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生花长生殿》金西白

37、谁道深情抛弃久（八）

　　“箫吟，你不止已经不是小孩子，而且还是个思春的大姑娘了。”蝶鸾的话一出来，旁人都笑了。
　　明月楼也止不住微微含笑，忽然对上秦羌灼灼深沉的目光，她眼中的笑意消失，嘴边的笑意却仍然温暖醉人。
　　在园子里面吹风好久才回去，雅颂怕凤箫吟受不住：“从来也没有见过明姑娘说那么多话，看到箫吟，她心情是真的好。秦少主也是，看得出来心思也是很快活的。往常他们两人见面都是尴尬的，这次可不同，都是因为箫吟。”
　　“我只是觉得，他们要是不能在一起的话就真的太可惜的，明明都是那么好的人。”凤箫吟回答：“经过我爹娘的事情之后，见到这样的状况，我就不能不去做点什么。”
　　“箫吟，你的心是好的，可你还是要明白，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你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的。”蝶鸾语重心长起来：“我想，秦少主跟明姑娘心里已经认命了。其实，能够这样经常见面，对他们来说何尝不已经是一种难求的福分？有时候，是不能奢求太多的。”
　　“我还是不能理解，只是想跟爱的人厮守，哪里来那么多的束缚？”凤箫吟觉得头痛：“今儿坐久了，觉得乏了些。”
　　“箫吟，你跟我们一向情同姐妹，有的事情，你自己不说，我们也不会问。”蝶鸾停下脚步：“但是，有的事情你就真的不能跟我们说吗？我们只是想要多关心你一点。”
　　“姐姐，对不起，不说出来，不是我的本意，有的事情，是少主吩咐一定不可以说，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凤箫吟真挚地拉着蝶鸾的手：“虽然隐瞒了许多事情，但我对姐姐们的心意是真的，我没有恶意，今后只要少主允许，我自然会告诉姐姐们的，我何尝不想跟姐姐们说说贴心话呢？这样瞒着大家，我心里也时常觉得有愧。”
　　“你这就言重了，说什么有愧呢？”蝶鸾拍拍她的手：“我们只是担心你出事，像这一次你跟摩崖消失几天又受伤回来，还有之前被风阁主抓走，少主也一直吩咐我们按时给你吃药，这一切都不免教人多想。你既然都这么说了，往后我们不追问你就是。”
　　“多谢姐姐理解，箫吟来生来世，难以报答姐姐们的好。”凤箫吟鼻子一酸。
　　“说什么傻话呢，你要感谢的是少主一个人而已。”蝶鸾笑起来：“对了，明天轮到你去服侍了，身体不要紧吧？”
　　凤箫吟低下头去，又慢慢抬头，清亮的眼眸透出依依不舍：“今后，我不能跟姐姐们在一起了。”
　　“怎么，箫吟你说什么？”蝶鸾一惊。
　　“少主吩咐了，今后我就一直跟在少主身边，少主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没有身份，但却寸步不离。”箫吟一字一句感到吃力。
　　蝶鸾失神了好久，才说道：“少主如此吩咐，定有少主的用意，箫吟，我也不问你了，今后你就好生跟着少主吧，至于我们，都在宫中，会时常碰面的。”
　　凤箫吟一点头，眼泪瞬间滚落。
　　云音阁是偏殿不远处一所闲置的暖阁，君无痕身为君王，起居所需的地方其实不多，但是君王的排场在那里，因此君王所到之处，都设有精美舒适的厢房暖阁，让君无痕随时可以小憩。云音阁跟其他无数的暖阁一样被空置着，现在成了凤箫吟的新居所，她打量着这一所弥漫着清幽香气的屋子，虽然不大，但足以让她舒服安身，有自己的天地，也不用跟蝶鸾她们早晚见面、规矩繁多，一下子清静了。
　　君无痕处理完国事就从大殿出来，凤箫吟已经等候在门外，君无痕看到她换下了仆人的装扮，身上是带着新色的裙裳，让人眼前一亮，如同林子中醒目的嫣丽之色，叫人觉得喜庆，衬托她一张香腮鹅蛋脸更加清雅迷人。君无痕在前面走着，凤箫吟不敢抬头，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君无痕停下脚步，说道：“退下。”
　　凤箫吟刚要行礼退下，忽然发现旁边的侍从全部都无声退下了。君无痕看着眼前的长廊，空旷幽然，“玉仙苑的花全都开了吗？”
　　凤箫吟连忙回答：“回少主，花都开了，那日秦少主跟明姑娘进宫赏景，都夸那园子美不胜收。”
　　君无痕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一直朝前走着，凤箫吟跟上去，一直跟着君无痕走到了玉仙苑，绿草茵茵，一派青翠，山丘跟亭子、远处的花木相映成趣，清风很大，不断吹过这片辽阔的天地，那些不同颜色的花叫人迷了眼，如同天上的锦霞铺陈到了草地上一般。君无痕的衣角不断翻飞，身后的凤箫吟不断闻到熟悉而清远绵长的香气。
　　“你虽然没能找到你的爹娘，但你杀了村子不少仇人，也算是报了仇。”君无痕看着无边的苍穹：“我想过废掉你的仙法，但你是个天生奇才，我想让你继续修炼。看看在尽量把你仙法提升到极致的同时，能不能把你体内的魔气完全压制，甚至完全消失。”
　　君无痕说过不能杀了凤箫吟，因为她是弱者，但是要丢弃她，她若是被魔族利用，只怕今后会是仙界威胁，所以只能跟自己打赌，在她身上试一试，至于十足的把握，他也完全没有。
