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生花长生殿》金西白

46、欲诉真情梦已阑（七）

　　“风曜是我结交的朋友，也因此跟风裳经常相见。”君无痕似乎是有满腔心痛：“我知道她对我的爱慕之心，但自从族人死去、我登基为王，我就再也没有过多少喜庆的心情。以至于根本就不会去想拥有美好的感情，只要一想到君家上下几千性命的惨死，一想到我坐上王位的种种，我就摒弃掉了所有的欢喜，习惯了每日与孤寂为伍。风裳，是在那种情况下越来越失望的，但我没想到，她居然肯为了我抛弃掉性命！”
　　君无痕眼神变得可怕，一瞬间，眼眸之中绽放出凝练的光，满园粉红花海，瞬间全部变成洁白桐花，如同皑皑白雪铺在枝头，凤箫吟惊诧地看着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再回头看着君无痕。
　　“风裳喜欢桐花，她被魔族震飞了魂魄，香消云散，跟你的爹娘一样，虽然有墓，但里面却什么也没有。”君无痕的无奈背后透着令人跟着心痛的凄楚：“就算在她墓碑长满了长生花，来生，我跟她也不一定能再相见了，所以，她的墓地全是桐花。你问我为何不让她复活，但仙界的魂飞魄散，就跟人间的灰飞烟灭一样，再无迹可寻了。”
　　凤箫吟的头低下去，心中是感同身受的伤感：“我羡慕她，她是个年轻的美丽女子，有风阁主那样强大的亲人，有那么高的法术，可以保护自己，还可以为少主拼命。但是，我比她幸运，虽然我不及她，但是我还活着，还在不断自我提升，未来还有无数可能。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心也会跟着难受。”
　　“这就是每个人命中的无常，你要珍惜自己当下拥有的，倍加刻苦。”君无痕顿了顿，才说了下一句：“还有，你的心可以再坚硬一些，不管对任何人，任何事，你都还能再冷漠一些，这是能让自己尽量活命的法子。”
　　凤箫吟心底一惊，她的手指几乎不听使唤，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这一点，我不能听少主的。”
　　“你说什么？”君无痕没想到她会拒绝。
　　“做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听从少主吩咐，但我的心，要听从自己。”凤箫吟回答：“少主曾经答应过，允许我与众不同，我是我自己，我不要跟别人一样。少主经过了风裳姑娘的事情，是不愿意我再去救少主吗，但如果那天风阁主要杀的是我，少主会不会也袖手旁观，怕再跟风阁主之间加深一重怨恨？”
　　“那不一样。”君无痕话语锋利，否认道：“你是我的人，他要杀你，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但他不会对你真的起了杀心，否则那天我又怎么会放任你跟他过招而不出手，当初又怎么会放任他带你离开蟠云国？”
　　“不管少主怎么说，在要紧的时候，我只会听从自己的心。”凤箫吟眼眸垂下去：“我是怕死，我是想要活下去，但是爹娘从来没有教过我要见死不救而保命。况且，是少主，不是别人，难道我这样付出也做错了吗？”
　　君无痕看到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裙子，像是委屈得要哭出来，怕自己是伤了她的心意，便说道：“你若是觉得难过，便哭出来，我知道你不是狠心的人，我只是担心你没等到成仙就无缘无故断送了小命，岂不浪费我的心血？”
　　“箫吟曾经跟自己约定过，以后，一不会轻易流泪，二不会轻易受欺，三不会轻易动摇，因此能不哭就不哭。”凤箫吟虽如此说，但还是明显抽泣了一下：“但少主连我的忠诚之心都要嫌弃，这实在是令人伤心。”
　　他见她半低着头，显然是怕他看到她的眼泪，又见她半咬着嘴，怕轻易落下泪来，于是说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凤箫吟很快擦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既然少主这么说，那我就相信，谁对我最好，我就最相信谁。”
　　君无痕的心一下子被戳痛，整个蟠云宫，只有她无视他的严令冲进玉仙苑，想要挡在他跟风曜之间。因为这一点，君无痕觉得自己让凤箫吟去史家，实在是对她有说不出的愧疚。见她对他如此一心不二，他才会问在她心里，他是什么样的人。只是，为何会说起风裳，他也不清楚，难道是因为凤箫吟也卷进他跟风曜之间了吗？
　　他不想伤害凤箫吟这样的一个人，她的心像是新出生的婴儿，纯净通透，没有邪恶的侵袭，她的本性就天真无邪得跟没有杂质的清泉一般。可惜，当君无痕越来越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手，他蓄谋已久的手，却已经把凤箫吟整个人都推出去了，推到了一个让她不得不受人注意的危险之地。
　　“你的长发干了。”君无痕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枝碧玉簪，湛湛碧绿，把满院子叶子的颜色都比了下去。
