年之久，像坚韧不催的母亲庇护弱小的她成长至今。
　　如今换了视角再看，它又很小，小到和刹伸手就能将永夜宫置于掌上，而她则走出小小的宫殿，回到了大地的手掌上，这是宿命。
　　终于走在空旷的地上，没有东西挡住和刹的四面八方，但她却只有一个念头，往回跑，可已经不行了，她只能朝北走，这是一场没有终点，没有目标的流量。
　　“为什么苑理大人要赶我走，是知道我的事了吗？连人间最富丽堂皇、最不论生命和自由的房子也不再容纳一位罪人...”路程的枯燥让和刹开始胡思乱想。
　　无它，与多数被贫穷所困的佣人不同，和刹用斗兽赢来的钱与一位贵族家中的奴仆做交换，她放弃了平民的户籍和钱财，还得承担东窗事发被流放的后果。
　　刚为奴时和刹非常激动，因为每分每秒她终于不用再以人的道德去思想，她现在只是一个活着的商品，而且还是能侍奉守卫佤国边疆左右的，拥有存留价值的商品。
　　奉献全身心给这座宫殿、这块土地、这片人民，是支撑她活着的仅存理由。唯有此处是世上最后一片净土，可以镇压住她这种非人的怪物、被欲望支配的野兽、众叛亲离的苟活者。
　　“出示符传。”
　　“请过目。”
　　经过两个昼夜的奔波，和刹来到与永夜宫相隔约五十公里外的村庄，听说是叫“上翟”，这里是和刹在宫里对外界为数不多有所了解的地方，听姐妹说是上能靠山养牲畜，下可近翟河耕田的好地方。
　　当然，这也是十几年前的风景，如今统治者【夫人】的才能手段比不上先王，但也是耳濡目染跟在身边十余年的挚爱，和刹想【夫人】应该能让国家不再扭曲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至少别发生她当年经历的事情了，千万不要。
　　门卫随意看了眼和刹的新符传，就能无比顺利通过村口，着实太出人意料了，和刹原以为会进行比较严谨的排查。
　　毕竟此处的地界离边境仅有一衣带水之隔，假如永夜宫有所不测，紧接着沦陷的便是上翟村。而若是敌人从上翟村包抄偷袭永夜宫，虽然会被将夜军和边陲兵察觉，可要是正方也有大军奔至，情况不容乐观。
　　“兴许克莱帕拉将军自有安排，在永夜宫的时候从未听说战事的噩耗，那较比永夜宫更靠近中京，虽然二者称得上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但上翟村倒确实没有需要提高警惕的地方。”和刹以军事政策高深莫测来说服自己别再钻牛角尖，目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她成功迈出回到世界的第一步，之后便是借苑理大人的恩赐寻个好地方定居，这是大人给她的新生，她必须好好对待。
　　这么想着，和刹朝门内的村子走去，还来不及观察一番，便有许多孩子蜂蛹在她的身边。
　　他们几乎都是男孩，衣服的材质光是看着就只觉粗糙刺皮，而且用现在的天气来评价，太短太单薄了。
　　和刹身着紧身长衣，搭配的是两只宽大长袖，平日用绳索绑住便不会阻碍行路。如若有必要，袖子自然耷拉，袖边缝的银线则在一堆穿麻布的平民中显得夺目。
　　好比如此时男孩们用手紧紧扯住她的衣服，黝黑发皱的手臂与光滑艳丽的袖子成了非常刺眼的对比，和刹非常后悔穿了这套明显不应该属于曾经为奴的她的衣服，男孩们的目光和揪住她长袖的手，一时分不清哪个感觉更令她疼痛。
　　“女士，来我们家做客吧！我家有啤酒喝，还有豌豆来下酒，您要是不嫌弃，我...我家还有去年冬天留的鱼肉，鲜香极了，比掺杂白面的面包还可口！”
　　诸如此类的邀请还有许多，和刹已经很久没有被孩子热忱围绕着，她有些茫然，拒绝的话哽在喉咙，上不去也下不来。
　　“男孩们应该是看我的衣服还算得体，希望为自己家里赚外快吧。”和刹依靠判断得出了结论，她非常理解眼前这群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男孩的想法，处于懂事的年纪，而年龄和思维的限制使他们只能做些大人看似很愚蠢的方式来贴补家用。
　　婉拒的话被男孩们的目光逼退回肚子里，和刹正准备选一位从衣着上看起来家境最贫困的男孩，并从钱包中拿出大部分的铜币赠予其他没有被邀请的男孩，这是她力所能及提供的帮助了...当然，不可否认她还有私心。
　　“散开散开！”随着道不算客气的叫嚷从右方传来，一位看着憨厚可爱的男孩朝她走来，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在场所有人，“你们怎么能邪恶的谎言来欺骗这位善良的女士？还不滚！”
　　与面相惹人怜爱不同，男孩的语气低沉，虽仍可以听出是儿童稚嫩的嗓音，但已经有点处于变声期的嘶哑。
　　尽管有呵斥声出现，但先前围在和刹的男孩们依然紧紧拽着她的衣服不肯撒手，有位稍微高个的男孩脸色阴沉得像看仇人一样扭头蹬过去，说出口的话也是带足了挑衅的气味：“哦，路修丝？上次被我打得哭着找你爹已经忘了？需要帮你再回忆一遍往日的‘辉煌’事件吗？”
　　被称作路修丝的男孩藏在背后的手死死握成锐利的拳头，似乎下一秒他就会朝眼前长着一张令人作呕的嘴以及丑态毕露的脸挥去，但他的面色如旧，似乎对方的寻衅并未挑起他的怒火。
　　见路修丝一副无动于衷的死人样，之前发话的杰伦忍不住了，松开抓住和刹衣服的手，边撞拳活动身体，边努力撑开身体，企图让他看起来更加高大。
　　场面快要一发不可收拾，和刹撇开挂在身上的一群小孩，挡在路修丝和杰伦的中间，拧眉分别看了两个快要掐架男孩一眼，用冰冷的语气说：“你们是想要打架吗？我奉陪，两个一起上吧，我对欺凌弱小没有兴趣，我也没有兴趣看两个小孩在眼前打过家家的架。”
　　杰伦没料到之前感到温纯和善的女人现在像来抓人的士兵一样凶煞，他不禁收起了跃跃欲试的手，但还是没放弃用凶狠的眼神牢牢盯在路修丝身上。
　　场面还是僵持不下，和刹从路修丝的话中不难补全事情经过，无非是以杰伦为首的男孩们看她像有钱的模样，想从她这里掏点铜币走，而路修丝或许是不屑用这种路子得钱。
　　如果是钱的问题，那么一切都很好解决了。和刹心中已有了决定，她从随身携带的包中找出钱袋，对男孩们说：“在场的人都能从我这里领到两枚铜币，不过还请遵守我的规则。”
　　铜币相互碰撞的声音虽然细微，可美妙的叮当声让所有人都暂停了动作，路修丝和杰伦也不再怒目而视，他们的过节在铜币面前不值一提。
　　“你不会是唬我们开心吧，女士？”杰伦想学凌厉的眼神直直看着和刹，但视线总是忍不住瞟到钱袋子去，反倒显得他如同没长牙齿的幼虎被大虎的胡须逗得上蹿下跳，使人发笑。
　　话还没说完，站在和刹身边的一个男孩手中突然多了两枚铜币，他捧着两枚在阳光照射下仍显得晦暗的铜币愣在原地，稍后趁同伴还没反应过来前猛地蹲下，等他起身后手上早已空空如也，除了他没有人知道那两枚铜币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