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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溺死深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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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灯光昏暗的后台,舞台前躁动的音响传入耳膜听上去沉闷而遥远,像隔着海螺里听海。
俞海初背着吉他原地站立着,身姿挺拔。他低着头玩弄着胸前那只鲸鱼形状的领带夹,台前的光亮透过缝隙落在他的肩头,仿佛为他披上一条金色的披风。
上位选手的演出似乎比预期中更加冗长,按照原定计划,他本该在十分钟之前就步入舞台。他的耳尖动了动,敏锐地捕捉到台前动静似乎比往常更加喧嚣。
后台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忙碌,工作人员们行色匆匆,言语之间夹杂着争吵与叱责,却没有人在俞海初这里停留哪怕一个眼神。
或许该主动找个人问问。俞海初在心里默默盘算。
正在此时,猩红的幕帘猛然掀起,上一位选手安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之中
俞海初认出这正是那个把自己原本的造型师带走的选手。只是此时的安祺看上去失魂落魄,与先前趾高气扬的样子判若两人。
安祺踉跄地经过俞海初身旁,两人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交汇。
俞海初微微眯起双眼,下颌线条不自觉地绷紧,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防御的姿态,准备迎接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冷嘲热讽。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安祺在看到他的瞬间,脸色竟变得更加惊恐,仿佛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随即如同八爪鱼一般,手脚并用地缠上了他,语无伦次地道歉:
“俞海初!不、不,俞哥,对不起,今天白天是我冒犯了……”
俞海初挣扎了两下,没能挣动对方的桎梏,袖子被安祺扯出一道明显的痕迹,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很快有工作人员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他们迅速上前,拖走了依然蠢蠢欲动的安祺,安祺出去的时候还在涕泗横流地朝着俞海初大喊:
“俞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俞海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轻轻展平了衣袖上的褶皱,总算注意到一边正在对着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些什么的导演林念。犹豫片刻,俞海初主动上前,礼貌询问道:
“导演,请问我现在可以上台了吗?”
林念似乎这才猛然想起他的存在,转过头来,脸上满是歉意:
“抱歉海初,今天出了一点意味,你可能暂时不能……”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林念接通电话,朝着俞海初做了一个“等一下”的手势。
“什么?嗯、嗯、好……好的,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林念神色复杂地看了俞海初一眼。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俞海初的后背:
“行,没问题了海初,准备上台吧。”
俞海初有些困惑,但还是对着导演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他乘上升降舞台,头上的聚光灯比先前温和了很多,模拟着纯白色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这是今晚的最后一场表演,观众们经过长时间的等待,显得有些疲惫,欢呼与尖叫虽不如之前那般热烈,却为俞海初营造了一个更加宁静而专注的演出环境,让俞海初更容易放松下来。
他的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浅淡笑意,以一声舒展而悠扬的扫弦正式开始了今天的表演。
“大家好,我是俞海初。”他的声音像一只优雅的大提琴,温和如情人絮语,听上去低沉而悦耳。
“我今天带来的节目是我的原创歌曲——《溺死深海》。”
如果说先前的选手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迅速热场,那么俞海初的能力无疑是像投入大海,将整个场子温柔地包裹着迅速安静下来。
在聚光灯的中心,俞海初的身影被柔和的光线勾勒得格外动人,吉他的木质的纹理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随着音乐的响起,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海浪般温柔而有力,像一只温柔却不容挣动的手,拽着听众直直沉入海底深渊。
溺死在深海的深处
矗立着无形的碑墓
每一个生命都有终点
一如每一条鱼都会游向海底
那里
属于永恒的安宁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完美收尾,整个场馆一瞬间被点醒,激烈的反响仿佛涟漪一般,由点到面,最终汇聚成经久不息的掌声。
俞海初重新将吉他背回身后,眉宇间挂着那抹恬淡的笑意。观众席上逐渐亮起的灯光晃了下他的眼睛,俞海初抬起左手挡了一下,视线在万千人群中恰好落在某处,正对上许肆的眼睛。
人潮汹涌都虚化成虚像,只有你在我的世界里清晰。
俞海初怔愣了一下,见到熟悉的面孔让他难免紧张的情绪迅速放松了下来。他眉眼舒展,倏然露出真情实感的笑意。
台下许肆旁边的唐乐珩更加激动,扯着许肆的衣服疯了似的左右摇晃:“啊啊啊啊啊——俞海初在看我——”
许肆:…………
许肆脑浆都要给他摇匀了。
评委点评时间。
闻鹤按住耳麦,以一种近乎仪式化的动作缓慢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平淡的神色下难掩激动:
“今天晚上,我们见证了无数才华横溢的表演者,但我依然想说,俞海初依然是我最看好的选手。”
他定定地看向俞海初:
“俞海初的歌曲,虽总无华丽的辞藻,也无过多的技巧炫耀,却能以最诚恳的刻画,以非具体的抽象方式,让每个人都能在词曲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理解方式,从而引发灵魂深处的共鸣。”
“讲道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闻老师对一个选手这么感兴趣。”台上的主持人笑眯眯地打趣闻鹤。他朝着俞海初眨了眨眼睛,
“那么,海初,能不能给我们讲一讲这首歌的创作灵感呢?”
