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就这么遇见了你 ...
-
当暮色四合,城市中的霓虹灯开始闪射独属于夜晚的人造斑斓。B市大学城的一家不怎么起眼的酒吧店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亮起了它的招牌——酒母三寸。
现在这个点还有些稍早,店里客人并不多。酒吧老板宋存随手磕开啤酒瓶往手边的玻璃杯里倒了个满杯,心情不错地看着角落高脚凳上抱着木吉他的年轻人。
年轻人叫俞海初,是今天晚上即将在这家酒吧登台演出的驻唱歌手,同时也是他宋存某次出门在外碰巧收回来的徒弟——想到这里,宋存餍足地眯了眯眼睛,多少有点儿自鸣得意那意思。
大概是宋存投射过来的目光存在感太强,俞海初抬起头,朝着宋存的方向浅浅笑了下。
宋存吹了个口哨,笑眯眯地把啤酒递给他:“来一口?”
俞海初有些迟疑,片刻后摇了摇头:“谢谢师父。”
宋老板没再强求,反而被这一声“师父”喊得身心舒畅。他念叨道:“行,没事儿,我就是怕你好久没上台了有些紧张——现在感觉怎么样?”
闻言,俞海初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扫了下琴弦,垂下的眼睫漆黑如鸦羽:“还成吧。”
宋存端着啤酒一饮而尽,大大咧咧地砸了咂嘴,将酒杯用力掷在桌面上:“还成就行。”
他一转眼睛:“话说回来,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听你弹了,趁着现在还早,要不就现在,你在为师面前稍微表演上一段?”
俞海初的动作略一停顿。他点点头,没再推托,漂亮的手径直抚上吉他。
若非刻意,俞海初的吉他并不会过多强调那些繁复的技巧,可是随着薄而韧的指甲刮过琴弦,只觉得连通着脏器震颤不止连带着灵魂深处都在共鸣。
宋存听着对方舒缓的调子伸了个懒腰,感觉仿佛天灵盖都在被升华,索性闭上眼睛想要静静感受。
然而下一秒,音律戛然而止。
宋存悚然睁眼,只见吉他弦陡然炸裂绷断,在俞海初手上弹出一条显眼的红痕。
宋存:…………
一脸无辜的俞海初:…………
宋存磨了磨后槽牙,板着脸一指店门:“就现在,给我把你这个破烂儿烧火棍丢的远远的!有多远扔多远!”
俞海初眨了眨眼睛,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板,假装没听见宋存在说什么。眼见他淡定自若地转身,从包里麻利地摸出新的琴弦准备给自家烧火棍儿亲自换上,显然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
宋存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手上忙碌不停的俞海初,见俞海初不看他,郁结的老宋只好自己对着天花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从座位上起身,到柜台下面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只漆黑的琴盒。
“别瞎折腾了。”宋存说,“这我宝贝儿子,先用着吧。”
他继续抱怨道:“你说你也是,咱们搞音乐的怎么着也得在身上带把稍微靠谱点的吉他吧?”
俞海初不愿多言,接过琴盒轻轻颠了颠,语气淡淡的:“上把吉他埋地里陪老爷子去了,暂时还没钱买新的。”
宋存瞬间噤声,到嘴的话又哽在喉咙口。他偷偷看了眼俞海初,没再做声。
俞海初倒是没在意这句话即将给他便宜师父带来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兀自从盒子里捧出吉他,那双一向没什么感情的淡漠眼睛难得亮出了神采。
他的嘴角弯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怎么察觉到的弧度:“……这是手工定制款。”
“是啊,当年花了我好几万呢。”宋存摸了摸鼻子,看上去有些蔫蔫儿的,“……既然这样,时间不早了,你干脆就早点上台吧。”
俞海初笑了笑,似乎终于意识到之前自己的话给宋老板脆弱的心灵带来的沉重打击。他将吉他肩带在身上背好,原地站立了片刻,最终有些笨拙地开了个玩笑试图缓和气氛。
他说:“没事的,好在我没有其他亲人了,以后就再也不用埋吉他了。”
宋存:…………
什么地狱笑话。
“哈哈,”宋存艰涩地棒读,“谢谢,有被安慰到呢。”
许肆拧紧了眉毛,站在店门外面瞪着门头没电一般亮得半死不活的“酒母三寸”四个大字:“你确定?这个地方?”