　　“多谢少主。”凤箫吟声音清脆：“箫吟心里还有一件事情，若是少主答应，箫吟万分感激。”
　　“你说。”君无痕转头看她。
　　“我想要给爹娘立一个长生碑。”凤箫吟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我曾经想过，报仇之后，把爹娘合葬在一起，现在找不到他们了，但我还是想要这么做。”
　　“你想要把长生碑立于何处？”君无痕淡淡皱眉，煞是好看。
　　“回少主，立于不轻易被人打扰的地方，我心里明白只是一座空冢，但那是可以让我的心有所寄托的地方，我想要爹娘的魂魄安心长眠。”凤箫吟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指，她知道，或许君无痕是不会答应的。
　　“你去吧。”君无痕重新抬头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声音透着温润气息：“随你。”
　　凤箫吟惊讶在了原地，忽然跪下伏拜：“感谢少主成全。”
　　长生碑就立在了上一次凤箫吟爬山摘果子的地方，她还掉进瀑布下的湖水之中，但是满脸欣喜。那种兴奋的心情就如同当初在村子里面无忧无虑地疯玩一样，让她想起了爹娘对自己的宠溺。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那样会自己百般包容了，凤箫吟跪在新坟边上，眼睛哭得红肿，满身衣裙也已经泥泞不堪。
　　“小时候，村子里的人都说我长得很像娘亲，说我的眼睛带着邪气，会勾人魂魄，不然，我娘怎么会把我爹迷住了呢？”凤箫吟擦了一把眼泪，白里透红的脸上沾上泥土，“可是长大之后，我发现自己不但容貌像极了娘亲，心性也像极了爹。爹从来只做对的事，他宁可过平凡的幸福日子，也不肯追名逐利去修仙，我也不想修仙，可是我却不得不做。”
　　“你是说过，你只想要过有一座茅草屋、有一盏明灯的平静日子。”君无痕站在她身后。
　　“是的。我想在也这么希望。要是爹娘还在，我宁愿平凡到老死。”凤箫吟哭得更加伤感了，“等我有能力找到魔族那一天，或许娘也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我们一家三□□在世上已经这么悲惨，我最后最简单的愿望，不过是要把爹娘永远合葬在一处。现在，难道就连这个小小的心愿也都不能实现吗？”
　　“这世上，有一种花，叫做长生花。”君无痕看着那座新坟，眼中全是往事的片段。
　　“长生花？”凤箫吟一下子擦干了眼泪，站起来转身面对着他。
　　“墓旁若是开着这种花，魂魄就有了归处，来生就可以看见这辈子最亲的人。”君无痕看着她：“你爹娘的魂魄虽然不在这里，但将他们的遗物合葬，或许来生他们还会相见。”
　　凤箫吟失神地后退两步，呆呆看着墓碑，她身上哪里有什么遗物呢？她回头哀戚问道：“如果能够将夫妻的遗物合葬，长生花真的会开吗？”
　　“会开的。”君无痕答应。
　　凤箫吟断下自己的一缕长发，放在墓碑前的泥土上，然后挽起衣袖，用发簪刺破自己皮肤，鲜血滴落在那一缕长发之上。君无痕微微皱眉：“你在做什么？”凤箫吟忍着痛，说道：“我身上没有任何爹娘留下的东西，当初他们就那么突然地被抓上了断头台。我是爹娘的孩子，身体发肤、血肉骨骼都是爹娘共同赐予的，我的长发、我的鲜血，应该算是爹娘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东西了。”
　　“你爹娘泉下有知，会知道你的心思。”君无痕长袖一挥，墓地四周开满了密集的白色的花，这些花洁莹如雪，三瓣花朵之中含着一颗黑色子实，被风吹动着，模样可爱，香气弥漫，这动人光景实在是跟墓地这样悲凉的事物放不到一起。
　　“这些就是长生花？”凤箫吟看迷了眼。
　　“这些花会为魂魄找到来生的方向。”君无痕淡淡说道：“即便这坟墓之中没有魂魄，但也算是给你一个安慰。”
　　“多谢少主对箫吟的心。”凤箫吟把滴着鲜血的长发埋葬好，起身面对他。
　　君无痕伸手握着她刺破的手腕，凤箫吟抬头看着他出世无尘的眸子，忽然心下一动，楚楚带泪的眼中带着无数疑问，却又瞬间全部淹没了去。君无痕的手指一松开，凤箫吟看到自己刺破的地方已经雪净如初。他洞察到了她的心思，转身背对着她，背影清雅轩疏：“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我害怕少主会惩罚自己，言多必失。”凤箫吟不敢直言。
　　“你竟也会如此谨慎？这不像你的性子。我答应过你，允许你跟别人不一样。”君无痕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怪石嶙峋，那上面长着一株盘根错节的仙滕，几乎是不可能活着的，但就是顽强地一点点壮大着。
　　“箫吟，想要问少主，少主的家人墓旁是不是也开满了长生花？少主来生，是不是还想见到自己最亲的人？”凤箫吟目光闪动，缓缓说道：“甚至，甚至风裳姑娘的墓旁，是不是也开满了长生花？因为她来生，最希望看到的人，还是少主你......”