俞海初摩挲着胸前的鱼形领带夹,目光沉静如水,仿佛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半晌,他缓缓开口道:
“这首歌来自于我对生命终结归宿的思考。无论一生的喧嚣曾怎样惊起惊涛骇浪,最终的归宿总是那无法逃避死亡,那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独自面对的时刻。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
“其实很多时候我会纠结于存在于世的定义。在我各个辗转城市之间漂泊的时候,每当夜晚我从驻唱的酒吧出来,我总觉得夜空就像把我拽入深不可测的海底让我溺毙。我尝试呼喊,但是却被窒息的空旷与寂静扼住喉咙一样,我发不出声音。我觉得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或许我们之间唯一的链接是音乐,又或许,其实根本没有所谓链接。”
那些漂泊的岁月正像深海一样将他紧紧包围。他如同一条孤独的鱼,只在夜色中出现在各大酒吧,又在天亮之前匆匆离去。深海之中光线逐渐消散最后落入黑暗,俞海初其实早在这里立下一块小小的墓碑,静静等待一切归入沉寂。
“不好意思,”俞海初朝着主持人歉意地笑了笑,“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俞海初,”闻鹤执起话筒叹了口气,又念了一声他的名字,“你真的是一位很有海洋气质的选手。”
俞海初露出了一个极浅的梨涡:“或许是因为我从小在海边长大吧。”
闻鹤:“海洋以温柔而又磅礴的姿态,囊括下自己胸怀每一生灵。海初,我偶尔觉得你的歌曲稍微走向忧郁悲观,或许是你自己本身也难以理解人类的亲密情感,并与之产生真正的链接。但请你记住,音乐是连接人心的桥梁,它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和力量。我希望你能继续探索自己的音乐之路,同时也勇敢地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尝试一些不同的风格和表达方式。”
“是啊,”一旁的评委杨忆安也微笑着接过话茬。
“这当然是你的舒适区,但作为一个创作者,不断尝试和突破自己也是非常重要的。偶尔或许你也可以走出来,尝试一下不同的风格嘛。”
投票倒计时的紧张氛围悄然弥漫,整个场馆在万众瞩目之下,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许肆站起身来,轻轻喊了一声唐乐珩的名字:“走了。”
“啊?”唐乐珩显然有些不明所以。然而,不等他多问,许肆已经迈开步伐,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唐乐珩不得不跟着许肆走出观众席,有些恍惚地问道:“我们不看看最终结果了吗?”
许肆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没必要。”
方才安祺下场后,唐乐珩本以为今天晚上的录制会戛然而止。四面八方的工作人员全部聚拢过来,呈四面楚歌之势对着许肆嘘寒问暖,恨不得原地发射火箭把这位大爷直接弹射出场馆。
四周的黑暗中逐渐有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响起,唐乐珩压低了鸭舌帽帽檐,稍微有些坐立难安。
许肆并不在意,问向其中一位工作人员:“后面还有多少选手?”
被点到的工作人员狂擦汗:“还有一位,许总。”
他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今晚的录制,需要先暂停一下吗?”
许肆不动,看不清眼中的情绪,仿佛商场决策某项重要决定。
片刻之后他终于开口:“不用管我,按照原计划录制结束吧。”
工作人员:“啊?哦、哦……”
两人走到场馆出口处。唐乐珩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紧张氛围中,随口问许肆道:“肆哥,你刚刚投了谁呀?”
许肆轻轻扫了唐乐珩一眼,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正在这时,舞台上响起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声音,如同烟火落下,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恭喜今天晚上得票最高的选手——俞海初!”
一阵排山倒海的尖叫声与欢呼声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场馆内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俞海初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己的位次,站在聚光灯下,双手不自觉地交织在一起,露出一个月牙似的笑容。
“那么接下来,我们即将揭晓本轮比赛中为俞海初选手投票最多的观众!”主持人继续热情洋溢地向观众挥手示意,身后的大屏幕不断跳动着倒计时的数字。
“三!二!……”此刻,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屏息以待,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许肆:…………
许肆:???
许肆的眼角轻轻抽搐了两下。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把扯住了身旁路过的工作人员的胳膊:“等一下,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