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生花长生殿》金西白

38、谁道深情抛弃久（九）

　　君无痕这次出奇平静：“这些事情，是摩崖他们告诉你的？”
　　“自从风阁主把我抓走，我就慢慢知道了风裳姑娘曾经存在过，但知道的不多。”凤箫吟低下头：“至于，至于少主的家人，是摩崖护领告诉我的，我这才知道少主在三千年前失去了整个家族，我没有想到，少主心里也有过千痛万苦。”
　　“千痛万苦？说得也是。”君无痕冷然一丝笑意：“我的对手不止是魔族，还有当年袖手旁观的三大家族，是他们酿成了我整个家族的灭亡。但我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要亲手毁掉自己的臣民吗？这些，你都无法理解。”
　　“箫吟理解，就像我想要报仇，但却未能尽心如愿一般。”凤箫吟重新抬起头去看他：“我想要修炼，不止是为了报仇。当初曾经以为，变成仙家之后，就不会有烦恼跟痛苦。可当我了解少主越多，越明白一件事，不管是人是仙，还是脱离不开执念。”
　　“你对我的了解有多深呢？”君无痕闻言，终于转身回头。
　　凤箫吟忽然觉得自己狂妄鲁莽，不敢直视君无痕的目光：“箫吟不够细心，不是最好，不是能力最大，不是最有用处，也不是最会察言观色、适可而止的一个，但箫吟还是会看、会听、会感受，我知道少主是个隐忍的人。不管是痛苦还是开怀，少主都在尽力隐忍，少主是一国之君，但比旁人多了更多苦痛跟身不由己。”
　　“你说得很准确。”君无痕点头：“你是不是要放下你爹娘的仇恨了？在理解了我的苦痛跟仇恨比你多之后。”
　　“不。”凤箫吟摇头：“我的仇恨还是不能放下。娘不止一次说过，我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不可替代，我一直都这么坚信着，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不再轻视我的存在。”
　　“我会看着你的路怎么走。”君无痕看着那些洁白无瑕的长生花，“风裳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白色桐花，因此，她的墓旁开满的是全是白色的桐花，年年岁岁，生生世世。”
　　年年岁岁，生生世世......那是什么样漫长的时间，凤箫吟无法体会，她是个凡人，活不在那样永恒的时光之中。
　　凤箫吟一直跟在君无痕身边，君无痕在哪里，她就在哪里，就只是静静跟着，什么事情都不做，不免让人心生疑惑，但又不好明说。先前，只是蝶鸾等人看出君无痕对待凤箫吟不同，如今凤箫吟寸步不离跟着，所有人都看得到君无痕对凤箫吟的特别。凤箫吟也在暗暗担心：“少主，先前摩崖告诉过我，史家的人知道我跟在少主身边后，因此才联合魔族下手暗算我，如今我跟着少主，会不会又让史家出什么坏点子？”
　　“史家的事，是蟠云国的事。”君无痕手上握着龙魂珠：“你的仙根有所稳固，悟性很高，可以修炼下一层。”
　　“多谢少主。”凤箫吟自然是欢喜的，要进入魔窟，她恐怕至少还要提升十倍的能力。
　　“你提升仙力的同时，魔气也会同等滋长，你要学会制衡。”君无痕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满屋珠光跟琉璃之色也比不上她清丽的光晖，心中是欣然的，“我把你带在身边，一来可以随时压制你的仙魔之气，二来也可以随时传授你仙法，你体质独特，我只能亲力亲为。”
　　“箫吟听摩崖护领说过，当初少主是怕我的仙魔之气为邪魔利用，怕我日后会危害仙界，所以才会把我带回来。”凤箫吟依然伏拜着：“箫吟一直以为，是因为与少主之间的约定。”
　　“你如今虽然已经不是我的仆人，但约定依然存在。”君无痕回答：“我仍然会扶持你修炼，你非同寻常，日后修为或许能凌驾于众人之上，甚至，能与我比肩。那之后你是走是留，我不会强求。”
　　“与少主比肩，箫吟怎么敢呢？”她身体微微颤抖。
　　“到了那个时候，这也是你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君无痕不是吓唬她。
　　“箫吟还是当初的想法，不想要多强的本事，只要能够过清净日子，这是我跟爹娘最大的心愿。”凤箫吟轻声回答：“但少主吩咐的事情，我会做的，我感激少主。不管是继续修炼，还是其他。”
　　“若你已经完全报了仇，找到你爹娘的遗骸，就不会这么痛快地答应了。”君无痕一语道破：“罢了，听说明家跟秦家都很喜欢你，我竟然不知你还有这样的人缘。”这话一出口，君无痕心里都顿了一下，他自己不是也对凤箫吟另眼相待吗，何况别人呢？虽然是因为仙魔之气而不得不在意她，但他的确也一直被她身上与众不同的东西吸引了心神，她的快意恩仇、爱憎分明，她的决绝、极致、直率坦荡、酣畅淋漓，是这个压抑的蟠云宫中稀缺的。
　　“不过是明姑娘、秦公子等不嫌弃箫吟罢了，是箫吟的福分。”她没有抬头。
　　“其他三大家族，你只跟史家没有打过照面，敢不敢自己去见一见他们？”君无痕不像说笑，君无戏言。
　　还在跪拜着的凤箫吟惊吓得忽然抬头，小鹿一样清亮的眼眸透出不可思议的目光，君无痕淡淡吩咐：“起来。”
