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二〇〇七年，十月廿三，雨骤。
珠城位处华国东南，气候闷热潮湿，到了这晚秋时节仍是暑燥未消。不过昨夜北风忽至，珠城下起一场暴雨，终于叫这座熙攘拥挤的城市裹上几分寒意。
名为白鹭的私人俱乐部内，蔺家三少正在为人侍笳。
穿着考究的年轻公子哥斜靠着身后的大板柚木餐桌，轻轻挥动手腕，火苗吞噬了雪松木条的一端，散发出甜润干净的香气。
“阿声，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他视线扫过前方的贵妃榻，脸上神情因火光跳跃而显得晦暗不明：“看来要想请动您这尊大佛，我蔺三的面子没用，还得靠硬货。”
蔺子谦，珠城有名的风流阔少，娱乐圈花边小报上的常客。
因家世不凡，长得也还算英俊，有不少小明星都以被他包养为荣，蔺三少所到之处，莺莺燕燕不计其数，争宠吃醋好不热闹。
可就这么个游戏人间的主，不久前却遭了滑铁卢。
豪车名表轰轰烈烈追了某个叫许闻声的十八线小明星三个月，刚爬上人家床榻，还没来得及大展雄风，就被一脚踢了下来。
问原因？
小明星只答了六个字：“长得还是不像。”
什么叫长得不像？
什么叫还是？？
最关键的，到底不像谁？！
只因小明星这一句话，蔺子谦的心仿佛落入了油锅，无数问题在里头煎熬翻滚，烧得他那叫一个寝食难安。
不甘就这样被当了替身，且还是不太像的那种，蔺子谦拿着自己照片叫手下到处比对，发誓定要揪出小明星心里的白月光来。
可惜，几个星期过去，调查毫无进展，把他踹下床的小明星也不见踪影。
蔺子谦无法，只能捏着鼻子寻来才发售不久的高希霸四十周年纪念版雪茄，让白鹭俱乐部把消息给放出去，诱许闻声上钩。
那小明星眼刁嘴馋，果然闻风而至。
水晶吊灯璀璨光辉下，五官俊美的男人翘腿躺着，西装裹着的身体充满合度的力量感，灯光跳跃在他滚动的喉结之上，露出的肌肤泛着盈满气血的白。
他侧过脸，斜斜瞥了蔺子谦一眼。
眼波似春水迷天，又灼胜芙蕖。
勾魂夺魄。
操……
雪松木条焦了一半，蔺子谦慌乱抖落灰烬，走到贵妃榻前，拿起圆几上醒好的雪茄预热。
分明是做了几百回的动作，此时却无端显出些新手的慌怯来。
“子谦，别急啊。”榻上男人温言安抚，“咱们今晚还有的是时间。”
尾音懒懒散散地拖长了，叫人循着那暧昧深处无限遐想。
蔺子谦听在耳里，痒在心里，一时是替身也忘了，报复也忘了，恨不得化作指尖烟草落入许闻声唇齿，好好纠缠交融一番。
“阿声……”
蔺三少俯身将点燃的雪茄送至小明星唇畔。
世界在眼前颠倒，烟雾吞吐间，许闻声细细品着蔺子谦的眉目，却再也难寻初见时那丝故人情态。
遂，意兴阑珊。
没了调情心思，男人眯起眼睛，仔细品尝起了雪茄大师费尔南德斯的心血之作，Cohiba Behike 52，果然是一上市便被哄抢珍藏的硬货，入口如奶油般顺滑，回鼻辛辣刺激，力量与优雅结合得十分完美。
蔺子谦能这么快搞来一盒，想来也费了不少功夫。
许闻声品笳喜配烈酒。
虽说如今圈内玩家更推崇饮冰水清口，说是这样能更好感受雪茄原有风味，可许闻声从不管这么多。
带他入门的人抽这玩意没有珠城这些少爷们讲究，拿着火柴便把雪茄点了，蹲在山牙子上当劣质卷烟那般抽。
很粗俗，很野蛮，许闻声很喜欢。
呼……
烟叶在茄衣中蜷曲燃烧，横躺在贵妃榻上的男人仰头吞吐，眼是倦的，唇是艳的。
蔺子谦并非头次为许闻声侍笳，见男人搭在榻边的手指微动，立刻如马仔般将放好冰块的威士忌递去。
烈酒入喉，辛香馥郁，许闻声餍足地眯了眯眼，正想夸奖蔺三少两句，舌尖忽然尝出股极淡的涩味。
不对，酒里有东西！
哐当——
价格高昂的郁金香杯跌落在实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冰块咕噜噜向前滚动。
酒里掺的迷药效果应该十分猛烈，不过几秒的功夫，许闻声便觉浑身绵软提不起一丝力气，眼皮也不受控制地耷拉下去，世界在天旋地转中陷入黑暗。
“阿声，阿声！”
意识消散前，许闻声隐约听见蔺三少惊恐急切的叫声，可他已然张不开嘴回应，只能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唉！
他来珠城后一向低调谨慎，平日除了和公子小姐们搞搞暧昧从不乱来，好不容易过了段安生日子，没想居然被蔺子谦这蠢货给坑了。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夜路走多了总要撞鬼，蔺三公子贪色被人利用，他不也因贪嘴自投罗网了吗。
许闻声心态极好，人眼见要晕了，还能抽空苦中作乐地计算起来：他有多久没被下过药了？