他的脊梁挺拔,眉眼硬挺,长了一张极其张扬的英俊面孔,又被身上剪裁得体的西装掩去部分侵略性十足的锋芒,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上位者的气质,站在这里的市井小巷确实就跟美工没抠干净的图层硬生生贴上去似的,违和感十足。
“哎呦喂我的总裁大人,您就从天上飞下来稍微接点儿地气吧。”身边的秦思川阴阳怪气道,扯着许肆的西装袖子就把人往里拐。
许肆被拽得一个踉跄,不动声色地和对方暗自较劲儿想把自己的手往回抽。秦思川这小子,作为秦家次子当真把“纨绔子弟”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B城里里外外的所谓“好去处”早就被这家伙闲着摸鱼的时候摸得一清二楚,目前该纨绔子弟的最新打算是在别墅的游泳池里买一只鳄鱼当做宠物。
“是啊肆哥,来都来了,咱就听小川哥的进去看看呗。”一旁的年轻人也凑过来插话。只见他微微扯开黑色口罩,将头顶的鸭舌帽帽檐又往下压了一点。
他语气轻快道:“这家酒吧在大学城还算是小有名气,尤其是这里的女驻唱,听说很多人千里迢迢慕名前来呢。”
两位年轻的姑娘刚好从门口经过,见着三位长相优越的帅哥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其中一位对着那位“黑口罩”捂着嘴轻轻惊呼了一声:
“……您好!请问是APRICITY的唐乐珩吗?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唐乐珩眨眨眼,熟练地接过对方递来的马克笔在女孩的手机壳上签上签名,笑嘻嘻地朝对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谢谢支持!那就拜托亲爱的帮我保密一下了哦。”
女孩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捧着手机壳一个劲儿地点头。
秦思川见状,继续无差别攻击阴阳怪气:“呦呦呦呦,真不愧是大明星呢,在这儿都能被人认出来,就是这么有人气~”
许肆忍无可忍,抬脚一脚踹向秦思川的小腿:“别废话,要进去就给我快点儿。”
秦家二少爷被踹得龇牙咧嘴,转过脸来愤愤瞪了对方一眼,抬脚跨进酒吧。
这个点酒吧里客人不少,酒杯碰撞声、人声、金属敲击声杂成一片。三人走到一靠窗的卡座处坐下,今夜的驻唱刚好将将登台。舞台上一束洁白的光束好像将他单独与这个世界分离开来,却见他无视嘈杂纷扰,自顾自地对着台下鞠了一躬,后又转过身去,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
“啊?”秦思川一副很是失望的样子,“怎么是个男的啊,说好的麻辣女驻唱呢?”
一旁路过的服务生闻言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朝着他们抱歉道:“请问您说的是何小姐吗?”