　　凤箫吟的膝盖有些酸楚，她姿势落落动人地站起来，“敢问少主，那史家不是针对少主的人吗，算计过少主，也算计过箫吟跟摩崖护领，箫吟什么身份都不是，怎么能去见那样重要的人物？”
　　“正因为他们也算计过你，所以，我要让你直接跟他们打个照面。”君无痕胸有成竹：“上次蟠云大会，我将史家打伤，一直没有下赐灵药，这一次，就由你给史家送药。”
　　“回少主，箫吟几时动身？”凤箫吟明白了，君无痕或许开始对仇人下手了，准确地说，应该是蟠云宫的乱臣贼子。
　　“今晚我会传你更高一层的口诀，明日你就可动身前往，记住，只能你一人前去，你会害怕吗？”君无痕盯着她。
　　“不怕。”凤箫吟看着君无痕的目光，瞬间有了勇气：“就算是害怕，只要少主吩咐，我也会做。”
　　君无痕这样的绝世高手只指点区区两年，凤箫吟便从凡人之身修炼成仙法扎实上乘的境界，如今的凤箫吟比当初爹爹的根基还要提升了几百倍，这是谁也想不到的。君无痕传授口诀的时候只用两指压住她的脉搏，为的是暂时克制住她的魔气，好让仙气纯良，吸收口诀。这已经是到了修仙的精华层次，传授口诀之后，已经入夜了。
　　君无痕松开她的手：“你都记住了吗？”
　　凤箫吟只觉得醍醐灌顶，身心均受洗礼；“多谢少主，箫吟都记下了，定会时时刻刻加紧修行的。”
　　“你退下吧。”君无痕颔首。
　　“箫吟告退。”凤箫吟行礼之后，慢步退了出去。
　　他是一国之君，他有无数的心事，但他心里的话从不肯轻易对身边的人说，可是在凤箫吟这里他却自然而然地表露，或许真的是因为在这蟠云国中，凤箫吟是个独特的存在，她看似是蟠云国的人，但又跟这里格格不入。
　　国事繁忙，君无痕在偏殿清修的时间比在寝宫还要多，凤箫吟退下之后，君无痕继续进入创世神剑的结界当中修炼第七层宝典。但是君无痕的心神隐隐有些不宁，他想起刚才之际对凤箫吟说的话，自己也暗自担忧。若是常人，资质再好，修炼也会有极限，但是仙魔一体的人能力无限，因为仙魔之气会互相跟着滋长，所以几乎是无法估量的潜力。到时候，凤箫吟对于蟠云宫，对于这天地来说，会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创世神剑的宝典虽然至高无上，但是，也没有发现可以分离仙魔之气的办法。
　　蟠云国没有四季分明，永远只有春暖花开的景象，这里虽然也有夜晚，可是却不如人间有寒冷的冬天。因为靠近天际，也会有雨水跟雾气、霜花，但却永远是温暖宜人的。但凡人的躯体对于这点雨水跟霜花的凉意还是抵挡不住，凤箫吟刚刚换了地方，夜里盖不严实，难免会觉得身体发冷，她一阵哆嗦，居然直接从床上滚落，弄翻了边上一小张桌子上灯盏跟茶杯，哗啦的响声惊动了外边的守卫，也惊动了刚刚从密室修炼出来的君无痕。
　　“什么动静？”他在夜色之下微微眯起眼眸，天就要放明了。
　　“回君上，是云音阁发出的声音。”禁卫等人跪下回禀。
　　“我亲自去看，你们退下。”君无痕担心的是刚刚传授了口诀，凤箫吟的仙魔之气会不会紊乱，出现异常。
　　凤箫吟入睡之后一直在做着梦，时而梦到爹娘被杀，时而梦到小时候温馨的情景，她在睡梦之中也泪水连连，摔下去之后居然没有醒过来，还以为是在梦中，刚好梦到十三岁逃进山洞不慎摔跤的时候，浑浑噩噩的，不知是梦是真。只觉得身体发冷，内心火热，她痛苦地全缩成一团，皮肤冷白，口中还发出痛苦的哭声：“娘，不要......”
　　君无痕推门进去，看到屋内灯盏昏昏，凤箫吟一袭轻衣纱裙包裹身躯，滚落地上痛苦地蜷缩着。君无痕屈身下去，紧紧扼住她的手腕，感觉到她浑身气脉已经凌乱，一手将她托起，感觉到她冷汗湿了全身，他在指尖注入的力量增加了一些：“立刻清醒过来。”凤箫吟却什么也听不到了，噩梦似乎控制了心神，修炼的人心里若是有杂念，无疑是给了魔气最好的滋养。她的梦中忽然出现了老族长那一张令人憎恶的、狰狞扭曲的丑陋面孔，凤箫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即便是做梦，但她也狠狠伸起了手，却一下子朝着君无痕脸上打了过去。君无痕挨了一巴掌，也有几分不敢相信，他完全可以避开，为什么做不到？
　　一方面是因为，凤箫吟毕竟已经是修仙之人，不再是凡人，又有仙魔之气的冲击，力道猝不及防，而另一方面是什么，只有君无痕心里清楚，他对她，已经做了太多的容忍和让步，甚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也由着她的一点心气。
　　“......我长得像娘亲，村里人说我跟娘一样，有勾人的眼睛，身上的邪气会勾魂摄魄......我娘说过，我是这世上最珍贵的，无可代替......”
　　君无痕想起来她经常就是这么说的，她什么都不是，在这世上，她凤箫吟只是一个失去亲人的可怜人，渴望一份温暖真挚的归属，她有仙魔之气，但从来没有野心，单纯得就如同未受过尘世污染一样，如果没有那样的仇恨的话。如今，君无痕紧紧搂着她，看着她绝美的面庞满是泪痕，纤弱温香的身子还在止不住簌簌发抖，心中一丝不忍，最终在她头顶灌注了驱魔之力，让她的心性暂时得到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