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生花长生殿》金西白

45、欲诉真情梦已阑（六

　　凤箫吟反而难为情起来：“箫吟，也盼着有那么一天，我别无他求，只希望可以如爹娘所愿，能保护自己，不被人欺负，不被人利用，自己的命运应该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成为别人的棋子或俘虏，让别人决定自己的生死跟去向。”
　　这些话让君无痕眼中紧缩了一下，仿佛是刺到了他心中所想。
　　看到君无痕不说话，凤箫吟轻声问道：“敢问少主，召箫吟有何吩咐？”
　　君无痕看着她：“你忘了我的话吗？今后你就在我身边，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凤箫吟心里怦然一下，她恍然大悟：“少主恕罪，是箫吟糊涂了，不该这么问的。”
　　“你既然练会了最后一招，明日开始，我会传授你再上一层的仙法，过了这一层境界，你就真正踏进成仙的门槛。只要不断练习，成仙指日可待，成仙之后还要继续修炼，要记住天外有天。”君无痕亲自指点一日，比得过旁人自己修炼千百年。
　　“这么说，只要再上一层境界，我就离成仙不远了吗？”凤箫吟激动万分，简直不敢相信，爹当年没有做成的事情，自己竟然做到了。
　　“是的，但是，你会越来越痛，越来越苦，可是相对的，修炼到的能力会越来越深。”君无痕略略点头。
　　“太好了。”凤箫吟分明还是个孩子，欢喜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香腮娇红，如同已经成熟的美丽果实。
　　君无痕忽然凝视她，“还有一样你要记住，有得必有失，你想得到多少，相对的就要失去多少，这是天道。再有，世上只有人才会有七情六欲，你想要成仙，就必须淡去心里许多感受，不管是你的仇恨，还是其他。”
　　“箫吟记住了。”凤箫吟刚才还欣喜万分的神态立刻安静下去，脸色也变得沉重。
　　她忽然问道：“少主，箫吟大胆，想问少主一个问题。”
　　“你说。”君无痕知道素来心思最多最活络的人的是她。
　　“少主是无所不能的吗？”凤箫吟看着他，不像是随意问起这样的问题。
　　君无痕也意外：“你怎么会如此问？”
　　“如果少主是无所不能的，可以让死去的风裳姑娘再活过来，那就太好了，少主跟风阁主也不用针锋相对、打打杀杀。”凤箫吟上前一步：“不过，刚才少主说过，修炼之人，得到多少就会失去多少，我想，少主也是无可奈何的，要是能做到，风裳姑娘早就复活了。”
　　君无痕的心再一次抽搐着，风曜的话还萦绕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要是风裳复活，你会接受她的心意吗，你会吗？”
　　风裳，柔儿，柔儿......
　　君无痕眼中的光点点黯淡下去，凤箫吟以为他生气了，连忙赔礼：“箫吟狂妄了，请少主责罚。”
　　“仙界修仙，跟凡人修仙，是一个道理。”君无痕抬起眼眸看她，那眼中的点点神采又熠熠生辉：“修炼不是让你完美无缺，让你能够随心所欲，而是让你必须一路走一路痛，在这个过程中，找到自我飞升跟解脱的真谛。有些痛，你注定要承受而且不能挽回遗憾，不管你愿不愿意，世上就是有很多你不得不面对、不得不做的事情。”
　　一路走一路痛，凤箫吟愣住了，凡是想要修仙的，就必须承受难以言喻的伤痛，才能自我找寻到一条出路吗？所以，她会失去双亲，君无痕也是，每个人都痛过之后，才不得不走上这条路的吗？怀着心里的隐痛走下去，即便走到巅峰，心里是不是难免有几分落寞苍凉？
　　“箫吟一心想要修仙，起初是为了报仇，觉得修仙之后就会强大。现在才知道，原来仙界跟凡人一样，也有许许多多的不可以、得不到、不允许、难期盼。”凤箫吟变得有一丝哀婉：“箫吟明白了，以后，再不会轻易去奢求什么，神仙跟人一样，终究也不是万能的。”
　　“你明白最好。”君无痕见她如此，也有几分欣慰。
　　“少主的伤势好些了吗？”凤箫吟隐隐担忧。
　　“外伤已经用了几天药，至于内伤我自己会调理，不会有事。”君无痕站起来：“这几日修养闷了，你随我走走。”
　　“是。”凤箫吟拿过他的披风替他披上，手指轻软地系上带子。
　　君无痕闻到她刚出浴般弥漫的幽幽香气，淡淡钻进人心，她乌黑浓密的头发半干未干，这般近了才发现发间带着水气，几缕细小的长发落在她白嫩的脖子间，如同白雪之中一抹水墨惊鸿，鹅黄的领口绣着几朵白梅，吐着水红的蕊，清雅宜人，像极了她，君无痕这才第一次注意到，她已经不是当年他抱回来那个脏兮兮的野小子，已经是个可以牢牢抓获人心的美好女子。
