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生花长生殿》金西白

39、谁道深情抛弃久（十）

　　冷汗跟泪水交织，眼眉楚楚，我见犹怜，凤箫吟身上宽松的裙裳带着淡淡熏香的味道，君无痕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她松散的长发几乎拖到琉璃地面。君无痕的手如蝶鸾所说，只抱过凤箫吟一个女子，就连当初的风裳，君无痕也尽着一个异性兄长的身份，恪守礼节，丝毫不会逾越，不仅对风裳，对任何女子都是如此。而如今，他对凤箫吟却一次次不由自主，几乎是从不多想，难道是因为凤箫吟是他的人，所以他毫无顾忌吗？
　　他弯腰把凤箫吟放在松软的床榻之上，凤箫吟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君无痕闻到她肌肤之上香甜的气息，看着她恬静的脸美得天地失色，让人怜惜，身为君王，他一向克制的情感跟内心也有一丝丝的动容跟松懈。他不能动情，这就是他的命，因为他是王，他背负着的，不止是自己。
　　凤箫吟丝毫不知道君无痕的心已经为她有些波澜起伏，她的手渐渐滑落下去，指尖缠绕住了君无痕的长发，君无痕只听得她低语了一句什么，他俯下身去，听到她在他耳畔呢喃，微不可闻：“两鬓如雪，孤影成双，在下一个人间，下一个人间......”泪水很快重新在她眼角溢出，看得出神情很痛苦，她又梦到什么了吗？
　　君无痕的掌心放在凤箫吟的头顶，直接就看到了她的梦境：七八岁的凤箫吟半夜醒来，不见爹娘在身边，只见门开着，她翻下床揉揉眼睛，光着脚踩着照进屋内的月光无声走出去，看到爹娘依偎着坐在门前的月光之中，娘亲在爹的怀里哭泣：“......这辈子，所有人都反对我跟凤郎在一起，结局未知，但也莫可奈何......只愿来生，两鬓如雪，孤影成双，凤郎，你我约在下一个人间，下一个人间......”
　　而爹，轻轻拥着娘的肩头，低声温柔地安慰着，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
　　小小年纪的凤箫吟身子单薄，躲在门边黑暗的角落紧紧看着父母的悲伤，透亮的眼神在夜色之中也有着藏不住的光芒点点，一瞬间，君无痕看到了她孩童时期的每个画面，无数场景在他脑海闪过，凤箫吟心中那种悲愤、曾经那种幸福，他终于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她的手还没有松开他的发丝，他居然任由她这般，还替她擦去额角的冷汗跟泪水。凤箫吟反复念了口诀之后心气平稳，原本非常开怀，谁知道仙气一提升，魔气就会本能地做出反应，认为受到威胁，于是会相对地拼命抵抗仙气并且疯狂滋长，所以凤箫吟才会受到刺激，噩梦连连。
　　如今梦境之中真实无比的场景让她实在是受尽折磨，痛苦到一个点上就蓦然惊醒了。她先是看到屋内光华闪闪、明盏融融，稍稍一转头，居然就看到君无痕深邃沉静的目光，他一身高贵锦袍，长发垂落床畔跟她身上，她的手指不知为何缠绕上了他的发丝，凤箫吟吓得不轻，赶紧缩回自己的手爬起来，赤足滚落到地面跪着，哆哆嗦嗦：“少主......”
　　君无痕已经站直了身子，如同往日那般高高在上、波澜不惊，“你做了噩梦，摔下床打翻了东西，我只是碰巧听到动静，担忧你体内的仙魔之气，所以来看看。”
　　凤箫吟一听，看到自己身边翻乱一地的茶杯烛台，这才信了，于是低头认错：“多谢少主，箫吟方才，的确是做了噩梦。”她长发披散，罗群铺地，容光姿色在这明灯橙黄、看不真切的屋内如同一枝嫣红海棠，又如芍药笼烟。
　　“你如今还是凡人之身，天时无常，身体不适也会让你的修炼受到干扰。”君无痕转身走出去：“若是这屋子不舒服，就换一间。我交代你做的事情，千万不要忘记了。”
　　“是。”凤箫吟看着君无痕消失在门外，瘫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第二天一早，就有掌管内宫苑事宜的掌事来告诉凤箫吟，在内宫苑给她多安排了一个叫做多宝阁的厢房。凤箫吟很惊奇：“我已经在云音阁安身，为什么又在内宫苑给我安排住所呢？”掌事是个有点年岁的老姑姑，态度谦卑，持重老成：“凤姑娘，这是君上的意思。君上平常处理国事，多在偏殿休息，云音阁是偏殿不远的暖阁。但君上也会在寝宫休息，多宝阁是君上寝宫不远处的厢房，这都是君上的意思。”
　　“我知道了，有劳掌事了。”凤箫吟说这话的时候，面上还火辣辣烧着，有几分羞赧。
　　事实上，自从她在云音阁落脚，一夜之间宫廷上下都知道了风声，尤其是，君无痕昨晚夜半还踏进了凤箫吟的住所。一向不近女色的君王为何如此，让人不得不猜测凤箫吟的身份，可是，凤箫吟却什么身份也说不上。从前，别人只知道她是君王身边的仆人，如今呢，不见凤箫吟端茶送水，只见她站在君王侧而已，难道君王是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动了心？