三年？五年？也不知道当初练出来的耐药性还在不在……
还没等他算清楚，头便软软歪在榻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
时至午夜，珠城暴雨仍未停歇。密集的雨点自天穹击落大地，在人间奏响激昂冷酷的战鼓。
许闻声醒来时，窗外正好有闪电划过，视线之内一片惨白。
轰隆！
雷声随后而至，天幕仿佛被巨锤砸穿，还没来得及弄清自己身处何处，许闻声已经闻见了空气里的淡淡铁锈腥味。
“醒了？”
冷戾沙哑的男声自不远处传来。
许闻声抬眼望去，看见一间老旧的废弃仓库，仓库顶棚上的白炽灯管要亮不亮，依稀照见年轻男人翘腿而坐的身影，以及修长手指间的一点橘光。
“咳……”许闻声清了清嗓子，证明自己确实已经神魂归位，但暂且没开口说话。
男人踩了烟，起身向许闻声走来。
许闻声视力不错，借闪电划破天空的刹那将男人的身形看了个囫囵：瘦高的个子，身上却也有些肌肉，走路时悄无声息，仿佛是惯常行于夜色中的某种大型猫科动物。
黑色皮夹克下，工字背心透出若隐若现的腹肌形状，劲痩腰线没入水洗紧身牛仔裤里，长腿交错间，人已经到了许闻声身前。
看清男人长相的瞬间，许闻声忍不住在心里兴奋地吹了声口哨。
——嚯！真像！
若说初见蔺子谦时，风流公子哥挑眉嫌弃人的神态有三分像，那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看着便有七八分像，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酷似故人。
没有锦堆玉砌的精致，男人只剃一干净利落的寸头，浓眉像小刀般飞起，眼却是下垂的，瞧着淡漠又狠戾。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间，一把柯尔特2000正翻飞转动。
枪这玩意，许闻声以前常见，现在却见得少了。自华国大跨步进入21世纪，大家都讲文明法度，哪有人跟野蛮人似的天天用暴力解决问题。
也不是，眼下就有这么一位。
感觉到冰冷金属正顺着喉管往上顶，许闻声非但不紧张，反而还有些想笑和怀念。他配合地将下巴抬起来，让自己整张脸都暴露在男人的视野之中。
“许闻声……”男人目光一寸寸扫过他的脸，仿佛是在菜场掂量猪肉成色，“长得确实像。”
咦，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难道这人竟能偷读他的心声？
“像什么？”许闻声奇道。
“蒋乔山的情人。”
“蒋乔山是谁？”
“许先生很快就会知道了。”
“那你又是谁？”
“鄙人蔺慎行，蔺子谦的哥哥，白鹭俱乐部的老板，家中行二。”
咔哒一声，柯尔特2000推弹入膛。
蔺慎行手指搭上扳机：“许先生，冒昧深夜把你请来，是有单生意想与你做。”
许闻声有心想与人调笑几句，眨巴着眼明知故问道：“蔺二少，我不过是个十八线都算不上的小明星，既无能力也无资源，有什么资本与您合伙做生意呢？”
蔺家这二公子却是个只知打打杀杀的，根本没搭理许闻声的眼风：“南城白果山那块地，我已经盯上很久了。这次招标，上下关系一应打通，方案也请了国外专家来做，再没有谁比我更重视。”
“可，蒋家这破落户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个新家主，什么也没做，便抢了我的地盘。”
“许先生，你说这合适吗？”
许闻声心想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总比你半夜把我绑来这，还木头般不解风情合适。
他立时换了副嘴脸，刻薄地幸灾乐祸起来：“蔺先生，看来这蒋家新家主实力非凡啊，什么也没做便已经把您挤兑得没有立锥之地了。”
小明星牙尖嘴利，三两句话便将蔺慎行内心最在乎的事情点破了。
没错，若蒋家使了大力气竞争，蔺慎行也并非不能接受自己失败，可蒋家偏偏什么也没做，叫蔺慎行怎么能甘心！
说起这蒋家，几十年前在珠城确实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可如今早已没落了。蒋家上任家主是个不成器的，流连花丛嗜赌如命，五十不到便猝死在公海游轮之上。生了个儿子也是小畜生，酒驾归家在门前撞死亲妹妹，把母亲刺激得发了疯。
虽说后面寡居未婚的蒋家小姑站出来勉强撑住局面，但树倒猢狲散，她一人如何支起偌大家业。
蒋家在所有人眼中皆如日沉的夕阳，颓势早就无可挽回。
与之相对的是蔺家。
蔺家老大蔺抱朴留学归来，不仅投资眼光独到，行事还极其沉着冷静，接手家业后春风化雨去除沉疴，拓展了不少版图。