　　君无痕伸手将她头上的簪子拿掉，凤箫吟挽着的长发瞬间倾泻下来，肌肤胜雪，清恬温婉，青丝散发的香气更为沁人心脾。凤箫吟惊吓地抬头，对上君无痕直抵心脏的目光，不知他要做什么，也不敢与他对视，连忙跪下，避开他的视线，声音颤抖：“少主。”
　　“你为何如此慌乱匆忙？”君无痕低头看她。
　　“回少主，箫吟练功几天，身上已经大不成样子。”凤箫吟不敢抬头，长发都铺到了光滑的地面，又被门外的云日反衬出点点柔光：“得知风阁主来见少主，箫吟是趁着这点功夫才急忙换洗，赶着过来的。”
　　“你为何还不懂得照顾自己？”君无痕手上握着她的梅花碧玉簪：“一旦轻易头痛，你的魔气就会趁虚而入，仙魔之气就会难以平衡。你无法完全遏制体内的邪气，但也要注意不要让邪气容易滋长才是，如今真是修炼的关键阶段，不能因为任何事而前功尽弃。”
　　“箫吟，没想到这一点，只知道妆容不整是冲撞少主的罪过。”凤箫吟的身体有点哆嗦着：“我记住了，今后会时刻在意的。”
　　君无痕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走了出去，凤箫吟一抬头，也只好起身，跟在君无痕后边。
　　一路上，君无痕泰若自然，但凤箫吟觉得自己有点尴尬，边上宫人的目光似乎都在看着她长发垂腰，但簪子在君无痕手上，他不还，她怎么敢开口？君无痕一路走到了清门苑，只所以叫做清门，是因为这偌大的苑中栽种的全是由仙泉滋养的桃李，缤纷灿烂，如霞似锦，以前蝶鸾还带着灵童跟凤箫吟来这里练过笙箫，这么久的时间，她倒是没有闲暇过来看一看了。
　　站在花林之中，抬头可见天外云端，远处可见山峦延绵、飞瀑千尺，甚至悬崖瀑布边的天然石台上搭建的小屋子也能够看见，屋子旁边是蜿蜒在石缝中的老树，叶子五彩缤纷，绚丽夺目，就连哗哗的水声也听得一清二楚。蟠云宫一向清幽，但是这里是蟠云宫中虽有声又让人倍觉清幽寂静之处。那满院子的花树生机盎然，单单看向这片似乎看不到头的深深密林，便让人的心绵延出无尽的心事，要一直延伸到这林子尽处。
　　君无痕面朝花海，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凤箫吟跟在身后，悄悄看向他背着的手，他手上却没有她的碧玉簪，真是奇怪。君无痕开口道：“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凤箫吟没有料到他会突然之间这样问，有点猝不及防，她走近了一点，让他更加听得清楚她的声音，不，是她的心：“少主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恩人，少主教我修炼，是我的师傅，少主对我关怀有加，是我的亲人，我无以为报。”
　　“我，是你的亲人？”君无痕回头。
　　“少主一开始为我调制药丸，克制邪气，后来把我带在身边，教我练功，教我做事，教我道理。少主会怕我冷，会体谅我的任性，会宽容我的能力不及，我的喜怒哀乐，少主一眼就能看住，对我来说，这不是亲人又是什么呢？”凤箫吟话语句句出自肺腑，情真意切：“但是在我心里，少主比我说出来的，还要重要得多，是除了爹娘之外，最重要的人。”
　　君无痕背着的手慢慢垂在身侧，风中夹着大把大把飞落下的残红，还有醉人的芳香，除了繁花的香气，君无痕还能分辨出来凤箫吟身上那一丝入魂的香气。这一缕香气自从他为她改名凤箫吟、自打她到他身边服侍那一天开始他就留意到了，非檀非麝，却是若有若无的一种酥骨醉香，清甜幽雅，令人沉迷，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凤箫吟后来也留意到了，她忽然记得小时候，娘亲身上就是有这样的幽香，于无声处暗暗动人，想不到她长大之后，身上也会有一样的香气。
　　君无痕在掠过的飞花之中看到她纯净如水的落落眉眼，视线挪向了天外：“我第一次看到风裳，是在这园子中。”
　　就这一句，让凤箫吟整颗心都紧紧揪了起来，她不知道君无痕为何会对她说这些，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意，会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