　　一路出来，清风不断，尤其这清门苑的风更加大，那么长的青丝早就干了，凤箫吟伸手一摸，脸上一红，为难说道：“箫吟斗胆，请少主背过身去。”
　　君无痕问也不问，转过身去，背着手，手心依然是她的簪子，人和玉都温润明朗。凤箫吟看着他清隽轩雅的背影，这一幕便至死不忘，后来她用魔剑贯穿君无痕身体的时候，刹那便想起了这一刻。天地之间，她只信任他，但她却后来才明白，他何尝不是信任她？他君无痕，从来就不会轻易背对着任何人而给自己带来危机。
　　她利落地挽起自己的长发，壮着胆子悄悄从君无痕手中拿过玉簪子，簪子自君无痕手中慢慢一滑，凤箫吟没有看到君无痕眼中淡然一点笑意，只是更加窘迫了，因为她触到了君无痕温暖的掌心，让她想起了自己在他怀中得到过的那份温暖。
　　“好了。”凤箫吟蓬松的发髻如砌，插着玉簪，体态纤巧袅娜，真如轻云出岫。
　　君无痕转身看到她比之刚才的闲适温婉，更多了一股利落玲珑，心中不由赞叹，转身走出这苑园：“这样好的景也看得无趣了。”
　　“少主触景伤情，才会看得无趣。”凤箫吟跟着他的脚步：“少主是一国之君，什么都有了，只是少了欢乐，而我什么都没有，就只是欢乐多，但爹娘死后，我就连欢乐也没有了。”
　　君无痕的脚步停下来：“你在家乡的时候，最欢乐是什么时候？”
　　“回少主，是划船的时候。”凤箫吟的眼中立刻有了光芒：“村子很贫瘠，一年到头干旱缺水，种什么都不成，生活很苦，有一年，爹带着我去村之外很远的地方渡水，我第一次坐船，回来的时候死皮赖脸求人，人家才答应给我划了几下，但是那种开心永远都忘不掉。在村子里的乐趣虽然也有，但那份回忆是独特的，也许是因为难得吧。”
　　“那你就划船好了。”君无痕说完这一句，继续朝前走。
　　凤箫吟还有点想不明白，跟着君无痕到了望不到对岸的照水枫林，这是蟠云宫中最大的湖泊，湖泊四周是连到云端的枫树林。这里的枫叶不管什么时候都那么好看，层层叠叠的颜色错落有致，青的青翠欲滴，黄的明艳宜人，红的似血如火，阳光普照大风刮过，那密集的叶子便哗啦啦地翻着金光，岸边的美景照在水面，才有这照水枫林的名字。
　　小舟紧紧停靠在岸边，空无一人，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地响着，君无痕走到小舟边上转头看着凤箫吟，自己先踏上去。凤箫吟不是当年的野小子了，这些年刻意练习的矜持有时候也成了习惯，当着君无痕的面，她先踩到船帮子，那船轻轻摇晃了一下，凤箫吟不由退缩了一下。等她再次跨大步子踩到船上，那船摇晃更加厉害了。她正手足无措，君无痕伸手用力一拉，一把将她拉上去，船差点倾斜过一侧，凤箫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稳的，只知道自己双手紧紧揪着君无痕的衣襟，把脸埋在他身前，闭着眼睛，呼吸之中全是他清冽幽远的香气。
　　这一次，她不敢抬头，直接退后跪下了，君无痕看到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刚才怀中的温香软玉是他心中少有的触动，转身坐在小舟之中：“划船吧。”凤箫吟这才敢起身：“是。”
　　她早就忘记了怎么划船，小时候虽然玩得开心，但那时对深水也有着恐惧，以至于如今看到狭长的扁舟摇晃在宽远的湖面，看到清澈的湖水深不见底，她心里就有点害怕。划了几下，船不动，划了很久，船还是不动，君无痕看着她，凤箫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挨罚。
　　“你不会用法术吗？”他问道。
　　“什么事情都用法术，那就不是乐趣了。”她回答。
　　君无痕眼神一紧，当初的风裳也是这样做的，她不用法术，只是为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能有更多乐趣。
　　“少主，会不会划船？”凤箫吟被盯得难受了，忽然问道。
　　“我会。”君无痕回答。
　　凤箫吟忽然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出来，她知道，君无痕是君王，是不可能亲自做这种事情的了。
　　船身忽然缓缓前行，凤箫吟抬头一看，君无痕动也未动，但眼神淡然，她知道他一定是用了仙法。转头去看那船身推开一波一波的小浪，凤箫吟伸手去捞水里的叶子，一片火红的枫叶无声落在她头上，衬托她出尘美丽，她白皙的肌肤跟清雅素淡的衣裙，看着像是日头下最迷人的一朵天山雪莲，若是加上她令人沉醉的笑意，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了。
　　“你很喜欢这些叶子？”君无痕问道。
　　“是的少主，我喜欢极了。”凤箫吟捞上来一青一红两片叶子，袖子都湿透了，她还兴奋地笑着。
　　“你若喜欢，三山五岳的叶子都可以去采摘。”君无痕表情笃定。
　　“三山五岳？”凤箫吟呆住了。
　　自从她开始修炼，就没有出过蟠云国，所学到的功力虽然厉害，但也只是能在自己周围不远打得昏天暗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