“嗯?”秦思川愣了下,语气有些拿不准,“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
“何小姐回去考研了。”服务生面无表情,“自从她在敬酒时把‘cheers’喊成‘abandon’之后,就被我们老板强行勒令一年之后再回来上班了。”
秦思川:…………
“我去,”秦思川抱着脑袋一脸受不了的痛苦模样,“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得,你俩先在这儿坐会儿吧,我要去旁边搭讪几个美女缓缓。”
“这么脆弱?”许肆稍微扯松了领带,斜着眼睛睨他,“成,滚蛋吧您内。”
秦思川举着酒杯从善如流地滚蛋了。
闲杂人等终于离开,将另外两个人单独留在卡座。许肆抬眼看了眼对面的唐乐珩,帽檐下对方一双活泛的眼睛正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色彩,滴溜溜儿的在卡座之间瞄来瞄去。
许肆招呼服务生呈上一杯鸡尾酒一杯橙汁,将橙汁往唐乐珩的方向推了推:“你喝这个。”
唐乐珩生动的眉目一瞬间垮了下来,他欲言又止:“肆哥,我已经成年四年又七个月零三天了。”
许肆失笑:“喝你的吧。”
他抿了口鸡尾酒,托着下巴看着唐乐珩哼哼唧唧地咬着吸管玩。从有记忆起唐乐珩就跟个小弟弟一样爱跟在他和秦思川后面,满眼里都是他俩。真是想不到,当年那个浑身泥巴冒着鼻涕泡儿的傻小子如今也成了这副迷人漂亮的模样。
前几年的时候这位公子哥儿在家里闹着说想要去娱乐圈玩玩,家里人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进了圈,谁有没有想到的是倒也真被他闯出了一番名堂。站在聚光灯下,他唐乐珩就是为舞台而生的贵族,每次出场必将引起轰动,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许肆自以为他对唐乐珩怀揣着不一样的情感。
他觉得那是喜欢。
台上的驻唱终于调试好了麦克风,轻柔舒缓的弦音如水般在密密仄仄的人流中流淌开来。
许肆眯着眼睛循声看去。年轻人身姿挺拔而优雅,怀里温柔地抱着把原木色的吉他,动作轻柔仿佛怀抱他最亲密的爱人。他的刘海微长,头顶淋下来的冷色灯光在他眉眼间留下阴影看不太清神色,却丝毫不让人觉得阴郁。
俞海初今天只简单地穿了件白衬衫和洗到发白的牛仔裤,领口倒是束了条别致的领带,是一只蓝色的鲸鱼。右手的袖口被他向上折去几道,露出一截劲瘦的手臂。明明看上去像个刚进大学的学生,偏偏左耳垂处带了一只精致的亮银色耳钉,平白又添几分邪气。他的右手中指处是一枚显眼的金属色鱼形戒指,衬得手形更加精致。
酒吧的嘈杂声在他的表演下仿佛被人安抚下来似的。
俞海初低声吟唱,沉静的声音带着特有的磨砂质感随着旋律羽毛似的落在人的心尖。让人忍不住屏息去听。
唐乐珩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轻声感叹:“天,他唱得可真好……”
许肆抬眼,瞥了眼正一错不错盯着台上驻唱的唐乐珩,眼底黑沉,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看似随意地开口:“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程旭的《等一束春风》吧?”唐乐珩有些不确定道,“就最近短视频平台上特火那首。”
他眼睛里的桃心儿简直要化为实体直往外冒:“不过我感觉他可能稍微在原曲的风格上稍微进行了一点修改加工?想不到这首歌还能这么演绎!真好听,等会儿表演结束我一定要上去和他交流交流……”
许肆敏锐地抓住了话头:“修改?”
“啊,应该是。”唐乐珩道,“就比如说现在这句,本来程旭那版是‘为何远行?仰望繁星’,结果现在他给改成了‘为何远行?渴望颤栗’。虽然说好像押韵没有之前好听,但是修改完的这句一出来我就感觉到鸡皮疙瘩唰一下就起来了……”
唐乐珩稍微有点儿职业病,此刻碰到了自己特别欣赏的歌手恨不得抓着许肆絮絮叨叨上三个小时。许肆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摇了摇玻璃杯里的冰块,心底暗自冷笑。
加工修改?
拾人牙慧的家伙罢了。
真是虚伪。
唐乐珩沉浸在俞海初的表演的同时,最前面几排猛然站起来了一位酒气冲天的中年男子。只见他众目睽睽之下跌跌撞撞地走上台,在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前粗鲁地拽着话筒线一把扯开电源。电线陡然被扯开,酒吧里登时炸开一声唬人的爆破声。
“唱的什么玩意儿?”对方粗着嗓子舌头还在打结,面上显眼的恶意翻腾上涌。
“这么难听还敢上台!之前的何小姐呢?何小姐,我要何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