　　凤箫吟年岁渐渐大了，也知道男女之情，但她也知道，自己跟君无痕之间，怎么会有那样的情愫呢？分明没有的，可想起昨晚他俯身注视她的目光，她还是觉得心里慌乱，有时候最不可以的，却偏偏是遏制不住。到了大殿之上的时候，蝶鸾已经站在君无痕身边服侍了，看到凤箫吟，蝶鸾也很异样的神色，宫中一早的风言风语，蝶鸾等人又怎么会没听到呢？君无痕喝了茶，放下了茶杯：“稍后动身，蝶鸾会帮你打点，但你只能一个人去。”
　　凤箫吟跪下：“是，箫吟知道。”
　　“你先下去准备。”君无痕对蝶鸾吩咐道。
　　蝶鸾行礼之后退下了。凤箫吟低着头，垂手沉默，君无痕说道：“你过来。”
　　凤箫吟上前，君无痕问道：“见到史家的人，你要怎么说？”
　　“回少主，说是少主赐下灵药给史家疗伤。”凤箫吟回答。
　　凤箫吟虽然已经学艺两年，但蟠云大会之后这两年光阴对仙界来说根本不长，史家的伤应该还不算好。
　　“还有呢？”君无痕继续问道。
　　“箫吟会说，少主是光风霁月之人，爱臣民如子，蟠云国应该君臣一心，造福万世，时刻不忘忠于少主。”凤箫吟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你真的要这么说吗？”君无痕眼眸灿然一笑。
　　“回少主，箫吟心里其实想对史家说，少主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你们一个个不要背地里使绊子，不然，总有一天会一个个死的很难看。”凤箫吟想起自己被伏击，就气不打一处来。
　　“好，这才像你。”君无痕点头：“记得，要行为得体，不要胡来。”
　　“少主，箫吟还有一件事情。”凤箫吟忽然有些犹豫。
　　“什么事？”君无痕漫不经心地看着大殿外的云卷云舒，他的心情也是不大平稳。
　　“上一次，在玉仙苑之中，秦家少主跟明月楼姑娘看来脸色不好，都为我把过脉。他们均是仙法高深，箫吟担心，体内的仙魔之气，是不是已经被他们看出来了？”凤箫吟心里一直就没有放下过这件事情。
　　“这个你不必担忧，你虽有仙魔之气，但根基就如凡人一般，气息尚弱，他们就算怀疑，也不敢拿此事张扬。”君无痕一点也不担心：“这两年你的修炼大有长进，但也只算是入门。”
　　“那么少主，这一去，史家的人也不会发觉对吗？”凤箫吟不是紧张自己，是在紧张君无痕：“听摩崖说，史家一直串通魔族，上一次回村子要不是少主的元神护着我就回不来了。要是我贸然去史家，他们会不会趁机对我做什么坏事？我是不怕死的，但摩崖说不能给少主添麻烦......”
　　“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史家还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君无痕否定道：“我是一国之君，不会让任何人要挟，必要的时候......总之，只要你不做不该做的，就不会惹出什么事端。”
　　必要的时候，我会亲手牺牲掉你，这句话，君无痕还是没能直接说出口。
　　凤箫吟转身离去，君无痕看着她的背影，内心居然感觉到一丝丝的疼意，连他自己也不能相信。凤箫吟是个单纯的人，单纯爱着，单纯恨着，她是纯粹的、热烈的、简单却又难得的，让人珍惜，但他君无痕，自诩一向问心无愧，如今，却要真的利用一个弱小的、对他一直死心塌地仰望着的无辜女子，他感觉自己的高洁之中有一丝污浊跟卑劣。
　　凤箫吟重新踏进蝶鸾那里，看到盈袖等人，不免高兴一场，蝶鸾把包好的药给她，“这是少主头一回吩咐你出宫办事，还是去史家，箫吟，你可不能大意，一定要没事回来，知道吗？”
　　“是，谢谢姐姐。”凤箫吟心里一阵感激，不管什么时候，她们几个对她都是这么好。
　　雅颂笑道：“上一回咱们带她出宫说什么来着，总有一天箫吟也会做这送药的事情，如今真是快呀。”
　　“姐姐们取笑我了。”凤箫吟低头一笑。
　　“箫吟，少主为什么会突然让你去给史家送药呢，真是奇怪，蟠云大会都过去好久了，虽然说史家的伤应该也没有完全好。”盈袖问道。
　　“我想，少主让我去送药，不过就是个借口罢了。”凤箫吟抬头：“摩崖护领没有跟姐姐们说吗？”
　　“说什么？”蝶鸾也追问。
　　“上一次我们昏迷不醒，被抬回来，其实是因为在回来的时候遭到了伏击。”凤箫一时嘴快差点把魔族跟自己的事情说透，忽然又改口，“摩崖护领对我说，也许是因为在蟠云大会之上，史家的人看到我站在少主身后，所以，才会伏击我。”
　　蝶鸾着急说道：“有这种事？那么箫吟，你上一次跟摩崖到底是去了哪里，害得我们也跟着担心好久。”
　　“对不起，姐姐们，我不能说。但是我也说过，我真的不是有意隐瞒的，等到少主允许，我一定会全部把事情都说出来的。”凤箫吟很是难过。
　　“好吧，既然你再一次这么说，我们也就不问你了。”蝶鸾点头：“箫吟，我们相信你，也相信少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相信当中一定会有合理的缘由。”
　　“箫吟拜谢各位姐姐，先走了。”凤箫吟感激不尽，盈盈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