蔺家老二蔺慎行虽说是私生的，但能力出众，也入了族谱。或许是从底层爬上来的缘故，这二少年纪轻轻，行事却狠辣，蔺家从前那些见不得光的水下生意全数交到他手上洗白，竟也没惹出什么乱子来。
有这两儿子在一明一暗掌舵，蔺家这条船想不扬帆远航都难。
可就是这么个蒸蒸日上的蔺家，今次却败给了日落西沉的蒋家，可不如沸水入油锅，令珠城上层圈子哗然一片！
招标结果出来的当日，蔺慎行便调动所有关系去查了那个叫蒋乔山的男人。
可惜调查到最后，手下只交上来薄薄三页纸。如今，这三页纸全部被蔺慎行拍在了许闻声脸上。
“蒋乔山，男，三十二……”
“母，蒋晓芸，父不详。”
“童年经历不详，青年时期就读于伊凡公学，后取得牛大经济政治双学位，毕业后曾进入知名投行工作，于三年后辞职。”
“曾在海外建立助学基金会，主要资助学生如下——”
唔。
念到这，许闻声顿了顿。
无他，蔺慎行的手下把所有学生的证件照全部贴了上去，这些人有男有女，多为亚裔，且——长得都和他很像。
有些眉眼像，有些气质像，还有些是大体轮廓像。
突然见到这么多长得和自己相似的人，许闻声有些意外，但也不惊奇。
在他看来，美人本来就或多或少长有些像，丑人才长得千奇百怪，各不相同。
可蔺二公子显然不这么觉得。
“许先生，你真的不认识这位蒋家家主？”他将报告翻到最后一页，彩洗的五寸照片上，穿黑风衣的高大男人正在下车，因有保镖持伞在前遮挡，只露出半张侧脸。
高挺的鼻，削薄的唇，肃杀如冬日的气场，即便在彩色照片里，依旧叫人感觉到某种沉闷逼仄的阴郁。
于许闻声来说，这的确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英俊面孔。
遂十分坦然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蔺慎行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很好，那接下来就要麻烦许先生你认识认识了。”
“从前蒋乔山资助的那些学生都在他国外的庄园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与他是情人关系。”
“许先生，你若能成为蒋乔山的情人，帮我打听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我愿意给你这个数。”
蔺慎行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万？许闻声笑了，他伸出五根手指，将蔺二少的手握住。
他朝男人语气甜蜜地说道：“二公子，您知道吗，前段时间令弟也在找一个和他长得像的人。”
蔺慎行眉头蹙起，只觉莫名其妙：“他找什么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许闻声手指摩挲着男人指尖的薄茧：“当然有关系。”
“蔺二少，从前我还奇怪，你家弟弟分明是个傻子，从哪学来的带劲神色，今天见了你，我才算是明白了。”
……这是什么意思？
蔺慎行鲜少尝弄风月，是个日夜与虎豹豺狼为伴的人形兵器，与人肢体接触时往往伴随着鲜血和杀戮。
他知道求饶的眼神，知道阳奉阴违的眼神，知道誓死效忠的眼神，就是不知道如今许闻声看着他的这个眼神。
小明星面庞玉润光洁，虽白却不显弱气，双眸似弦月般笑得弯弯的，淡棕色的瞳孔内春潭潋滟，卷翘睫毛如飞花坠入眼尾。
大概，似乎，好像是在与他调情？
脑中嗡的一声，蔺慎行猛地甩开许闻声的手，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可置信。
蔺慎行讨厌别人对他这么笑，因为这容易叫他想到那个私奔的女人。
婊子——！蔺慎行胸腔戾气翻腾不止，他强忍住自己心中摁下扳机的冲动，将枪口重重敲在小明星的下颌骨上：“许闻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一下敲得实在，许闻声又是个顶怕疼的人，他在心里记上蔺慎行一笔，面上却还是笑眯眯的，继续说道。
“我不是生意人，不知道这桩交易出多少价格合适，但若蔺三少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不要你这三百万。”
蔺慎行直觉这小明星接下来要说出口的定不是什么好话，伸手就要去堵他的嘴，可手掌才刚碰到那两片丰盈软嫩的唇瓣，声音便已经在他耳畔炸响。
“做我的情人吧。”
“蔺二少，你做我的情人，我做那位蒋家家主的情人，我们刚好两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